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靜宸卻是亦步亦趨的跟着我,晶亮的眸子裡含滿擔憂。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遠遠不是我先前所設想的勝利後的樣子與心情。
太多不能預料到的事情突然發生,不僅讓我疲於應對,更是讓我難以接受。
回到宮中,父皇便把自己關在宮裡,不出來了。寰妃硬是纏着皇后,要皇后爲溶哥哥求情。看得出來,皇后也已經是疲於應付了。
她的聲音吵的我片刻不能安靜,原本就心煩意亂,心像被掏空了一般的我實在忍受不了這個環境。便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站在院子裡也確實覺得能夠好過一些了。
“自己想要清靜,也得多加件衣服才行啊。這晚上的風還是比較大的。”淳哥哥的聲音淡淡響起在背後。
我慌忙轉過身去,想要展開笑臉相迎,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只得撇撇嘴,放鬆了神情:“淳哥哥怎麼有空閒了?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恩,都差不多了。不過宸王爺與燕蕭俠前輩還在前殿呢,想來宸王爺依舊對燕蕭俠前輩先前說的話耿耿於懷吧。不過,我倒是也覺得奇怪,燕蕭俠前輩爲何要說宸王爺也是谷主的孩子呢?看前輩並不像是會說謊,抑或喜歡開玩笑的人啊。”淳哥哥皺起眉頭,也是十二分的不解。
“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不過,我不是父皇與母妃的孩子這件事,淳哥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溶哥哥說的十一歲又是什麼意思呢?”我極爲不解的望着他。
“就是因爲我是在十一歲那一年,知道你不是我的親妹妹的啊。”淳哥哥對着我淺淺一笑,接着回憶道,“記得那一天,我剛剛學完功課自先生那裡回去,本打算去尋你玩耍的。途經芙賚宮,卻聽到父皇與錦妃娘娘的爭吵聲。我便想着去勸勸父皇,也是擔心錦妃娘娘會真的惹怒父皇,這樣一來,你的日子肯定也會變得更苦的。
可是,就在剛靠近殿門時,我聽到錦妃娘娘譏諷父皇,甘心養別人的孩子。還說父皇不敢面對殤兒,就是害怕想起你的孃親與父親。隻言片語中,我就猜想你不是我的親生妹妹了。”此時,淳哥哥的目光顯得幽靜而深遠。
聽了他的話,我更是想象不通了:“那淳哥哥爲何還對我這麼好,還這麼照顧我呢?明知道我只是個野孩子,是別人的孩子,淳哥哥還堅持對我這麼好,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感謝淳哥哥了。”
“若是想要你的感謝,我就不會對你那麼好了。難道你沒有發現,自從那以後,我對待你比以往時候更好了嗎?”淳哥哥突而轉變了神情,一臉嚴肅鄭重的對我說。
“這又是爲何?淳哥哥不討厭我,我就已經覺得很好了。”沒有多想,我接着問道。
“因爲,因爲我喜歡你啊。”淳哥哥突然說出來這樣的話,驚嚇了我一跳,可待我反應過來時,又覺得無比尷尬。
我慌忙將身子轉向一邊,垂下頭,不知該如何反應,結結巴巴的說道:“這,這是什麼話?淳哥哥,你,你可不能這般開玩笑,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呵呵,是啊,我是在開玩笑,殤兒可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啊。”淳哥哥輕聲一笑,輕描淡寫的說道。
我又是猛然一愣,覺得自己的思想真是齷蹉,竟然能想到那麼不着邊際的地方去。再看淳哥哥那一臉坦然的神情,更是覺得羞愧不已,雙頰通紅。
於是趕緊垂頭說道:“我倒是要看看宸王爺去,我就不相信他會是我的兄弟,肯定是師父說謊話了,沒想到師父那種人,竟然也會說謊話啊。”
話落,我便一溜煙的消失在了花園中。
“我跟你一起去啊。”淳哥哥的喊聲落到我的背後,我卻只來得及回頭一眼,便消失在了拐角處。
我匆匆忙忙,連走帶跑的一路來到了乾華宮前殿。遠遠的便看見殿內的燈光,透過窗子縫隙穿射出來。我趕緊站定,深吸了幾口氣,想要緩和自己剛剛出格的情緒。爾後,擡起腳步向殿內行去,可走在殿門口,卻聽到了廖靜宸的吵嚷聲,不由得住了腳步。
