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整節課都是祝夫子的,祝夫子果然厲害,一整節課都是空手講課的,滔滔不絕而且神態從容,做的夫子看來都是有兩把刷子。
鍾儀低着頭看着祝夫子的《琴卷》,上面用硃紅色的筆墨寫着批註,字體工整清晰又不失圓潤,他細細研讀着,覺得祝夫子揣摩琴譜十分細膩,細小的音調變化都能捕捉。
相比之下,自己的筆記真的粗糙了很多,回去之後要細細修改了……
想到這裡,他就頭疼,他的書哪裡去了?落在什麼地方去了?
當鐘聲迴盪在雲英書院的時候,窗外的夕陽已經染紅了一片晚霞,陽光在知琴樓旁邊的一棵粗壯茂密的樹葉上跳躍着。
祝夫子宣佈散堂,其餘人都快速地收拾下樓了。
鍾儀尷尬地站在祝夫子面前:“夫子,謝謝你。”
祝紋溫和地笑笑:“沒有關係,你的書放哪裡去了?丟在家裡了?”
鍾儀也一臉迷茫:“沒有,我記得一直放在書桌裡面的。”
祝紋踱步到鍾儀的書桌旁,掃了一眼,居然一臉詫異地看向鍾儀:“小儀,你沒有給書桌上鎖嗎?”
什麼?!
鍾儀恍惚看了看劉賦李牧陳澄他們的,發現他們的書桌居然都不約而同地掛着一把把散着寒光的鎖。
“這……”
祝紋有些嘆息:“怨我,忘了和你知會一聲。”
鍾儀試探道:“他們上鎖……是怕別人拿錯書本?”
祝紋搖頭道:“有時候,是有一些琴子借去別人的筆記沒有歸還的……”
鍾儀瞭然,心裡沮喪,強打起笑容說:“或許,我丟在家裡了。中午我在我哥哥的房間裡小睡了一會兒……估計是落下了。”
祝紋微笑道:“若找到便是好了。”
鍾儀點點頭不作聲。其實他心裡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中午練完了琴,便直接回去了。
祝紋看着鍾儀低垂眼睛時,輕輕顫抖的纖長睫毛——真的像一隻蝴蝶在顫慄一般。
祝紋在心底嘆息:這孩子,心裡想什麼,其實都寫在臉上。
鍾儀告別了祝紋,發現馬大叔在等他。
馬大叔憨厚地笑着:“小少爺,老爺去王員外家了,臨時託付讓我來接你。”
鍾儀看着馬大叔的笑容,滿滿的心事倒不出來。
他只是乖巧地點頭:“多謝馬大叔。”
馬大叔瞧出了自家小少爺似乎有些失落落的,他心裡想的是:估計老爺沒來,少爺有些難過?
想到這裡,他駕馬車的時候,便一直說笑話給鍾小儀聽,鍾儀聽着聽着,便哈哈哈的樂了。
畢竟是孩子心性的鐘儀,那些煩惱事很快便拋之腦後。
天場練武臺——
鍾禮午飯解決後,便將飯盒給僕人,讓他轉告說:他打算一直練到下午。
他只要偶爾分神,心裡卻還是沒由來的覺得煩躁。
一個迴旋,長矛一下刺進了靶子上。
刺目的陽光在冰冷的矛頭上反射光線。
鍾禮神色淡然的收回長矛,站在高高的練武臺上俯視着底下的行人。
風輕輕吹拂着鍾禮墨色的黑髮,描摹着他英挺的面部輪廓,深邃的黑亮眼眸看着遠方——這幅模樣,倒是給人一種凜冽的氣質。
鍾禮擡眸看看將要下落的太陽,抿了抿脣,駐足了片刻,回身離去。
他慢慢走下練武臺,淡淡陰沉的夕陽光影裡,他的背影筆挺寬闊。
等他走下了練武臺,向前走遠,他背影裡的的陰影才慢慢顯露出來。
露出的先是一張俏麗的臉頰和鬢間的杏色蝶釵。
白妗語剛纔在暗處默默打量着,微微眯起杏眼:相貌身材倒是不錯……
白廷點頭道:“這個鍾禮,倒是有幾分不同之處。”
白妗語擡眸道:“此話怎說?”
白廷勾脣一笑,側頭道:“這需你自己觀察識人,這點,白家的人都得擅長。”
白妗語白了他一眼,轉身離去,嘴裡咕噥着:“二哥就喜歡故弄玄虛。”
白廷聽聞一愣,無奈一笑,追了上去。
二人似乎在慢慢交談,但是顯然壓低了聲音,很快就聽不見聲響。
這時,轉角處走出了方纔明明走開的,穿着黑色勁裝的俊美少年。
他看着二人離去的方向,黑亮眼眸中閃過一絲暗光:白家的人?似乎在追蹤他?又或者是,調查他?
他沉吟不語,頃刻,便冷着臉快速掉頭離去。
不一會兒,夕陽的陽光完完全全的被黑夜所遮蔽,安都的燈火三三兩兩地開始亮起。
等他推開家門,便是一隻帶着叮叮噹噹的毛球滾了過來。
鈴鐺——白家——白妗語?——煩躁。
鍾禮雖然是輕輕鎖起了眉頭,但還是接住了這隻被他弟弟寵溺無比的花貓。
花田討好的看着美男子:“喵!”
