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們的神情,竟然也和太后如出一轍。個個都是眉梢眼角掛着掩飾不住的笑意,想要上前來,卻又不知爲何尷尬的立在原地,不動分毫。
“孩子?太后娘娘您說的是什麼啊?什麼孩子呢?”在他們身上想來也尋不到合適的答案,我便把目光又轉移回了太后身上,疑惑萬分,眉目微皺。
“殤兒,是我們的孩子啊,我們的孩子!“廖靜宣雙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想要跨前到我跟前來,又仿似躊躇着什麼,慌忙縮回了已經伸出的腳掌。
“皇嫂,臣弟還沒有恭喜你與皇兄呢?皇兄終於有了第一個皇兒,臣弟爲皇嫂與皇兄感到開心不已。“廖靜宸上前幾步,聲音極其輕柔,緩緩言說。
可是我分明看見了他輕開的脣角間,只有堆滿的哀傷與苦澀。微微眯起的眸子,掩藏起了自己的真實情感。
我的孩子?真的是我的孩子?望着他們那一張張緊張,且又高興的顏。我總也不能相信那是真的,擡起手輕輕撫上了我的小腹,想要感知肚子裡的人兒是否存在。
“公主,公主您醒了啊。奴婢剛剛給你熬好藥,您趕緊趁熱喝了吧。”正在我錯愕紛亂之時,喜兒興匆匆的跑了進來。待看到滿屋子裡神情各異的人後,慌忙矮下身去行了禮。
“既然如此,皇后就趕緊用藥吧。只有用了這服藥,身子才能儘快復原。一定要多注意一些,千萬不要傷害了皇孫。”一直未曾說話的太上皇,走上前來,抓住太后扶在牀榻邊的手,輕聲說道,“咱們先出去吧,讓皇后好好休息一番。”
“恩。喜兒,你一定要細心些,伺候好皇后啊。現在的皇后與以前不一樣,可千萬別有何種差錯。”太后轉而又細細的囑咐了喜兒一番,便隨着太上皇一道離去了。
廖靜宣與廖靜宸又看了我一眼,也轉身離去了。我忽然便想伸出手將廖靜宸留下來,告訴他這不是我的本意,可是伸出去的手,卻只能軟綿無骨,毫無力氣的虛晃在了半空中。
他們走後,原本緊張異常,仿似一觸即發,到處充斥着強烈戰火意味的殿內,即刻便安靜下來。當喜兒端着那一碗黑乎乎,粘稠稠的藥汁來到牀榻跟前之時,我忽然便想要放棄這個孩子。
好不容易等待了這麼久,我纔等到這個最爲合適的機會。我怎麼能夠因爲這突如其來的孩子,而放棄這麼一個大好時機呢?錯過了今次,我還會有下一次嗎?下一次還會有這麼一個最爲合適的機會嗎?下一次我還會有這麼大的勇氣,毫無留戀的放開他嗎?