“四皇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我問你了這麼多遍,你只是垂着頭不說話呢?還有一件事,我老早的就覺得很奇怪了。你明明就是我們的四皇叔,可你爲什麼不讓我告訴皇兄你還依然健在呢?爲什麼要騙皇兄你已經死了呢?難道你自己也要詛咒自己不成?”廖靜宸的嗓音裡帶了幾分焦急。
我想也許這個時候我真的不適合進去,他們說的都是他們之間的私事,與我無關。可是,就在我拔開腿準備離開的時候,師父的話卻又讓我住了腳步,躲到門旁偷聽起來。因爲這關乎着母親的以前,我實在太想知道了。
只聽師父頓了一會,重重的嘆了口氣,開口說道:“我不想芙錦爲難,但是更不想看到你們對她不敬。況且這也算是你自己的身世,你是應該知道的。我想你應該記得你的母妃,也是太上皇以往時候最爲疼愛的妃子——芙妃。谷主就是芙妃,也就是你的母妃,這個是事實,你必須要相信。”
“你胡說!谷主不是殤兒的母親嗎?她不是舒皇的錦妃嗎?怎麼可能是我的母妃呢?你胡說,你胡說,殤兒不可能是我的姐姐,不可能是我的姐姐。”廖靜宸突然打斷了師父的話,萬分不信的咆哮起來。
我躲在殿門外面,都聽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想來這種狀況下的他,應該是非常生氣的。
“我沒有胡說,這一生我
從不說謊。”師父十分堅定的說道,一絲動搖也沒有。
聽見師父這口氣,我亦是心底顫動起來。雙手竟不自覺的打起哆嗦,我多麼希望師父此時此刻說的都是假的,多麼希望師父都是騙我的。別說廖靜宸接受不了,我亦是不能接受廖靜宸竟然是我的親弟弟的事實。
整個大殿內皆是廖靜宸的咆哮聲,聲聲震耳:“你胡說,怎麼可能呢?不可能啊。”
可是,師父仿似並沒有理會他,接着說道:“我還記得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天,剛剛入秋,滿地蕭瑟,全是落葉。可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講秋天是豐收的季節,是百姓們喜笑顏開的季節。就是在這樣一種環境之下,皇兄,也就是今日的太上皇決定微服出巡,我亦是奉旨伴駕左右。可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的出遊卻成了我生命中一個最重要的轉折點。我們在一處比較荒涼,稀少人煙的地方碰到了一個昏迷在路旁,狼狽不堪的女子。”
“那是我的母妃?”廖靜宸的聲音陡然提高了許多。
“對,就是芙錦。那個時候,她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又加上勞累過度,飢餓疲憊纔會昏迷的。太上皇原本並不想救助她,因爲當時的時間也確實很緊張。可也不知怎麼回事,看到她那麼孤零零的柔弱不堪的躺在地上,我本能的就想將她帶走。
太上皇拗不過我,最後只得答應了我要帶走她的這個事情,路上還戲言,若是將她救治好了,就賞給我做妾。看着她一天天的好起來,我也跟着很是開心。可是,太上皇卻再也沒有提起過要將她賞給我的事情。就這樣,三個月之後,太上皇卻一紙詔書,將她封爲了芙妃。當時,我確實很傷心,很難過,甚至是心痛的就像要死去了一般。可是,我知道,不管我怎樣心痛,我始終還是必須要接受這個事實。
當時我就想着,只要是我每天都能看到她,豈不也是一件很美的事?可是,即使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上天也不能滿足我。就在你剛剛三歲的時候,你的三皇姐昭珂公主在玩耍之時,不幸溺水而亡。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芙錦,所有的證詞證據,乃至證人,都直指芙錦。就這樣芙錦逃無可逃,被太上皇關進了刑部大牢。可是第二天,竟然就傳出了她已經畏罪自殺的消息。你知道當時我的心裡有多麼難過嗎?那時的我就如現在的你,肝腸寸斷,悲痛欲絕。
