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四月二十日,第一輪比試正式開始。

一大清早,樂越與所有參選人一起到九邑城外的校場處集合。經過數日挑選,總共剩下了八十名待選人。校場上竟密密麻麻站着許多兵卒,手執木棍,站成一個四方陣。西郡王府的外務總管站在高臺上,展開一幅卷軸,宣讀楚齡郡主親自擬定的武藝比試規則。

這次武藝比試很有些與衆不同,場上共有八百名兵卒,每十人編成一隊,每隊皆有編號。校場上木桌的籤筒中裝滿寫有編號的竹籤,參選人依抽籤選定跟隨自己的十人,在四月二十到四月二十五這幾天磨合鍛鍊,四月二十六到四月二十九四天內各隊進行比試。前三十名者進入下一輪篩選。

在場的郡馬待選們都很愕然,這哪裡是武藝比試,明明是練兵試煉。樂越抽中了第五十六號籤,跟他的那十個兵卒剛剛被收編進兵營,神色萎靡。幸而樂越有在師門帶師弟們練功的經驗。先讓他們排成一排。教他們用手中的木棍挽個棍花。

十個兵卒中,有三個耷拉着眼皮佯作沒聽見,五個握着棍子意思地左右晃了一下,只有兩個照着樂越的方法做,棍子還沒轉完半圈,咣啷掉在地上。

樂越甚是無奈,他左右四顧,才發現其他人帶的兵卒都和他差不多德行。

出身武師鏢局之類的人尚好,已經在有模有樣地□□。那些世家公子哥兒們各個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

樂越瞄見文霽和南宮苓兩位少爺正面帶微笑拱手抱拳文縐縐地和那些兵卒說些什麼,跟着他們的兵卒全都一臉不耐煩,疲遢遢姿態各異地站着,有的還在打呵欠。

校場的一角,孫奔正在和那堆兵卒聊天,貌似還聊得挺開心,時不時爆出一陣大笑,有幾個兵卒乾脆坐在地上。

樂越心中安慰了一些,他這邊比上不足,比下倒還綽綽有餘。

樂越反省挽棍花華而不實可有可無,還是先從基礎打起較好,又帶十個兵卒先練習扎馬步。那幾人不大樂意,向樂越道:“小哥,你東一榔頭西一錘子,到底要我們做哪樣?上戰場打仗是要向前衝,你讓做的這種,也就蹲茅坑好使吧。” ωwш✿ Tтkā n✿ C○

樂越道:“幾位兄臺莫要和我開玩笑,我知道軍中也要練馬步,行軍當然要先從馬步紮起,下盤穩固,不會走兩步腿痠見了敵人腿抖,纔好上陣打仗不是。”

那幾人又道:“就算你說的沒錯,那扎馬步也是項基礎的長遠工夫,六天而已,紮了有何用處?說不定因爲腿蹲麻了,上場反而輸了。我們哥兒幾個也是爲小哥你着想,是吧。”

話雖糙,卻有理,樂越有些猶豫了,想一想,決定改練棍法。青山派有一套上敲腦袋下拌腿的絆纏棍法,很是實用,正可以用在此處。他向十個兵卒抱抱拳:“各位,在下這次全要仰仗各位幫忙,多多有勞,今天收工後,一起去吃飯,我請客。”

十個兵卒這才勉強精神了一些,拎起棍子,跟着他演練。

這十人練到傍晚,一套棍法才學會了前三式,互相演練時,更是亂七八糟,揮棍亂敲。樂越安慰自己,也就和師弟們練的一樣爛而已。

日落西山收兵時,樂越已是灰頭土臉,疲憊不堪。南宮苓踱過來和他搭訕,充滿羨慕地認真說:“樂兄,你練的真好。我這輩子只被長輩練,從沒練過誰,實在不知如何做起。”

樂越誠實道:“實際我也是焦頭爛額,毫無頭緒,亂練而已。”隨即提點南宮苓,“南宮少爺你可以按照你家長輩的方法來練他們。”

南宮苓苦惱地搖頭:“不行,我們南宮家訓練子弟的方法,是很多長輩一起練一個,這樣一個練很多的方法我不知道。”

樂越拍拍他肩膀:“那就只能靠南宮少爺你慢慢領悟了。”

南宮苓有心向樂越學習,樂越喊上他帶的十個兵卒去館子裡吃飯,南宮苓立刻效仿,連酒館都進了同一家,索性拼在一個包間內,二十二個人一起吃了個痛快。

酒足飯飽後,天早已入夜了,南宮苓與樂越搭伴回行館,南宮苓喝得有點多,舌頭微有些大,話微有些多,萬幸步履還算穩健,一路絮絮叨叨和樂越聊了很多。

南宮少爺道,其實他不想來參加郡主招親。郡主身份高貴,又能拿刀槍,上戰場,定然不是等閒角色。南宮少爺只愛溫順的小花貓,不愛母老虎。可是他爹提前打聽到文老爺的私生子要來參加招親,爲了南宮家的面子,非把他送來不可。他爹說,娶不娶在其次,重要是參與過。爲了防止他半路開溜,還特意委託嬸孃南宮二夫人一路押送。

南宮少爺充滿痛苦地說,樂兄,我真的真的不想娶,但我又不想輸,南宮家的人不能輸。樂兄,我很矛盾,我該怎麼辦?