我不知道,這許許多多的下一次都只能是個未知數。來自前世的我,很早以前便就懂得,所有的未來,所有的未知數都是虛幻的。只有抓住現在,抓住當下,纔是最聰明,最直接的做法。
“喜兒,太醫怎麼說?”我望着那碗黑漆漆的藥汁,擡起頭來問向她。
“太醫說幸虧公主沒有多喝太多的酒。公主本來身子就不好,這一懷了身孕,身子就更爲虛弱了,所以這以後酒是不能再沾了。這一次也只是動了些胎氣,喝上幾副安胎藥就好了。
公主以後可要當心些了,這孩子都三個月了,正是最爲需要注意的時候,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用膳不規律,休息也不按照時辰了。”喜兒將那碗藥汁放在牀榻旁邊的矮几上,又去櫃子裡取了幾顆糖蓮子出來。
“什麼,三個月了?怎麼都這麼久了,我卻是沒有一點兒感覺呢?不是前期都要有反應的嗎?”聽她那麼說,我打心裡就有些不滿,極爲不悅的皺起眉頭。
“這個也是因人而異吧。奴婢剛剛就詢問了太醫院裡的那名老嬤嬤,老嬤嬤說全都看個人呢,人不同,這反應起來自然也不一樣。想來公主就是屬於那種,沒有太大反應的吧。”喜兒走到跟前來,輕聲安慰道。
“恩,喜兒,你把這碗藥倒掉吧。”扭過頭,我便轉身躺到了牀榻上。
“啊?公主,這樣會傷了身子的。再說了,您現在已經有了身孕,這孩子本來就不太安穩。您怎麼能不用藥呢?”喜兒很是詫異,又不甚忍心的言說道。
“喜兒,我們不能要這個孩子不是嗎?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只會連累了我們。”眉目依舊緊皺着,對於這個孩子我也很是不忍,可是這隻能是我唯一的選擇。
“可是,公主,這是您的骨肉啊。您怎麼能狠下心來呢?倘若太子殿下泉下有知,肯定也會怪罪您的。不,殿下會怪罪奴婢的。肯定會怪罪奴婢沒有照顧好公主,讓公主受了委屈。公主,您忘了嗎?那次珍妃娘娘生下第十六公主之時,殿下帶着您一起去看望珍妃娘娘。
望着十六公主,您滿面歡悅的說十六公主很可愛,您很喜歡。殿下便笑着說,將來公主也會有那樣可
愛的娃娃的。那個時候的殿下,是奴婢見過笑的最燦爛,最溫暖的時候了。公主,他只是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公主不爲自己的身子着想,也要爲他着想吧。
他一定是很希望來到這個人世間的,他把自己所有的希望與全部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了公主。公主又怎麼忍心不留給他任何一絲生的希望呢?”喜兒爬在牀沿邊,緩慢又低沉的述說着前塵的往事。
“喜兒,你以爲我真的就是那麼狠心嗎?這是我的孩子,我又何嘗不願意看着他來到我身邊?可是,現下這個緊要關頭,我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怪只怪他自己來的太不是時候了,更不該投生到帝王家,就算以後他也不會有何好的下場的。”我又重新坐起來,握住喜兒的手,淚眼迷濛,滿是不捨。
“公主,我們可以再等一年,就一年!殿下若是泉下有知,高興還來不及呢,一定不會怪罪咱們的。”喜兒伸出食指在我面前輕輕晃動,眼睛裡含滿了期許。顆顆瑩亮的淚珠,緩緩滑落腮下。爾後,端起矮几上放着的藥碗,湊到了我跟前來。
我矛盾重重的接在手裡,仰起臉,大口大口的灌了起來。我知道喜兒這樣做全都是爲了我好,她不希望我有任何的遺憾。
我又何嘗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呢?這是我和廖靜宣的孩子,是我們兩個人最爲親密的結晶。今生我們沒有辦法在一起,如若有了他,豈不是就圓了我今後的回憶?以後就算沒有了廖靜宣的陪伴,至少還有這個孩子能夠伴在我的左右。
可是,倘若真的有那麼一天,這個小小的孩子他又會不會恨我呢?恨我親手殺了他的父親,恨我親手毀壞了他的幸福,讓他一輩子都得不到父愛。他一定會怪罪我的,這叫我怎麼忍心看他左右爲難?
即使這樣,這畢竟也是一個生命。我沒有權力阻止他來到這個人世間,雖然世間是那樣險惡。於是,我又擔心他來到這裡,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倘若最後的結局是我敗落了,他會不會也爲失去我而感到傷心。又或者廖靜宣會不會將對我的仇恨,轉到他的身上,讓他來一併承擔我所有的過錯。
那麼那個時候的他,就會像我所熟知的任何一個歷史中的皇子一樣,失去父皇的寵愛,沒有母后的支持,最後被別的弟弟奪去本屬於自己的江山,再而就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假如是個女孩的話,也許就不會遇到這樣的問題。可是,此際後宮裡那麼多人看我不順眼,涵賢妃就是我最大的一個勁敵。她一定會極盡侮辱我的女兒,或者將我的女兒下嫁給奴僕,亦或者遠嫁別個窮鄉僻壤的國家中去。
在這樣一個暗黑,浮沉的後宮當中,我又怎麼能夠放心?