趕緊着趕到刑部之時,真的就見到了她直挺挺的被擡進了棺木之中。毫無生氣,面色煞白。我甚至都沒有勇氣,去撫摸她的身體哪怕一下。”師父的聲音漸漸暗淡下去,好像是停止了,再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過了一會,才又聽見他重重的嘆了口氣,“我一直以爲芙錦真的會那麼想不開,就那樣去了。當然更是恨透了太上皇,都是因爲他,若不是他執意要立芙錦爲妃,根本就不會出現這種事情。我一直在心裡怨恨着太上皇,怪他害死了芙錦。又見宣兒倒是很照顧你,便也就放了心。所以在十年前才故意詐死,前來東舒尋殤兒,就是想要保住芙錦的遺孤,想要保護好殤兒,保護好你的。”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四皇叔,你不要開這個玩笑好不好?這個玩笑你開的太大了,我玩不起啊。這肯定不是真的,我不是她的弟弟,我不能做她的弟弟。”可怕的沉寂之後,是山河齊鳴的震動。
此刻的廖靜宸,心裡一定是難過極了。我真的不敢想象他現在的樣子,不敢想象他現在的心情。想想以前的我們,若不是因着擔心天佑,我也許真的便會跟着他一起離開這裡,離開西廖,跟着他一起浪跡天涯了。
我實在不敢想象,我們若是沒有遇到母親,沒有再一次遇到師父,現在的我們會是什麼樣子的。我真的不敢去想。
可師父根本不能理解我們兩個人此時此刻的心情,竟然還接着說:“宸兒,我知道你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知道你喜歡她,自從見到你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這個事情,我老早就想說出來了,我不想你們犯下不能彌補的錯誤。可是,芙錦總是覺得時機不夠成熟,怕你們不能接受她。
其實,芙錦的心裡也很苦,別看她外表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一樣,其實她每夜每夜的不能入睡,想的最多的自然還是你們的事情。你們之間不甚清明的關係,我們這些過來人,自然看的很明白。只是苦於不知該如何向你們開口,沒有把握讓你們接受這個事實,又害怕會傷到你們。纔會一直拖延到現在的。”
“既然知道會傷害我們,你爲什麼還要說出來呢?你就不能憋在自己心裡,永遠都不要說出來了嗎?爲什麼你們這麼殘忍,連我對殤兒的最後念想都不願意留給我?你們也都知道啊,殤兒她是不會接受我的。既然知道她不會接受我,我們永遠不會在一起,就讓我多多幻想一下不行嗎?爲什麼還要告訴我,爲什麼還要說的這麼徹底?”殿內乒乒乓乓的聲音接連傳來,廖靜宸帶着哭腔,不停咆哮的聲音也不斷的傳出來。
這樣一陣一陣尖銳的聲音,刺激的我的頭猶如炸開了花,再也站立不住,無力的滑落在了殿門旁。
“這是事實,你必須要去接受。難道今天我不說出來,這個就能不是事實了嗎?你們就能不是親生兄妹了嗎?這是上天註定的!宸兒,你冷靜下來。你只知道自己現在喜歡殤兒,可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爲你們是親生兄妹,纔會如此相吸,如此投緣的。若是沒有這層血緣關係,你們估計也只會是世間最簡單的叔嫂關係。你們,”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再也不願去想這個事實。猛然站起身來,跑到殿門口,用盡全身力氣對着師父嘶吼道:“夠了!夠了!師父,殤兒求求你,你不要再說了。殤兒不想聽,殤兒什麼也不想聽了。”
“殤兒?!哼!”正自咆哮着,氣憤不平,站立不穩的廖靜宸,轉過臉來詫異的望着我,臉上掛着的淚珠,在暗淡的燈光映襯下,卻顯出了無比晶亮的光彩。可他仿似不敢多看,又慌忙尷尬不已的垂下頭去。
最後,實在不能忍受,亦是不願再看我淚眼婆娑的顏,冷哼一聲,猶如一陣狂風衝出門去。將門口立着的我,颳得東倒西歪。
我再也沒有任何力氣站立起來,便就順着那股強勁的風,跌坐在了地上。淚水汩汩而下,溼了顏,傷了心,緩緩轉頭間,卻見淳哥哥正站在不遠的地方,滿目憂傷的望着我。
此刻,我覺得自己竟然是那麼的可笑。就連淳哥哥憐憫同情的眼神,看在我心裡,都猶如紮了刺一樣不能平靜。我再也不願意去看他,不願意去看任何一個人,包括這個世界。我把自己蜷縮起來,包裹在自己的身體之下的那顆心,卻依舊不能平靜,依舊肝腸寸斷。
