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李代桃僵
“啊,啊啊……”梅香城嘶聲尖叫,卻沒有再出聲咒罵。雖然她不承認,但其實內心裡已經快要無法掩藏她的恐慌了。那一鞭鞭抽下來,骨頭裂開,痛得要死。她努力想要忽視那種痛楚,想要有骨氣一點,讓旁邊的吏使看到,她是被冤枉的,葉玉卿妄想屈打成招,但她寧死不屈。
可是到了現在,她真有些怕了。她再不敢叫罵,只能用發泄的方式企圖將疼痛都叫喊出去。
便是在她的尖聲嘶喊中,一些腳步聲從容而快速地往這邊走來。
梅香城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有別的人來了。
無論是來看她的人,還是承元國的朝臣,都不會任由葉玉卿在這裡對她亂用私刑的。因此,她叫得更加的淒厲而尖銳,以此來向來人無形地控訴葉玉卿的暴戾惡毒行徑,讓他們快點過來阻止她。
葉玉卿抱着雙臂,握着鞭子饒有興致地看着梅香城殺豬一般的嚎叫着,她沒再動手。梅香城還以爲她是顧忌着那些匆忙趕來的人,卻哪曉得就在外面那一行六個人剛剛走到她的牢房外面時,葉玉卿忽然掄起鞭子照着她身上一些隱敝的位置一鞭連着一鞭地抽下來。
原本那麼長的時間都只捱了八鞭,身上統共只有五處創傷的人,頓時迅速地被抽得一身是血。
梅香城痛得抓心撓肺,可是在那六人出現在她視線時,她卻忽然止住了叫喊,死死的咬牙忍耐着,淚眼朦朧地看向剛剛走過來的蕭雲炎。
她沒有向他求救,但誘人的柔弱之色足以令天下男子都憐惜。
“住手!”蕭雲炎厲聲喝道。
葉玉卿停下抽打,看着六人迅速地魚貫而入。
跑在最前面的人就是梅香城的腦殘粉絲尹少容,接下來就是滿面怒容的蕭雲炎。然後再是吏使去請來的大人物第一無痕,再接着是他的貼身侍衛池鳴。
走在最後面悠然而入的是南墨城,他帶着一名身形纖瘦的矮個子護衛。
“威武郡主,你在做什麼?”蕭雲炎壓抑着怒氣喝問。
“你剛沒看到嗎?那再看一下。”葉玉卿曬笑,提起鞭子刷的再次往梅香城抽去。早已跑過去照顧梅香城的尹少容,立即怒氣高漲地伸手想要捉住她的鞭子,卻哪料那鞭頭在緊急關頭忽然換了角度,還是彈跳着抽到了梅香城身上。
梅香城不由悶哼一聲,脣角吐血,是痛的也是氣的。她沒想到葉玉卿這麼囂張,當着承元國的四王爺和燕雲國的太子以及她洛城將軍的面,就敢明目張膽地對她用刑。她好狠,好恨!
“威武郡主,你這是什麼意思?”蕭雲炎氣壞了。葉玉卿嘴角一彎,露出標準的八顆潔白貝牙:“本郡主在替雲炎太子解惑啊!你剛剛不是問我在做什麼嗎?我在用行動回答你的問題。怎麼,雲炎太子現在還沒有明白本郡主剛剛在做什麼嗎?要不,本郡主再示範一次給你看?”
她說着,果然又抖了抖鞭子,‘啪’的抽了梅香城一鞭。
“威武郡主,得饒人處且饒人。”蕭雲炎咬牙切齒地說道。他氣葉玉卿這麼不給他面子,他堂堂一國太子,居然被一個小小的郡主如此奚落,這不是打他臉嗎?
