下午鍾函書院沒有事宜。
待燕惠收拾了碗筷,鍾函便陪着她去街上挑選花燈了——孃親說她上次看到了蝴蝶模樣的花燈,又忍不住想買了。
小時候鍾儀很好奇孃親爲什麼喜歡花燈,於是當他把頭枕在孃親膝頭的時候便問孃親:“孃親爲何總是買那些漂亮的花燈?”
這時候燕惠從書中擡頭,紅脣輕輕揚起。
她眼神明亮光彩,似乎想到了非常美麗的故事,她說:“因爲,孃親和爹爹,是在安都的燈會上結識的。”
鍾儀纏着讓她說下去。
燕惠咯咯地笑了,她說:“那個夜晚,是安都最璀璨的夜晚。當時我從商販那裡挑選了一個花燈,到了花燈大會的地方,聽說每個青年男女都可以在這裡拿一個花燈,這裡的花燈是特別的,燈盞打開,會有一張字條,而字條,便是可以自己寫的。”
鍾儀瞪大了眼睛:“我怎麼沒見過這種花燈。”
燕惠道:“大概便是這花燈製作有些精巧,或許失傳了吧。”她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後來和你爹爹相遇相識,本想再去買,也不知何故再也尋不到了。”
鍾儀聽聞,又催促燕惠道:“孃親繼續說。”
燕惠伸出秀指輕輕點了點鐘儀的額頭,但還是用甜蜜的聲調繼續說着:“那時候,我也是覺得新鮮有趣,便拿了一個花燈,在裡面隨意寫了一句‘燈火明,花不眠’,後來說,要互相傳遞,便將花燈給了身旁的一位女子。隨後由燈會的支持人打亂了花燈,讓我們上去選。”
鍾儀眼睛亮晶晶的:“孃親拿到了爹爹寫的?”
燕惠臉上浮起明豔的笑容:“我當時選了一個蘭花形狀的花燈,打開燈盞,上面寫着‘月圓夜,燈如晝,月比伊人容,只堪羞’。當時只覺得羞澀,剛擡頭,便見你爹爹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當時我在想:這是多麼清俊的男子啊。”
鍾儀問:“爹爹找你說話了?”
燕惠笑着點頭:“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讓我把花燈還給他。”
鍾儀:“……爲什麼啊?”
燕惠有些俏皮地歪了歪頭,眨眨眼睛道:“誰知道呢?不過一來二去,倒是碰見緣分了。”
鍾儀吃完了午飯,趴在凳子椅背上和花田大眼瞪小眼,最後等來僕人的一句話:“小少爺,大少爺已經在天場用過午飯了。”
鍾儀:“……”
他坐直了身體,輕輕咳嗽幾聲:“誰說我在等阿禮了,我是在和花田玩呢。”
花田扭曲着貓臉從鍾儀的懷抱裡鑽了出來, 揚了揚尾巴。
這是在撇清關係嗎?
僕人尷尬:“……”
鍾儀猛地一把抱起花田,頭也不回地走出花廳:“走!你這不識好歹的呆貓!”
風中傳來花田悽慘的貓嚎——
到了鍾儀的房間,花田開始拼命撒嬌蹭人。
鍾儀在軟榻上悠閒地喝茶,他看了看在地毯上面打滾的花田:“別做夢了,我是不會給你找鈴鐺的。”
花田愣了一愣,敏捷地爬到鍾儀的膝頭上開始睜大自己的貓眼,慢慢的,它的眼睛變得溼漉漉的,配上那張小圓臉,十分惹人疼愛。
鍾儀一向不是鐵石心腸的人,相反,他的心地十分柔軟,所以他還是彎下腰抱起了花田,道:“好吧好吧,算是了了你的心願吧。”
花田眼睛一亮:“喵!”
撫摸着花田的柔軟皮毛,心裡開始計劃。
中午有一段休息時間,下午再上課,所以鍾儀放棄午休時間,帶着銅板溜出了家門。
早上他本來想向阿禮直接要,儘管阿禮後來向他釋放了“善意的笑容”,但是他還是覺得這種行爲風險性高,回想起昨天晚上阿禮的眼神,嘶……他真的沒有打寒顫!
中午陽光明媚,街道上人倒是不太多,鍾儀直接奔向了離家不遠的一家祥祥樓分店,記得早上他在馬車上看到了店鋪裡掛上了不少小玩意,說不定就有類似的小鈴鐺。
他前腳剛邁進門,掌櫃就笑眯眯地迎出來了:“這位小客官想買些什麼?我們祥祥樓玩的用的樂的耍人的樣樣都有。”
鍾儀道:“我想買那種紅色緞帶繫着的小鈴鐺,有賣的嗎?”
掌櫃一臉你真識貨的表情:“哎呀呀!這位小客官真是厲害!來來來——”掌櫃擡手一指,只見這間不大的店鋪裡的天花板上掛上了不少紅紅亮亮的金色小鈴鐺,遠遠打量,倒是和花田的那隻很像。
掌櫃殷勤道:“這是前幾天新近的,保準過幾天安都就流行啦!客官不如多買幾個?”
鍾儀笑着看向掌櫃道:“上面有刻字的嗎?”
