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屋外北風漸緊,竹葉被吹的沙沙作響,還有半個多月就立春,可這冬季寒意卻絲毫不減,冰冷刺骨,明天只怕又有一場大雪。用過晚膳,何輕語和言庭羲一人端着杯養生茶,坐在暖閣內說話。

“語兒,過完年,你這個當家主母,是不是該整頓內宅,那些不服管教的人,該打發的打發,該處置的處置?”言庭羲吹開冉冉上升的水霧,淺啜一口熱茶,悠悠地道。

何輕語一怔,擡頭盯着他,“靜兒也要打發走嗎?”

“是。”言庭羲眸中寒光一閃,對於背叛他的人,他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你不再查證一下嗎?”何輕語覺得靜兒有苦衷。

“呼延親眼目睹。”

“他那麼愛喝酒,醉眼朦朧的,看錯也有可能。還是再查證一下吧!”事關重大,何輕語覺得還是慎重一點爲好。

言庭羲擡頭看着何輕語,道:“沒有這個必要。”

男人真絕情。何輕語不滿地橫了言庭羲一眼,道:“既然如此,你大可自己動手,爲什麼要我出面打發她?”

“你是主母,掌管內務,整頓內宅,名正言順,不會引起她們幕後那些人的懷疑。”言庭羲從袖袋裡取出一張寫滿字的紙,“上次你我成親,母妃打發走了二十個,這十七個是這幾個月查出來的,‘新官兒上任三把火’,娘子,就辛苦你把火燒起來。”

何輕語把紙接過去,用心記下了那十七個人的名字,把紙遞還給言庭羲,爲了活下去,她必須下狠手清除掉這些眼線,正顏道:“我會想辦法的。”

言庭羲把紙湊到燭火上點燃,燒成了灰燼。杯裡的茶漸涼,杯中升起水霧漸漸淡去,何輕語低頭看着茶水,默默地想事。

“王爺。”采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何事?”言庭羲沉聲問道。

“王爺,同侍衛在院門外求見。”采薇稟報道。

“語兒,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言庭羲走了出去。

不知道又是什麼事?何輕語皺了皺眉,轉身走進臥室。

“王妃,牀鋪好了,你現在就睡嗎?”子衿和緗兒見何輕語進來,忙上前攙扶。

“不,叫她們備熱水,我要先沐浴。”今天在街跑了一天,雖然沒出汗,何輕語還是想洗洗。

“原本就預備好了熱水,給王妃沐浴的,奴婢這就去準備。”緗兒答應着下去。

子衿從箱子裡取出一套嶄新的粉紅色繡白梅的睡衣,“王妃,穿這套可好?”

“什麼時候又做了套新睡衣?”何輕語笑問道。

“過年前,青秣送了幾套新衣進來,這套就是那時候做的。”子衿扶何輕語在梳妝檯坐下,幫她把釵環卸下,拿着梳子,把何輕語散開的頭髮一點點梳理順滑。

言庭羲進屋時,何輕語已去沐浴,看着梳妝檯上擺放整齊的金簪玉釵和戒指鐲子,心中一蕩,揚起了脣角,解下錦袍,穿着白衣的睡衣半靠在牀頭。

等了一會,何輕語披着粉紅色披風走了進來,半溼的青絲鬆散的挽在腦後,用一枚白玉蘭花簪彆着。燭火朦朧,佳人如玉,何輕語那張白嫩似雪的小臉越發粉嫩晶瑩。言庭羲看的癡了,恍惚如在夢裡。

何輕語見言庭羲靠在牀頭,轉身往暖閣走去。

“語兒,你要去哪裡?”言庭羲驚訝的問道。

“去暖閣睡覺。”何輕語頭也不回走了出去,把纖柔美麗的背影留給一臉沮喪的言庭羲。

采薇幾個跟在何輕語身邊十幾年,知道何輕語決定的事,是無法更改的,對於她和言庭羲之間的事,她們不敢多勸,低頭退出了臥室。

“唉!”言庭羲挫敗地悶哼了一聲,當初爲了迷惑衆人,他錯過了與她洞房花燭之夜,現在他拗執的小妻子,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他。事情是他起的頭,他自然親自解決,他一定會糾正她對他的三觀,讓她忘記過去一切不愉快的事情!

言庭羲脣角勾起一道好看的笑弧,他有信心,也有足夠的耐心,等讓她心無芥蒂,心甘情願的接受他。

夜闌人靜,萬簌俱寂,各院的燈火相繼熄滅,躺在軟棉棉的錦被中,言庭羲能清晰地分辯出屬於何輕語的獨特香氣,擁着清幽甜美的少女芳香,沉沉睡去。

暖閣內,何輕語躺在軟榻上,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入睡。言庭羲這一個多月來的表現,和剛纔顯而易見的意圖,讓她清楚的認識到,言庭羲是不會再遵守當初的約定。微微蹙眉,翻了個身,趴在軟榻上,造成他毀約的原因是什麼?是靜兒的背叛?還是……