喜兒接過已經空了的藥碗,一抹明媚的笑顏,爬滿了她的臉頰。她極盡所能的勸慰着我,讓我先不必爲以後的事情憂愁。她說,無論如何,我的孩子也是他廖靜宣的孩子。縱使我做下再多的錯事,他都不會拿自己的孩子開玩笑的。
我以爲她不知道,我便向她講述了前世清朝康熙時期,九子奪嫡的故事。還有他每一個孩子的下場,包括他最爲寵愛的嫡子。喜兒卻笑我想的太多了,她說廖靜宣畢竟不是那個康熙帝,他沒有那麼多的子嗣。
但願如此吧,我雖然不能盡數相信喜兒的話,但總歸還是欣慰了一些。尤其是她說到倘若是個男孩,他便是廖靜宣的嫡長子。就算是個女孩,也是長公主。地位肯定顯赫許多,我也就漸漸放下心來。
況且,我擡起手輕輕撫上了自己的小腹。這是我的孩子,我自己的骨肉,我怎麼捨得殺了他。我想要他的心,只會比別人更多。那種能夠孕育生命的美好,一瞬間便讓我墜入了無盡的幸福中去。
我遵照喜兒的意思,又躺下歇息了一會子,便不顧太后的阻擾,執意回了朝仁宮去。到得那時我才知道,怪不得牀榻上會有陽光照射進來,原來先前呆的並不是朝仁宮,而是廖靜宣的千錫宮。
回到朝仁宮後,太后緊接着就送來了一大批賞賜。大多是些補身子的人蔘,燕窩之類的。我雖是沒有細細翻看,卻也知道賞賜的物件並不少。看來我這一懷孕,倒是惹得不甚喜歡我的太后,對我減輕了些許敵意。
幸虧我是想通了要留下這個孩子,若是先前想不通了,保不住孩子了,太后肯定會是第一個向我問罪的吧。
“啓稟皇后娘娘,涵妃娘娘求見!”我正自思慮着種種極有可能的,與我的孩子密切相關的事情,涵賢妃就要來了。
其實,她的到來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她肯定是來興師問罪的,我實在想不出當時太醫宣佈我已經有三個月身孕之時,她是什麼樣的表情。看不到她的反應,倒真是我的損失了,足足少了一件大樂事。
“讓她進來吧。”我勾起脣角,緩緩笑了起來。
爾後,由喜兒殘扶着坐回了上座中去。剛剛坐好之際,涵賢妃就帶着燕兒一起前來了。叩拜行禮之後,我讓西伶給她搬了張椅子,允她坐下了。
涵賢妃望着鋪滿一地的,還未來得及收拾起來的各樣賞賜,定定出神。眉間停滯頓住,眸子裡流淌出無盡的怨恨與暴戾。
她緩緩慢慢的擡起頭來,目光直視着我,憤憤言說:“皇后,這就是你給臣妾的交代?哼!臣妾還真是愚蠢,這麼容易便信了你的話。到頭來才發現那也只是你的拖延法而已,你要的只是時間,就像現在這般。對與不對?”
“你說的對,很對。不過,本宮確實也不需要向你交代什麼,你願意相信本宮,那是你的事情。本宮只是給了你一個模子,你卻連帶着自己的癡念,都信了進去。”我亦是望着下座的她,一派平靜的緩緩言說。
“很好。皇后的意思臣妾知道了,既然這樣,臣妾也不會再這般客套了,到底如何,那就看以後鹿死誰手吧。別以爲你現在懷了皇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最好還是小心着點,可別介到頭來,落得個一無所有的下場。”涵賢妃冷哼一聲,勾起脣角淡淡一笑。
“涵妃是在威脅本宮嗎?還是涵妃要告訴本宮,涵妃對本宮的極度不滿,對皇嗣的不滿。”我冷冷笑開,脣角蔓延。甩過眼角,斜斜望向她。
“臣妾可沒有對皇嗣懷有任何不滿,還望皇后娘娘口下積德,不要冤枉了臣妾。”涵賢妃趕緊收斂起剛纔的不屑之色,幾分恭敬的低聲言說。
我剛想在開口打壓她幾句,卻見守在門外的小魚子慌慌張張行了進來,磕頭見禮,揚聲稟奏:“啓稟皇后娘娘,絮淑妃求見!”
