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張太醫診出何輕語有了身孕,這補品就像不要錢似的往嘴裡送,喝的何輕語直反胃。半個時辰前她纔剛喝完了碗,轉眼間太妃又端來一碗。
“母妃,我可不可以不吃啊?”何輕語怯怯地問道。“不可以!”太妃回答的乾脆利落。
“母妃,一天七大碗,會虛不受補的。”何輕語試圖說服太妃。
太妃溫柔地笑道:“語兒啊,母妃知道這些補品不好喝,可是我們做長輩的盼這個孫兒盼了很久了,你就算爲了我們,乖乖喝了吧!”
何輕語無奈地接過太妃手中的燕窩羹,閉着眼睛,當苦藥一樣喝了下去,這已經是今日第四份補品了,照這麼喝下去,她遲早會變成大肥婆。
太妃見何輕語聽話的喝了補品,笑呵呵又去了廚房,打算再做份補品,讓何輕語等半個時辰後再喝。太妃前腳剛一出院門,何輕語後腳就領着綺兒、添香和緗兒急匆匆地往院外走去。
“王妃,您要去哪裡?”采薇追出去,急聲問道。
“別叫了,王妃出去躲補品去了。”子衿手裡拎着件做了一半的小孩衣服走了出來,笑道。
采薇啞然失笑,補品雖然是好東西,可是一天喝幾頓,任誰都會受不了,也難怪王妃要多出去。
看着馬車離王府越來越遠,何輕語這才靠在軟墊上,長舒一口氣,見身旁的三個婢女憋笑憋得雙頰通紅,沒好氣地道:“想笑就笑吧,等以後你們有了身孕,我讓你們一天喝十幾碗,到時候看你們還笑我。”
添香三個笑了一陣子,止住笑,問道:“王妃,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何輕語想了想,道:“去胭脂坊,我去看看先生。”
添香撩開車簾吩咐車伕轉去胭脂坊。
馬車沿着青石路行至胭脂坊,穩穩地停了下來,綺兒打開車簾,添香和緗兒小心翼翼地扶着何輕語下了馬車。掌櫃的見是東家來了,迎上來行禮問好。
“先生不在嗎?”何輕語進店坐下,不見沈燕如出來,開口問道。
“沈先生她家中有事,今日沒有過來。”
“知道是什麼事嗎?”見掌櫃神色有些異樣,何輕語微微蹙眉。
掌櫃欲言又止。
何輕語沒再追問,起身出了店門,上馬車,往沈燕如住的院子去了。馬車到院門口停下來,何輕語還沒下車,就見藍秣領着一個大夫模樣的人從院子裡走了出來。
“藍秣。”添香喊道。
藍秣回頭看去,見是何輕語,快步走過來行禮,問道:“主子,您怎麼來了/”
“誰生病了?”何輕語沉聲問道。
“沒有誰生病,是沈先生被趙老太給打傷了。”藍秣氣憤地道。
“這老太婆中了哪門子的邪,又欺負先生,真是太過分了,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訓教訓她不可。”添香捲起袖子就往院子裡衝。
何輕語沒有阻攔添香去教訓趙老太,她徑直去房裡看沈燕如。沈燕如閉着眼睛,虛弱地躺在牀上,清秀的臉上滿是傷痕,額頭上還被趙老太用柺杖打出了個大包。
“先生,你怎麼樣?”何輕語走到牀邊坐下,擔憂地問道。
沈燕如睜開眼睛,嘆道:“語兒,你懷着身孕,怎麼過來了?這要是動了胎氣可怎麼好?”
“哪裡就嬌貴成那樣了。”何輕語扶她坐起。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的趕過來的。”沈燕如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扯動臉上的傷口,痛得打了個哆嗦。
“先生,你不能再容忍她了。”何輕語看着沈燕如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心痛的道。
“這次不怪她。”沈燕如攏了攏鬆散的鬢髮,“世上不會又婆婆願意守寡的媳婦改嫁的。”
“改嫁!”何輕語驚愕不已,“先生你要改嫁?”