葉玉卿道:“如果是人,本郡主說饒還真饒了。不過眼前這一隻,本郡主怎麼瞧着都是人不像人狗不像狗的,真礙人眼睛。”
“葉玉卿,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玉玄國分明是仗勢欺……”尹少容氣得面容青紫,他指着葉玉卿張嘴就想大罵,蘭韻立即擡起鞭子指住他:“閉上你的嘴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再敢對着我們卿姐胡亂噴糞,指手劃腳,就算你是尹少岸的哥哥,老孃也照抽不誤。”
尹少容氣得直喘氣,但好歹還記得這裡是承元國天牢,這裡幾乎每個人身份都比他尊貴,沒有他說話的地方。他只能收回手,將半是求助半是問責的目光望向第一無痕,沉痛道:“戰王,難不成貴國的天牢,便是這般能枉肆律法,任人公報私仇,濫用私刑的地方嗎?”
第一無痕爲難地看向桀驁的葉玉卿:“卿卿,你怎麼來了?”
她今天這麼做,的確是有點過份了。
他身爲承元國的王爺,接待的是燕雲太子與洛城將領,必須保持公正。衆目之下,他就算想要偏袒都沒有辦法。
葉玉卿隨意地掃了他一眼,心情好好地招呼自己的人:“韻,琪,音,我們走嘍!”
“走了走了!”
“走吧!”
“……”
四個漂亮而風情各異的女人,在一羣人或憤怒或恐懼或無奈的瞪視中,悠哉而去。她們囂張而來瀟灑而走,留下一個爛攤子,給第一無痕自己收拾。
若是來的是別人,葉玉卿肯定還會幫忙善一下後,但是眼前這一個,她還嫌給他惹的麻煩不夠呢!
“戰王,你就讓她們這麼走了!”尹少容惱怒地追問。
第一無痕幽幽道:“若不然,尹將軍去將她們攔下?”
他敢嗎?
葉玉卿的囂張霸道之名,誰沒聽過?今天她敢來這裡抽打梅香城,鬧得再大點,也不過是甩甩鞭子的事。但無論誰輸誰贏,後果都可能使三方乃至四方的矛盾越加擴大,這樣巨大的後果,尹少容如何承擔得起?
他恨恨地住了嘴,憋屈得滿臉通紅,直到發紫。
蕭雲炎皺眉道:“難道承元國都沒有律法的嗎?死刑犯也是人,她沒有資格濫用私刑。”
“你錯了,她比任何人都有資格。”第一無痕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個女人得罪的最多的人就是威武郡主,她如今是承元國和玉玄國共同的死刑犯。只不過因爲事發在承元國,她纔會被關入承元國的監牢。說起來,我們這兒只能算是代爲管押而已,威武郡主纔是她如今的最大債主,她想要她生她就生,想要她死,誰想過問,就自己找威武郡主討說法去。”
蕭雲炎頓時不作聲了,因爲第一無痕說的一點兒也沒有錯。
如果不是想要先從洛城討得賠償,葉玉卿現在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要了梅香城的命,她是罪有應得。
第一無痕當然也知道不能爲了這麼件小事把蕭雲炎給得罪了,見蕭雲炎不再跟他要說法了,他便轉而給他鋪臺階道:“雲炎太子與尹將軍可以放心,這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本王會令人看好這裡,在梅城主到來之前,除了送飯的獄卒,任何人都不準再接近梅姑娘。”
意思是,不會讓葉玉卿來,但是也不許蕭雲炎他們再來。因爲第一無痕心裡很清楚,梅香城這個犯人身份敏感,萬一出了差錯,便是他也不好擔待。
蕭雲炎倒沒有爭辯,因爲雖然他是燕雲國太子,但畢竟洛城與燕雲國現在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關係,他插手太多的話會把自己也給搭進去的。
剛剛在外面,第一無痕就沒打算讓他進來的,要不是在外面聽到梅香城的叫聲,他今天都不一定能夠見到她。
蕭雲炎不再要求,退而求其次道:“那麼戰王,梅姑娘傷勢如此嚴重,本宮今天可以給她上藥包紮傷口吧!”