“宣!”我單手一揚,淺笑開口。
“是,娘娘!”小魚子答應了一聲,便又躬身退了出去。只聽得他高揚的嗓音,傳進殿內中來,“皇后娘娘有旨,宣絮妃娘娘覲見!”
絮淑妃一身妖豔的大紅色宮裝款款行來,蓮步輕挪,腰肢纖細。纖纖玉手,緩慢擡起,放於腰側,微微躬身,嗓音輕柔:“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順暢百福。”
“起來吧,跟本宮還用得着行如此大禮麼?”臉上掛着一抹真心實意的笑顏,我吩咐一旁的西伶道,“給絮妃看座!”
“謝皇后娘娘!”絮淑妃又象徵性的福了福身子,巧笑嫣然。
“吆,我當這是誰呢?原來是咱們新近榮耀無邊的絮淑妃啊。不過,就算是剛剛被冊封爲了淑妃,絮妃你也不能着這麼一身大紅色的宮裝來此吧?這豈不是在拿皇后娘娘難堪?”涵賢妃見到她竟然也不行禮,依舊穩穩的端坐在那把朱漆檀木雕花椅上。脣角微勾,斜眼看去。
“臣妾可沒有拿皇后娘娘難堪的意思,只是太后她老人家非要臣妾如此穿,臣妾也實在是拗不過太后去,只得順從了她。”絮淑妃趕緊站起身來,朝着我急切解釋着。
我不甚在意的擺擺手,安慰她道:“你不必如此緊張,剛剛遇上喜事,穿的新鮮一些,那也是應該的。既然又是太后的意思,那就更不該擔憂什麼了。”
我說着這句話,卻在不動聲色間看了涵賢妃一眼。示意她可要聽清楚一些,別到最後又壞了太后的意願,倒惹得自己一身騷。
“哼!既是太后舅母的意思,那你就在多得瑟幾天吧。”涵賢妃冷冷一笑,生氣的別過臉去,不再搭理我們。
恰在此時,扇昭儀,衿充容她們兩人也來了。大家各自坐在一處閒話了幾句,無非都是些賀喜的言語。
這後宮裡到底水有多深,想來連皇上自己都不知道。單看我自千錫宮回來,還不到三刻鐘的時辰,她們就已經得到了消息,趕緊着到我這裡來問安了。便就可以猜想到,她們這遍地都是眼線的能耐。
“衆位姐妹們能夠來看望本宮,本宮很是欣慰。只是本宮現下有了身孕,太后娘娘擔心累着了本宮的身子,便想着讓本宮尋一位姐妹出來,幫着打理後宮中的一些瑣事。本宮一一想來,覺得絮淑妃是最爲合適的人選,不知各位姐妹們意下如何?”端坐上位,趁她們都無話之際,我緩緩扯起脣角,輕輕言說。
“皇后娘娘說的極是,臣妾一直以來都覺得絮妃姐姐很是穩重,絕對可以擔此重任。”衿充容緊跟着站起身來,盈盈一拜,淺笑嫣然。
“我覺得這樣的安排並不妥當,絮淑妃以前僅僅只是一個美人而已,哪裡有過掌管後宮的經驗呢?臣妾覺得既然是太后舅母提出來的意見,皇后總不能隨便找個人來管理吧。到時候管理不善,太后舅母可是要拿皇后你試問的。”涵賢妃朝着絮淑妃撇撇嘴,又一臉真誠的望向我,“好心”勸慰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