“語兒是不是也覺得我這麼做很過分,很不遵禮教?”沈燕如神色黯然,常言道烈女不嫁二夫,男子喪妻可再娶,女子亡夫,卻不能再嫁,否則就是不遵禮教,會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何輕語搖了搖頭,伸手輕輕地抱着她的肩,“先生,語兒很開心先生肯重新開始,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語兒,你支持我改嫁?”沈燕如眼底閃過一抹異色。
“我記得小時候,先生曾跟我說過衆生平等,既然連螻蟻都與人平等,那麼同爲人的男子和女子在本質就沒有任何區別,女人和男人一樣高貴,一樣可以讀書識字,一樣可以重娶再嫁。”
沈燕如展眉一笑,“語兒,謝謝你。”
“先生還沒告訴我要嫁給誰呢?他要是過不了語兒這關,語兒可不會把先生嫁給他的。”
“他叫穆清,是我爹爹以前教過的學子,我爹爹一直很看重他,可是他不願走仕途,我爹爹一生氣就把他逐出書院,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直到去年我們重遇,才直到他在杭州開了家小書店。”
“去年你麼在哪裡重遇的?”何輕語一臉八卦表情。
“你還記得去年,我們去清江樓飲茶,有人嫌茶不好,在茶樓鬧事的事嗎?”
何輕語想了想,“我記起來了,那天我見你們相談甚歡,就沒進去打擾,早知道,我就應該進去見見他纔對。”
“他回杭州處理事情去了,過幾日就回來。到時候,我安排你們見面。”
“先生會隨他去杭州嗎?”
“不,他來南京。”沈燕如笑,“他會來南京開書店。”
“不用開,我把我手上的商務書院送給你當嫁妝。”
“那怎麼可以,那書......”
“有什麼不可以的,就這麼說定了。”何輕語不容沈燕如拒絕,“先生,我懷孕了,管不了那麼多事,那書店你若是不要,我就只能關門,你就當幫幫我,收下好不好?”
“你可.....”
“先生有了相公,就不心疼語兒了。”何輕語嘟起小嘴,撒嬌道。
沈燕如想了想,道:“你要我收書店可以,但是這胭脂坊的紅利,我就不能再要了。”
“那我把胭脂坊的紅利給趙老太太,她身邊有錢,就不會過去煩你,你能好好過日子。”
“不用了,穆清同意我把她接過去跟我們一起住。”
“她的脾氣那麼古怪,你們住在一起,她成天的吵鬧,你們還怎麼過日子?”
“人心換人心,我待......”
“先生,都這麼多年了,她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你就聽我的,把她留在這裡,不要把她帶過去。大不了多請幾個人伺候她就是了。”
沈燕如嘆氣,道:“可是,這樣太拖累你了。”
“拖累我什麼呀,不就是多花幾兩銀子。你就放心吧,藍秣她們會好好照顧她的。”何輕語指了指窗外,“你聽聽,她被添香罵得一句話都不敢回,她就知道欺善怕惡欺負你。你不在她面前,她哪敢囂張啊!”
沈燕如聽了聽外面的聲音,無奈的苦笑。
“先生成親後,胭脂坊先生覺得交給誰打理比較好?”何輕語問道。
“我和穆清提了兩個要求,一個就是待我婆婆一起住,另一個就是成親後,我要繼續打理胭脂坊。”
何輕語笑道:“穆清肯答應這兩個要求,看來爲人還不錯嘛。”
“其實,我爹爹一開始事想把我許配給他的。”沈燕如垂瞼,睫毛輕輕顫抖,本是一段好姻緣,卻因父親的執着給毀了,她遵父命與趙智仁訂親,一等三年再三年,最後趙智仁並沒入仕,而她落得了守寡的下場。
“緣分是你的,就是你的,就算曾經斷了,也會再續前緣。如今你們能再在一起,更是難得的緣分。”
“緣本天定,無法強求,緣來相遇,緣去相別。”
“先生,你別這麼悲觀。緣是天定,可份乃人爲,而人定勝天。”
沈燕如淡淡一笑,經歷這麼多,她已學會隨遇而安。師生倆又閒聊了幾句,何輕語就告辭回府。回到王府,又被太妃強逼着喝了碗人蔘雞湯。
時光在喝補品中悄然流逝,轉眼間到了三月末,天順帝一時興起,要去狩獵苑打獵。言丗臣、三王及幾位侯爺、朝臣隨行伴駕。浩浩蕩蕩數千人的隊伍離京,向北去六百里外的狩獵苑,做爲期七天的打獵活動。
四月初一,太妃去護國寺上香吃素齋,何輕語懷孕後,聞不慣寺裡的香火味,沒有同行,悠閒地坐在廊下的軟椅上看書。暮春的陽光照在院子裡的芭蕉樹上,碧綠的葉子閃着淡淡的光澤,暖暖的春風拂過,帶來濃郁的花香。
“王妃!王妃!”院門外傳來焦急的呼喚聲。
采薇臉色一沉,走過去對着跑進來的婆子呵斥道:“你這樣大呼小叫的,成什麼樣子?要是驚了王妃,仔細你的皮。”
來人是在二門外當差的婆子,被采薇一訓,降低聲音道:“采薇姑娘,是太后有旨,要王妃前去接旨。老奴一時心焦,失了分寸,采薇姑娘莫怪。”
何輕語一驚,太后有旨?