今夜她裝聾作啞躲過一劫,明晚怎麼辦?他不願遵守約定,難道她就只能束手就擒?何輕語苦惱在軟榻上翻來覆去,三更以後方纔迷迷糊糊的睡着。

當第一抹陽光照亮東方天際,言庭羲就睜天了眼,他從小習武,警覺心和體力,都是極好的,洗漱更衣,去院子裡練劍。

何輕語如常在辰時起牀,梳洗更衣,隔窗看着在清冷的晨光中練劍的男人,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緩緩垂下眼臉,掩去眸底夏雜的情緒。

秦嬤嬤看了一下何輕語的臉色,開口道:“王妃浪子回頭金不換,王爺如今……”

“媽媽,我餓了,傳早膳吧!”何輕語知道秦嬤嬤是好意,可是言庭羲有太多的女人,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何輕語不肯聽勸,秦嬤嬤憂心地皺了皺眉,這麼下去,王府什麼時候纔有小世子?何傢什麼時候纔有小公子?她一邊退出房去傳膳,一邊打定主意要去請徐母好好勸勸何輕語。

傳來早膳,言庭羲淨了手走了進來,在何輕語對面坐下,看着何輕語眼下淡淡的陰影,道:“娘子昨夜睡的好不好?”

“勞王爺惦記,妾身睡的很好。”何輕語垂下眼睛,客氣地道。

“今天晚,娘子睡牀,爲夫睡榻。”

何輕語驚訝地擡起頭看着他,他這意思是,他願意繼續遵守約定!

言庭羲夾起一點小菜放在她的碗裡,笑道:“一會我們一起去給母妃請安。”

“好。”何輕語低頭繼續用膳。

這時,門外傳來子衿問話的聲音,“琴夫人今天怎麼這麼早?”

“昨兒,我孃家送進來幾盆花兒,我特意挑了兩盆開的最好的,親自送過來給王妃擺,子衿姑娘瞧瞧,放在哪裡好?”方素琴淺笑道。

子衿看跟在方素琴身後的兩個婆子手裡抱着兩盆花,花樹約有兩尺多高,蒼紫的枝上,深綠色的葉間,錦簇着或白紫色的小花,濃郁的花香處處散溢。

“謝謝琴夫人,這兩盆花就先放在這裡吧!琴夫人請廂房奉茶。”子衿把方素琴引去廂房。

何輕語微微挑眉,方素琴一向高傲,今天居然送花過來付好她,太不尋常,眸光微轉,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擱下箸,笑道:“我出去看看。”

“用完膳再去。”言庭羲道。

“我吃飽了,王爺慢用。”何輕語漱了口,拭了拭嘴角,起身去廂房。

“妾身給王妃請安,王妃萬福金安。”見何輕語進來,方素琴放下茶杯,起身,雙手疊放在腰間,給她行禮。

“琴夫人免禮。”何輕語雙手虛扶,走到上首位子坐下,“琴夫人這麼早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王妃,妾身有一句話不吐不快,若是失禮之處,還請王妃恕罪。”方素琴恭順地道。

“有什麼話你說吧!”何輕語淡笑道。

“妾身認爲,王爺雖然是衆位姐妹的夫君,但是王爺他首先是王妃的夫君纔對。那個靜兒無名無份地跟着王爺,霸佔王爺,於禮不合。”方素琴跪在何輕語面前,“爲免王府成爲南京城的笑柄,妾身斗膽,懇請王妃整頓內宅,重肅門風。”

這番話說的大義凜然,光明正大,看似幾分道理,可是卻沒什麼說服力。何輕語盯着跪在地上的方素琴片刻,道:“琴夫人此主,深得本王妃之心,這內宅是該整頓整頓了。”

方素琴低垂的眼中閃過一抹冷冽的精光。

“我還要去給太妃請安,你下去歇着吧!”何輕語揮了揮手,方素琴起身退了出去。

子衿皺眉着:“王妃,這個琴夫人她不懷好意。”

“我知道。”何輕語笑,扯了扯衣角,“走吧,該去給太妃請安了。”

子衿扶着何輕語走出房門,主僕倆看到方素琴一步三加頭的往外走,都忍不住笑了起。門簾一響,言庭羲從屋內走了出來,“王妃在笑什麼?”

何輕語斜了他一眼,揚脣道:“你這些如夫人全是聰明人。”

“王妃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言庭羲挑眉問道。

何輕語笑而不語,扶着子衿的手往外走。言庭羲快步跟了上去。兩人給太妃請過安後,何輕語就去議事廳理事,言庭羲禁足在家,閒得無聊,就跟着一起去了。

“奴才(奴婢)給王爺、王妃請安,王爺王妃萬福金安。”兩人走進議事廳,二十幾個管事齊刷刷地下跪行禮。

兩人在上首的椅子上分左右各自坐了,何輕語坐定後,掃了衆人一眼,輕咳了一聲,接過婢女奉上的熱茶。

每月的十七日,是汾陽王府發放月錢的日子。既然要清理內宅,那就由發放月錢爲由,開始找碴。何輕語放下茶杯,屈指敲了敲帳本,“盧大管家,這兼葭院的月錢是不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