不知是誰的腳步聲在向我靠近,不知是誰緩緩伸出了他溫熱的雙手,將蜷縮一團的我,緊緊抱了起來。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可是,不管他將我帶到哪裡去,我都願意,只要不再讓我面對這個世界,面對這個現實。
可是,即便是這樣,要面對的始終不能逃避。既然這是事實,就算再苦再難,我都必須要去面對,去承受。我不能怨天,因爲這不關它的事。我也不能怨母親,因爲承受了這麼多,她已經夠苦夠累了的。誰也不能怨恨,我自己必須要去堅強。
故而,當第二天日光剛剛自東方爬上半邊天際之時,我便乘着這股驕陽睜開了眼睛,坐起了身子。環視周圍,還是我的璇殤宮。只不過,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人,不再是喜兒了。而是一個看起來有些陌生,長的卻比較討喜的小丫鬟。
她見我自個兒先坐起了,便趕緊走上前來,笑嘻嘻的顏:“公主是要起身嗎?讓奴婢來伺候公主吧。”
“也好。”緩緩起脣,我答言。
收拾了一會子,總算是打扮好了。不過,在梳髮髻之時,她們卻大眼瞪小眼的躊躇起來。於是,我裝作不甚在意的開口:“想來本宮出嫁之時,你們就算沒有親見,也當有所耳聞纔是。怎麼這會子,梳個髮髻卻躊躇起來了?”
聽我這麼一說,剛剛那個很是機靈的小丫頭趕緊福了福身子,歡快的答道:“是,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淺淺一笑,爾後接着問道:“太子殿下現下何處?乾華宮嗎?”
“不,不是。殿下去了政德殿,想是有何要事吧。今兒個一早殿下就被皇上叫到了政德殿,聽說大臣們也都去了。殿下老早過來時,見公主還睡着,便吩咐奴婢們伺候好公主,讓公主在宮裡等他回來。”那小丫頭邊忙活着,邊回答我。
“恩。本宮知道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歡兒。”
“歡兒?喜兒?歡喜?呵呵,這名字不錯啊。”
“公主喜歡就好,這是奴婢臨來之時,殿下剛剛賜給奴婢的。”
淳哥哥真是心細之人,我在心裡默默的思量。
用過早膳後,淳哥哥還未回來。我想到昨日的事情,心裡又忽然翻涌出了諸多不是。原本想要去看看廖靜宸的,唯恐他在東舒住不習慣。又擔憂昨日的事情,使他無法承受。可是,更害怕我們相見之時,那股無言的尷尬,那種無法直面的感覺,硬是生生阻住了我欲前行的腳步。
我只得幹坐在宮裡,等淳哥哥談完政事回來。原本想先去看望皇后娘娘的,可想了想又覺得極爲不合適,我現在的身份太過尷尬,去了又要如何稱呼她呢?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讓自己暫時做一隻烏龜。先縮在殼裡,就覺得可以逃過這些現實。
可是,呆在璇殤宮中我足足等了一個上午,也沒有將淳哥哥等來。心裡着急的不得了,可沒有了他,我又覺得做任何事情都沒有依靠,沒有信心,無奈之下,也只得繼續等下去。
終於在太陽就要落山之際,他還是姍姍來遲了。剛跨進宮門的他,見我在殿門口站着,趕緊上前來,將我扶進裡面去了。待他扶我坐下後,看我面色稍稍好了些,便吩咐歡兒他們去通知御膳房準備晚膳了。
到得這個時候,我纔有機會好好的看看他。想來是這兩日的事情太多,太繁雜,他很明顯的瘦了,面色也不太好。
“淳哥哥今日回去要好好休息纔是,你看你,這兩天想來是累壞了吧。”我見他面色有些疲憊,便伸手拂了拂他身上淡淡的塵土。
“有了殤兒的關心,我一點都不覺得累。怎麼樣?今天有沒有出去轉轉?這麼久纔回來,多轉轉纔是,看看宮裡有何種變化沒有?”淳哥哥握住我的手,對着我輕聲搖了搖頭。
“原本打算去的,可睡起來已經很晚了,便作罷了。”我淺淺一笑,輕聲說道。
“想要抽時間陪陪你,估計也是不行了。哎!我真的沒有想到,父皇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我又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只得這般忙碌着了。”淳哥哥重重嘆了口氣。
“父皇怎麼了?是想要休息休息,安享了晚年了嗎?”我扯出一抹笑意,望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