第一無痕想了想,沒有反對,畢竟梅香城被打得這麼慘,是他們親眼看到的。若連上藥都不讓,那豈非太不近人情了。更何況對方是一國太子,只要他要求不過份,他當然不會不給面子。
蕭雲炎要親自給梅香城上藥,只喊了那名隨行而來的護衛打下手,其他的都是男人,爲了避嫌,都背過了身去。
牢中央,是細碎的解衣聲,還有梅香城忍耐不住時偶而發出的悶哼聲。
大約過了兩刻鐘,蕭雲炎才起身,對第一無痕道:“雲炎代替梅姑娘多謝戰王體恤。”
“雲炎太子客氣了。”第一無痕微微一笑,算是回禮了。
他目光落到斜趴在地上的梅香城身上,她一身染血的黑衣已經被撕開成了包紮傷口的布片。外面罩着的是蕭雲炎披在身上的玄紫色軟裘,腰間繫了一根黑色的絲布,寬闊的裘衣頓時變成了一件款式新穎的外套,男式的花紋,柔美的身軀。
襯着此時虛弱的臥趴在地上的女人,有一種別樣的柔弱之美。只不過,當她擡起頭來,露出半張被黑布包裹的臉頰時,那美麗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一無痕隨意地掃了一眼,不再細看,只是吩咐吏使:“犯人傷勢嚴重,爲防發生意外,最近幾天就不要鎖起來了。”
“是!”
蕭雲炎說了些感謝的話,又與梅香城無奈而不捨地話別過後,告辭離去。
第一無痕帶着池鳴走出牢房,看着吏使將門鎖上。他站在門外,看着虛弱的靠着牆壁的梅香城好一會兒,才一言未發地轉身離去。
馬車駛離天牢外不遠,一個身材瘦小的護衛從半路悄無聲息地跳上了馬車轅,接過了馬鞭,代爲駕車。而本來坐在外面趕車的纖瘦護衛被蕭雲炎喊進去伺候。他應過之後踏進馬車,車簾纔在他身後落下,他便猛然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子往下一滑。
車內的三個男人,立即有兩個同時伸手,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香兒,你怎麼樣?”蕭雲炎滿臉焦慮。尹少容眸裡擔憂中佈滿怒容,他低聲喝罵道:“那個威武郡主,簡直是太惡毒了,竟然把你打成這個樣子。香城你別難過,我一定會幫你報仇的。”
原來,這瘦小護衛竟然就是梅香城易容的。就是那兩刻鐘的上藥時間裡,蕭雲炎來了招李代桃僵,連人都給換掉了。
這就是他想出來的折中辦法,他不願爲了梅香城得罪其他兩國,但是更不願放棄梅香城這個寶貝。所以他把人救了出來,也沒讓自己搭進去,只是犧牲了一個死士而已。
至於梅香城的名聲,都已經毀得差不多了,要不要都沒有關係。或者,往後他應該勸她改一個名字,這樣,纔不會有什麼後續麻煩,而且她從此也只能依靠他了。
他只需要她的才幹,當然她若能帶給他榮幸與好處,那是最好不過了。至於恥辱和災難,那就不需要了。
梅香城忍了那麼久,難受得都快暈過去了,卻還咬牙強撐着說道:“不用你們幫忙,我自己會報仇的。”
葉玉卿不是瞧不起她嗎?不是罵她蠢貨嗎?
總有一天,她會叫她爲了這句話付出代價的。而她相信,那一天,隔得不會太遠了。
“墨城,你身上還有沒有藥,止疼的?”見梅香城疼得直打哆嗦,蕭雲炎問坐在一旁事不關己的南墨城。
南墨城淡淡道:“沒。”
他看着窗外越來越遠的牢房,總覺得不太對勁,這人換得,好像也太順利了一些了。
那個精明的女人,今天去天牢,難道真的僅僅只是去打人一頓鞭子出出氣的嗎?
依他從卷宗裡面猜測出來的性格,她應該不是那種兇狠無聊的人才對。
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只是他一時間也猜不出來原因。
第一無痕從牢房裡出來後,立即騎馬朝葉玉卿離開的方向快速追去。
她們坐着馬車,沒有開得太快,離葉府還有兩條街時就被第一無痕追上了。
他駕着馬跟在馬車旁邊,說道:“卿卿,你已經有好些天沒有去竹屋了。”
車裡一羣女人的說笑聲停了下來,語琪拉開窗簾,不爽地對第一無痕道:“卿卿姐以後都不會再去竹屋了,你走吧!”