樂越懇切地回答他,這個問題有點難,我也不知道。現在我連自己都保不住,幫不了你。

南宮少爺的表情更痛苦了,長嘆一口氣:“我爲此事,日日苦惱,在行館中被嬸孃看管,不好表露,恐是太過鬱結,最近每每愁苦時,心口處肋骨之間好像堵了塊東西,隱隱作痛。”

樂越關切向南宮少爺道,別是他行功時真氣岔道,多順一順較好。

南宮少爺道:“唉,這種痛和真氣岔道不同,只是在深深深深吸氣再吐出時,隱隱有感覺而已,我看醫書上說,失眠多慮,肝脾虛火,便容易出現這種症狀。”

樂越也試着深吸氣,再吐出,竟感覺自己的下面幾根肋骨處的內裡也有些滯堵和隱隱的刺痛。遂向南宮少爺道:“我也有。”

南宮少爺得知有人同病相憐,十分欣喜,向樂越道:“肝脾虛火很傷身,我最近幾日準備按書上所說,用冬瓜搗成汁水,日飲一碗,據說清肝利膽,能好很多,樂兄不妨也試試。”

樂越謝過南宮少爺指點,再一路聊到行館內,直到遊廊岔路處,方纔告辭各自回住所。

昭沅、琳箐、洛凌之和杜如淵都在等他,居然連應澤都在,沒有吃飽了跑去睡覺,樂越很感動。

他臀部還沒沾到凳子,就被連番地詢問情況如何。琳箐道:“我和昭沅應澤有使隱形術偷偷過去看你哦,當時你正在和一羣人在空地上耍棍子,我們怕耽誤你,就回來了。爲什麼讓你們每人和一羣兵在一起耍棍子?”

樂越無力地道:“那不是在耍棍子,是在練兵。”

琳箐大驚:“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練兵?”

應澤嚥下糕點肅然道:“怎樣,被本座說對了吧?本座說一定是練兵,傻練兵,小麒麟非嘴硬說你不會那麼傻,肯定是在做另一件很有內涵的事情,譬如耍棍。”呵呵笑了數聲。

琳箐咬牙:“哼,不就是每天幫你跑腿買零嘴麼?我願賭服輸。”

昭沅默默地幫樂越端茶,又遞給他一塊溼手巾,洛凌之問樂越:“樂兄,你們不是要比武麼?爲何突然改做練兵?”

樂越拿手巾擦了把臉:“我也不知道,今天到了校場後,宣佈的規矩就是如此。”把規則詳細一說。

琳箐道:“哦,原來如此,那麼西郡王府倒沒算亂定規矩,這的確只能算比武,不算練兵。”

她隨即解釋,軍中所謂練兵,乃是從陣勢、步法、攻守進退的規則到必須遵守的號令等全部在內的操練,以一爲整,以整爲一。像這種分出幾人,各自演習槍棍,再互相比試,就是比武。只是,之前所有人都以爲按照江湖規矩的比武成了軍中常見的比武而已。

樂越恍然,沒想到軍中學問如此大,今天單是帶幾個人練習,他已經有些焦頭爛額,手足無措了。

杜如淵插話安慰他道:“所謂隔行如隔山,越兄只是之前沒接觸過,不曉得門道而已。待摸熟門徑後,再加之領悟和鍛鍊,便能突飛猛進了。”又問樂越,“不知越兄用什麼方法帶那幾人?”

樂越詳細地說了一下,琳箐和杜如淵都連連搖頭,應澤嗤笑數聲。

樂越摸摸鼻子:“我知道方法傻,我只在師門中帶過師弟們,不曉得能用什麼別的辦法。”

杜如淵搖着扇子道:“越兄你首要錯的一項,並非方法,而是態度。這十人分到你手下,你要‘帶’和‘領’,便不能態度低於他們,亦不能相平。”

樂越刨刨頭髮:“他們只是暫時幫我忙而已,我並非他們的頭領,更不是軍官,本就應該平等相待吧,頤指氣使,豈不變成跳樑小醜?”

杜如淵輕哂道:“又錯,不低於並不等於頤指氣使,今日十人明日後日就可能是千人萬人,馭兵者、馭國者,先要懂得駕馭人心。”

樂越砸砸額頭,琳箐阻攔杜如淵道:“書呆子,你那個什麼御心之流太高深了,還是先從最實在處說,樂越現在帶他的那十個人怎麼練比較好?”

樂越起身道:“不然還是我自己先想一想,等真的想不出了,諸位再幫忙吧。”大步走到外面去洗臉。

琳箐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剛纔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應澤道:“沒有,卿遙的徒孫說的沒錯,此事需他自己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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