“王妃,要不要去請太妃回來?”子衿問道。
“不用了,幫我更衣。”何輕語起身回房,換上宮裝,帶上鳳冠,忐忑不安的前去接旨。走到忠禧堂一看,難怪那婆子驚慌,來的不止是宣旨的太監,還有十幾個御前帶刀侍衛。
“太后懿旨,汾陽王妃接旨!”擺好香案,來宣旨的太監揚聲道。
何輕語跪下接旨。
“太后有旨,宣汾陽王妃即刻進宮覲見,有要事相商。”
太后宣她進宮覲見商量要事?有沒有搞錯?
“王妃,請吧,別讓太后等急了。”太監催促道。
何輕語眸光閃爍不定,看着那十幾個凶神惡煞的帶刀侍衛,她知道這皇宮,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擡手扶了扶鳳冠,帶着綺兒、二十二出府門,上馬車,那十幾個待到侍衛騎馬跟在車後,像是護送,又像是押解何輕語去皇宮。
到皇城,下馬車,換軟轎,擡到了長樂宮前。幾個宮女攔下了綺兒和二十二,道:“太后只見王妃一人,兩位就在這裡等候。”
“你去回稟太后,我的婢女不進去,我也不進去。”何輕語冷笑道。
那幾個宮女顯然沒遇到過如此大膽無禮之人,愣了一下,才讓一人進去稟報。過了一會,那宮女出來,臉上是不敢相信的表情,對何輕語道:“王妃,太后讓你帶她們一起進去。”
何輕語主僕三人走近了長樂宮,殿內碩大的鳳首鎏金大香爐內,冒着嫋嫋輕煙,濃郁的玫瑰香撲面而來。太后身穿紫紅色宮服,頭戴九翅金鑲寶石的鳳釵,端端正正坐在寶座之上,面色沉靜如水。
何輕語上前行禮請安,“妾身見過太后,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必多禮,起來,坐下說話。”太后揮了揮手,語氣平淡。
“謝太后。”何輕語謝恩,起身落座。綺兒和二十二站在何輕語身後,寸步不離。
太后看了綺兒和二十二一眼,道:“汾陽王妃,你知道哀家今日宣你來所爲何事嗎?”
“妾身愚笨,不知道太后宣妾身進宮所爲何事。”
太后眸光一閃,嘆了口氣,道:“哀家十六歲嫁給先帝,十七歲懷了孕,卻被人害得落了胎,到二十二雖才生下皇上,保住了哀家的皇后之位。皇上是哀家唯一的兒子,是哀家的生命所繫,哀家對他寄予衆望,他對哀家也很孝順。”
何輕語眸中閃過一抹異色,垂瞼,抿脣不語。
“可是那一天,當他知道哀家派人在路上劫殺你時,他不止跟哀家大吵了一架,五天不來長樂宮請安,還將自己關進御書房,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用這種決絕的方式向哀家表明態度,讓哀家很是痛心。在得知你沒有死,只是昏迷不醒後,他居然要帶着太醫院的太醫們去邊境救你,全然不顧忌他的身份。”太后說得痛心疾首,恨恨地盯着何輕語,“何輕語啊何輕語,哀家真不知道你究竟有哪點好,讓皇上爲了你神魂顛倒,不顧倫常禮數,非要君奪臣妻,將祖宗留下的江山置於危險的境地。”
何輕語眸色微臣,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可是得到後,又會棄如敝履。
“哀家今天宣你前來,就是想知道你的態度,你願不願意離開汾陽王,進宮來做皇上的妃子?”太后問道。
何輕語驚愕地擡眸看着太后,綺兒和二十二面色大變。
“你願意還是不願意?”太后目光如炬,緊緊逼視着何輕語。
“我不願意。”何輕語回答的斬釘截鐵。
太后微眯起雙眼,“你可知道,你這樣的決定,會給汾陽王府帶來什麼也的厄運嗎?”
“太后要有把握對付汾陽王府,就不會把我宣進宮來,逼我就範了。”何輕語冷笑道。
“你說的沒錯,哀家要對付汾陽王府的確要費一翻手腳,而且還會動搖國本,所以哀家不會對付汾陽王府。”太后轉動手上長長的護甲,“不過徐家如今勢弱,除掉他們隊朝廷不會有任何影響。狩獵苑內猛獸很多,一不小心咬死了汾陽太王,或者徐家的人也是有可能的,到時候就不知道汾陽太妃和徐家老太君受不受得了這個打擊?”