第一無痕沒理語琪,只道:“卿卿不想知道落雪郡主的消息了嗎?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先告辭了!”
他說着,扯了下繮繩,胯下駿馬長嘶一聲,擡起蹄子往前走去。
第一無痕以爲葉玉卿會追上來的,但是那馬車卻還是悠哉地走動着,沒有停下也沒有加速。
她在跟他玩欲擒故縱?難不成是篤定了他最終會對她妥協的嗎?那她就猜錯了。他知道她在生他的氣,若是不逼她,她肯定不會再理他了。而她母親的消息,就是他能逼迫她的唯一籌碼。
第一無痕想了想,踢了下馬背,喝道:“走!”
只要她還擔心她母親,很快,她就會自己找上門來的,他只需等着就夠。
駿馬起蹄,迅速轉過了街角,離開。
葉玉卿掀開車簾看着第一無痕消失的方向,秀眉緊蹙。
自從第一無痕拿了竹釵出來開始,她就讓五哥調查關於母親的事,着重從第一無痕身邊查起,但這麼久過去了,還是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第一無痕到底知道些什麼,以至於他如此自信地以爲,她到最後一定會求他!
答應了第一藍不會再用美人計,葉玉卿說到做到,她想要撬開第一無痕的嘴,看來她得另想辦法了。
“妹妹妹妹,你回來了!”葉府門口,馬車才停下來,簾子掀開,走在前面的語琪還沒來得及跳下去,一個人影就先她一步地跳上了車子,鑽進車裡面一下子就像抱小孩子一樣,攬住葉玉卿的腰把她抱起來,跳下了車去,歡喜的直咋呼。
語琪被他撞得差點兒跌下車,把住車轅穩了穩身子,才嘴角抽搐地罵道:“臭小子,不會看着路啊!”
夜七斥根本就不理她,徑自抱着葉玉卿的胳膊,開心得像個孩子。後面,蘭韻與鈴音二人吃吃發笑,對這一幕早就見怪不怪了。
葉玉卿伸手捏了把夜七斥漂亮的娃娃臉,笑道:“我看八八今兒個心情很好嘛,最近都去哪兒玩了這麼開心!”
“沒有妹妹哪裡也不好玩,我開心,是因爲又能跟妹妹一起玩了呀!”夜七斥歡喜地抱着她的手臂進屋,一邊走一邊像許多不見媽媽的孩子一樣,高興地訴說着他的想念與快樂。
葉玉卿只是安靜地聽着,偶而回應一聲,眼神溫柔,嘴角帶着些許的寵溺。
二人說笑着進了裡面,越過一個拱形門,就看到了站在餐廳門外的夜玉肅。他彷彿是隨意地站在那裡欣賞黃昏的風景,但葉玉卿卻是知道,他站在那裡,其實是在等她們回來吃飯。
與夜七斥的活潑正正相反,夜玉肅是一個標準的冷麪酷哥,通常能用一個字說完的話絕不會用兩個字,不是必要說的話,他絕不會開口,用活生生的例子來告訴別人,什麼叫做沉默是金。
但他本性卻是外冷內熱的,只要能夠得到他的認可,就可以得到他的最真誠最率真。就好像此刻,他們不過才一個月不見,再見面時,他甚至能站在門外等她吃飯。
“五哥!”葉玉卿笑着喊了他一聲,夜玉肅微微頜首,淡淡道:“回來了!”
“嗯。”葉玉卿應了一聲,走到他身邊又調侃地加了一句,“小音音在後面哦!”
夜玉肅沒作聲,腮邊卻悄悄地紅了一點點。他**地說了兩個字:“吃飯!”然後,立即轉身大步走進了餐廳裡面,表示他只是等妹妹,沒有等其他的誰誰誰。
葉玉卿調戲成功,得意地望着他稍顯急促的腳步嘿嘿直笑,但得意忘形之際,很快就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