掌櫃手腳麻利的下了一大把鈴鐺讓鍾儀挑選:“上面刻得字體不一樣,有的是 ‘百家姓’,有的是關於美德的,對了,你看看,這兒還有花花草草的圖案。”
鍾儀認真的翻看着,發現了一個鈴鐺上刻着“禮”字——買一個送給阿禮?再找一找,果然找了一個“儀”字。
在“百家姓”裡面找到了“鍾”字。
鍾儀滿意地拿着閃亮的鈴鐺道:“好了,付賬吧。”
告別笑眯眯的祥祥樓分店掌櫃,鍾儀帶着好心情回到了家中。
看了一下鍾,纔過去了半個時辰,看來還是可以休憩一會兒了。
回到小閣樓,給正在曬太陽的花田繫上刻着“鍾”的鈴鐺,花田是一隻內心粗糙眼神不犀利的小傻貓——它見模樣差不多,便心滿意足地蹭了蹭鍾儀,然後愜意地繼續曬太陽了。
蹬蹬蹬地跑到樓上,發現阿禮還沒有回來。
唉——鍾儀推開鍾禮的臥室房門,正午的陽光照在阿禮深藍色的牀單上,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
鍾儀坐在鍾禮的軟搖椅上發了一會兒呆,本來打算一回來就給阿禮的……瞅了瞅掛在牆上的鐘,過去了一刻鐘了。
鍾儀打了個哈欠。
等到他一覺醒來,房間裡還是空蕩蕩的,鼻尖全是清新的氣味,鍾儀享受般的呼吸一下,便從軟搖椅上起來。
至於鈴鐺,還是等晚上阿禮回來時給他好了。
這麼想着,摸摸還在陽光下打着呼嚕的花田,它眯起眼睛看看鐘小儀,又愜意地睡下了。
爹爹孃親在院落裡掛着花燈,喜氣洋洋的。
鍾函看見鍾儀,道:“去上學罷。”
鍾儀點點頭,問:“爹爹,這是做什麼?過節?”
鍾函瞪大了他清潤的眼眸,連忙轉頭看了看在打量一隻蝴蝶花燈的燕惠,把鍾小儀拉到一旁:“是你孃親的生辰啊!”
鍾儀才反應過來,臉紅地反駁道:“我知道我知道,十月十五!”
或許是鍾小儀聲音大了,正在打量蝴蝶花燈的燕惠回眸一笑,走過來摸着鍾小儀的臉頰,柔聲道:“是在說孃親的生辰?”
鍾小儀如小雞啄米般點點頭。
燕惠笑臉盈盈地看着鍾函,鍾函微笑道:“我前幾日便和酒樓打過招呼,明晚的酒釀是我們家的。”
燕惠笑了,嬌嗔道:“就你還記着我喜歡酒釀。”
鍾函面色溫柔:“也就那家酒樓做的正宗,就是買的人太多了。”
鍾小儀看了看爹爹孃親,覺得自己插不上縫。
鍾小儀道:“爹爹孃親,我上學去了。”
燕惠笑道:“路上小心。”
鍾函將鍾儀送上車,鍾儀在馬車上向鍾函揮手。
秋天的下午,風中飄動着衰落與新生的混合氣息,有的樹木依舊青綠,而有的已經開始凋零。
鍾儀和馬大叔告別,帶着笑容向熟悉的知琴樓走去。
路過草坪,發現在草坪上的玩耍的雪白兔子不怕生人,朝着鍾儀蹦蹦跳跳地過來。
鍾儀駐足,彎腰道:“小兔子,過來過來——”
軟軟的毛球溫熱而可愛,王散因的冰冷氣息顯得極其不協調。
“呃——”鍾儀抱着兔子,呆愣地看着不知從哪裡走出來的紫色身影。
王散因依舊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路過他,走進了前面的那幢樓。
“……”
這種高傲的氣息是別人模仿不出來的,剛纔路過的紫色高挑身影不確確實實的就是王散因。
鍾儀傻愣了半天,才聽見鐘聲。
“上課了!”鍾儀匆匆忙忙地將小兔子輕輕放回草坪,馬上提着步子跑進知琴樓。
到了二樓,祝夫子已經站在講臺上了。
“抱歉夫子……”鍾儀尷尬地平息自己的喘氣聲。
祝紋溫和地向他笑笑:“進來吧。”
“謝夫子。”
鍾儀連忙走進來坐到自己位置上。
祝夫子朗聲道:“那麼,請拿出《琴卷》一冊,這冊要結束了,筆記願各位記牢。”祝夫子打開書,“翻至第一百二十章。”
糟了,書還沒拿出來。
鍾儀慌慌忙忙打開書桌肚子,結果……不對,不是這本,咦?也不是這本……
祝紋已經開始講課的時候,鍾儀還是在紅着臉翻找書桌。
祝紋不得不停下:“怎麼了?找不到書嗎?”
“呃……”
他把書桌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琴卷》的影子。
劉賦在旁邊嗤笑道:“書都找不到還來上課。”
聽到這一句,鍾儀的臉更紅了。
旁邊的陳澄道:“不如同我合看一本?”
鍾儀感激地擡頭看他,卻發現他的眼裡全是譏諷和嘲笑。
鍾儀愣愣地不知道到底該不該過去。
只聽見祝夫子溫和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無礙,用我這本吧。”
鍾儀轉過頭看着祝夫子近在咫尺的清淺笑容,心裡一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