何輕語憤怒地盯着太后,手緊緊攥成拳,“你......”
“狩獵苑離得太遠,就是出了什麼事,一時半刻也傳不過來,倒是有兩個人,哀家立時就能就她們的頭顱摘下了送到你的面前。”太后語氣平淡的說着殘忍的話。
“哼,你要取我們的頭顱,只怕沒這本事。”綺兒和二十二抽出腰纏的軟劍,握柄一抖,直直指向太后。
太后身後站着的兩個中年宮女向前數步,攔在太后面前,她們手中握着短駑。
“你們的頭顱,哀家要着沒用,哀家說的是徐佩母女。”太后冷笑道。
“太后是真的想讓我進宮做皇上的妃子嗎?”何輕語冷靜了下來,沉聲問道。
“怎麼,這麼快就想明白了?”太后脣邊露出嘲諷的冷笑。
“太后是真的想讓我進宮做皇上的妃子嗎?”何輕語重複問題。
“哀家不想,可皇上他爲情所困,爲情煎熬,他能忍一時,不可能忍一輩子,哀家捨不得他那麼痛苦傷心難過,唯有讓你進宮。”
何輕語嗤笑,道:“太后,我要是真的進宮,這大漢的江山就岌岌可危,言庭羲是絕不會忍下這奪妻之辱的。所以這些廢話,不必說了,你究竟想要我怎麼做,直說吧!”
“你自請下堂,離開汾陽王府,離開南京城,永遠不要在他們倆人面前出現。”讓何輕語死,太后已經試過了,結果並不好,那麼讓何輕語活着離開是最後的辦法,只有何輕語還活着,那兩個男人就會抱着希望,就會不出現她不想看到的情況,就不會讓天下人看笑話。
“好,拿紙筆來。”
“王妃不要。”綺兒和二十二出聲阻止。
“來人,把這兩人拖出去。”太后高聲道。
從殿外衝出一羣帶刀侍衛,太后身邊的中年宮女,用短駑對準了綺兒和二十二。
“綺兒,二十二,住手。”何輕語厲聲喝道。
“王妃!”
“你們若還當我是主子,就聽我的話,把劍收起。”太后有備而來,何輕語怕綺兒和二十二會命喪長樂宮。
“王妃!”
“把劍收起來!”
綺兒和二十二恨恨地收起軟劍。
“何輕語,你要是敢陰奉陽違,徐佩母女隨時都會喪命。”太后威脅道。
“我會信守承諾,希望太后也信守承諾,不要傷害徐家的人和徐佩母女。”何輕語提起筆。
“哀家一諾千金。”
“休書,何氏南京人氏,嫁南京人氏言庭羲爲妻,何氏善妒,不容夫妾,有違禮數,今遵懿旨,自請下堂,恐後無憑,立此文約爲照,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立書人,何輕語,天順二年四月初一。”何輕語揮筆寫就。
太后接過墨跡未乾的休書,看到懿旨兩字,臉色微沉,“這兩字不能寫,在休書上,是你善妒,不容夫家,重新再寫。”
何輕語不與太后囉嗦,重新寫了一份,“休書,何氏南京人氏,嫁南京人氏言庭羲爲妻。何氏善妒,不容夫妾,有違禮數,今自請下堂,無人相逼,恐後無憑,立此文約爲照,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立書人,何輕語,天順二年四月初一。”
“好好好,來人,送汾......送何小姐出宮,並即刻離京,永不許再返回南京城。”太后滿意地收下了何輕語寫的休書。
何小姐,不再是汾陽王妃。頂着這個頭銜兩年,何輕語從來沒想到,她會以這種方式丟掉這個頭銜。出了皇城,綺兒陪着何輕語上了馬車,二十二則急急忙忙趕回王府報信。
太后要何輕語即刻離京,十幾名帶刀侍衛領命一路押送何輕語出城,沿着官道一路向東而行。回王府報信的二十二趕到府門外時,太妃正好下車,大聲喊道:“太妃!”
太妃回頭看去,見二十二面帶悲憤,“出什麼事了?”
“太妃,太后逼王妃寫休書,自請下堂!”
“你說什麼?”太妃不敢相信所聽到的事。
二十二把在長樂宮所發生的一切說了出來,太妃身子一晃,險些暈倒,“現在王妃在哪裡?”
“王妃被押送出了城,綺兒姐姐陪着王妃。”
“盧五勇,你帶人去把王妃追回來,我進宮去見太后。”太妃轉身又上了馬車。
太妃趕到皇宮,被拒之門外,沒有見到太后,只能折返回府。盧五勇帶人追何輕語還沒回來,太妃焦躁不安地在家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