鍾禮一下子就發現了花田脖頸上的鈴鐺,心裡疑惑:鈴鐺明明在我手裡,怎麼又回它脖子上了?
他一個眼神,花田接收後立馬乖乖不亂動,水汪汪的圓亮眼睛看着鍾禮的下巴。
將鈴鐺解開,修長的手指中拿起鈴鐺,在大門的光線中,上面赫然是一個“鍾”字。
嗯?沒有看錯吧?
再仔細看看,依舊是端端正正的“鍾”字。
莫非——鍾儀腦中浮現了一張無邪笑顏。
肯定是小儀。
鍾禮終於勾起了今天的第二抹淡淡的笑容。
在它懷中的花田表示:它看呆了。
等到鍾禮路過廂房,燕惠剛好從房裡出來,笑的溫婉:“阿禮回來啦,今日練得辛苦,先去房裡沐浴吧,過會兒便用晚飯。”
花田聽到“晚飯”兩個字,便條件反射地湊到燕惠的淡紫流仙長裙旁繞圈圈。
鍾禮笑着走了幾步(實際上是離開了花田的黏人範圍),他突然又回頭問:“爹呢?”
燕惠微笑道:“他去你王叔那兒了。”
王員外?
鍾禮點頭,便向庭院走去。
他聽見孃親在他身後說:“對了阿禮,小儀回來了,在你房間裡,說是有東西要給你。”
鍾禮頓住:“……”
鍾禮並未轉身,但是脣邊還是勾起了今日的第三抹笑意。
庭院裡亮起了奼紫嫣紅的蝴蝶花燈,在柔柔的風中輕輕盪漾着,鍾禮駐足,閉上雙眼,覺得內心平靜又夾着小小的期待。
他的脣角微微揚起。
這真是令人愉悅的感受。
待他再睜開眼睛,就看見鍾儀趴在他的天窗上呆呆地凝望着他。
兩人的視線交織良久,鍾儀纔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往下爬,期間還聽見“哎呦喂”的一聲慘叫——估計是直接摔到地板上了。
鍾禮想象出鍾小儀的悲催模樣,不厚道地笑出了聲音。
他慢慢在夜色中走進那扇已經打開的門,似乎是等待他走進。
來到一樓鍾儀的房間裡,就聽見樓上“咚咚咚”的聲音。
果不然,鍾儀急急忙忙地下樓,頭髮散亂,一手還揉着腰,看見阿禮就站在樓梯口,才放下了揉着腰的手。
鍾禮的一頭黑髮在暖暖的燈火下顯得極其的柔順,連帶着他的眼眸都溫柔了許多。
鍾禮笑道:“摔了?”
鍾儀連忙擺手:“沒摔沒摔。”
鍾禮問道;“餓嗎?”
鍾儀連忙搖頭:“不餓不餓。”
鍾禮低頭笑了一下,又擡頭:“等我?”
鍾儀連忙擺手,又連忙搖頭,最後紅着臉點點頭。
鍾禮內心十分愉快,好像一整天的壞心情全都消散了,他笑着說:“等我做什麼?”
鍾儀擡眸看他,眼睛清澈明亮,他靦腆地從袖中掏出一隻紅紅亮亮的鈴鐺遞給鍾禮。
鍾禮接過,仔細一看,上面是個“禮”字。
他笑笑:“你是不是還買了一個‘儀’字?”
鍾儀驚愕:“阿禮……你怎麼知道?”
鍾禮笑而不語,心裡想:買了我的你會不買你的?
鍾儀從袖中又掏出一隻鈴鐺,與鍾禮的那只是一模一樣的,不過上面刻了一個“儀”字。
鍾禮將刻着“禮”的給鍾儀:“你留着這個。”
鍾儀看着他將刻着“儀”字的鈴鐺放入懷中,歪頭不解。
他卻並不解釋,朝鐘儀笑笑:“你可得好好留着。”
鍾儀看着他的明朗笑容,很狗腿地連連點頭,並拍着胸膛道:“阿禮放心!”
鍾禮上樓道:“我先去沐浴。”
鍾儀在樓梯口下方仰頭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鍾禮上了樓,便散開了束着的長髮,黑色的髮帶解開,如墨的長髮便如瀑布般傾灑在背後。
步入了臥室,便察覺到了有人“入侵”的痕跡:他的軟搖椅上的薄毯子被卷的亂七八糟,書桌上的書被翻着沒有合上,天窗的風吹了進來,簾子捲了起來,牀上倒是沒什麼亂,他走近了幾步,用手指慢慢地從深藍色的牀上夾起幾絲長長的黑髮。
鍾禮面無表情:“……”
他估計到了場景:鍾小儀上樓,先是在軟搖椅上小憩了一會兒,然後在他的牀上打了幾個滾,最後覺得無聊了,便在書桌前看了幾頁書,看不進去便到天台上發呆,結果剛好看見了他,手忙腳亂的下來,所以天台沒有關好。
鍾禮無奈地理了理他的房間,然後開始解開衣服,穿着裡衣向浴室走去。
走到臥室門口,便看見鍾小儀正在他的書房翻翻找找。
鍾禮看了一眼,心想:估計是又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想要研究了。
便沒有理睬他,徑直下了樓。
鍾儀踩在樓梯上的聲音,他嘆了口氣:果然,在家裡沒有自己的《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