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半夜,樂越又悄悄起身到屋外看月亮,昭沅尾隨在他身後。

它看到樂越爬到遊廊的屋脊上坐下,便也跟過去,站在他身邊。樂越望了望它,並沒說什麼,昭沅小心翼翼在他身邊坐下,樂越不說話,它也不說話。

坐了很久之後,樂越開口道:“我想說一句可能會讓你泄氣的話,我真的不適合做皇帝。我就是個天生的百姓命,發號施令,駕馭他人這些事,我做不來。”

昭沅輕聲道:“我覺得你很合適,沒人規定皇帝必須怎樣做。”

樂越笑了一聲:“皇帝就是管人的啊,管百姓,管大臣,管江山,管整個天下。”

昭沅默默地看着他,道:“我以爲你從不會說自己做不到。”

樂越臉皮微微一僵:“人貴在有自知,我一向具備這種品質。”

昭沅沉默片刻,輕聲道:“那你就不要勉強自己,按照你想做的去做。”

樂越苦笑道:“你這句話可真夠偉大的……我做不了皇帝,你怎麼辦,就無法打倒鳳凰了吧?其實,我算是你的負累。”

昭沅黯然,這的確是最讓它感到沉重的問題,不過,它此時最想告訴樂越——

“你不是我的負累,我也不是你的負累。”

因爲在知道樂越是它要守護的人之前,它和樂越,就是朋友。

結果怎樣尚不可知。

但,我和你遇見了,我和你有緣。這便很難得,我很開心。

樂越悶頭坐了一會兒,猛地站起身:“好吧,就衝你剛纔這句話,這一回,我就認真搏一把!”

第二天清晨,樂越很早起牀,在行館不遠處的小街邊買了一大堆油餅燒賣茶葉蛋,裝了一提籃,提回去呈到應澤面前。

應澤用筷子夾起一枚燒賣,端詳良久,問:“卿遙的徒孫,你爲何不去找小麒麟或是那隻龜?”

樂越道:“他們都沒打過仗,論境界,與你老人家無法相比。”

應澤道:“你既然知道用什麼方法來求本座,怎麼想不到如何讓那些人聽你的話?”

樂越愣了愣:“就算他們誠心幫,我不知道只用這幾天該怎麼練好。”

應澤吃了個燒賣,又嚐了只茶葉蛋,才又開口:“是一個對一個,還是一隊對一隊?”

樂越怔住,道:“不清楚,王府的人沒細說,不過,那麼多人,單對單的話,有點……大概是一隊對一隊。”

應澤道:“大概?這都是大概,還怎麼定方法?”

樂越沉默,片刻後向應澤抱抱拳頭:“多謝殿下。兩句話讓晚輩豁然開朗。”

應澤傲然地笑笑,不做迴應。

一起吃早飯時,昭沅發現樂越的眼睛直直的,還把剝下來的雞蛋殼在碟子中分成兩堆,用筷子撥來撥去。

琳箐小心地問他:“樂越,要不要我……”

洛凌之開口,打斷琳箐的話:“樂兄,時辰差不多,你該去校場了。”

樂越這才猛地回過神,三口兩口吃完飯,擦擦嘴道了聲別,一溜煙出門去。

琳箐有些悶悶不樂,直到吃完飯後都沒有再說話,洛凌之和昭沅收拾桌子洗碗,拿起琳箐面前的空碗時,洛凌之道:“讓越兄自己考慮一下比較好。”

琳箐立刻搶白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什麼都沒說嘛。”她自己也覺得這句話說的太生硬,又轉換話題,“還有,洛凌之,你比樂越更需要多知道些兵法及運用之術。你……對這些瞭解得多嗎?”

洛凌之沒說話,只是好脾氣地搖搖頭。

琳箐接着說:“那麼,讓杜書呆介紹你幾本兵書吧,我和你研究一下。”

洛凌之微笑,點點頭。

等洗完碗,收拾完房間後,琳箐去找洛凌之:“我們今天就開始研究吧。”

洛凌之順從地與她在木桌邊對面坐下。琳箐眨眨眼:“從哪裡開始比較好?你什麼都不會,又沒有現成的兵書,呃,不然我們就從最簡單的……”

洛凌之溫和地開口道:“從訓練幾個人,小隊對陣開始吧。”

琳箐看了看他,轉開眼睛:“嗯,這樣也好,不過,就是和樂越現在做的有點像,那也沒辦法,不可避免嘛……那麼我們……開始吧。”

洛凌之的眼角微微彎起:“那正好,我還可以和越兄隨時切磋切磋。”

琳箐擡起眼,恰好與洛凌之清澈的雙眸對視,立刻迅速低頭,抓起紙和筆,開始畫小隊的安排和各種對陣圖。

杜如淵和商景出門去書坊中買兵書了,昭沅和應澤一起偷偷去校場看樂越,房中一時只剩下了琳箐和洛凌之。洛凌之的確資質悟性非同一般,琳箐毛毛躁躁地講,他竟能一聽便通,還舉一反三,最後在紙上與琳箐畫圖對局。

把一張畫滿的紙拿到一邊時,琳箐忍不住問:“洛凌之,你爲什麼一點牢騷也沒有?”

洛凌之的神情有點疑惑。

琳箐乾脆直接地說:“我爲了和孫奔賭氣,拉你下水……然後一直,也沒有盡到做護脈神的本分。總是想着樂越比較多一點……你應該會有牢騷吧……”

洛凌之笑了笑:“我覺得沒什麼。”

琳箐睜大眼:“不是吧,我以爲,誰都難免會有點生氣的。”

洛凌之再笑笑:“我當時是很意外,但……別的沒什麼。還覺得,很有趣。”

琳箐的眼睜得更大了,洛凌之取過一張紙,提起筆桿:“可能我這個人比較無聊。”

到了傍晚,昭沅和應澤回來了。

昭沅說,樂越今天很順利,那些人都很聽他的話,他還把那些人分成兩組,練習對戰。

琳箐很開心,杜如淵和洛凌之也都露出喜悅的神色。

昭沅非常高興地說,樂越比很多人做得都好。

應澤嗤了一聲:“比他好的人也不少,那個孫奔比他強多了。”

琳箐皺眉:“怎麼會?昨天我們看見過,孫奔明明比樂越差,他帶的那些人都不動,坐在地上聊天。”

昭沅耷拉下腦袋:“可是他今天的確很強,數他最強。”

今天的演練,各組可以挑選地點各自練習,這樣做,一來不會互相干擾,二來可以防止有人偷學他人的訓練方法,以保公正。

樂越帶着他的那隊人在樹林的一處空地上,昭沅特意找尋其他隊看了一下,尤其是孫奔。連它都看得出來,那幾人完全被孫奔掌控在手中,對孫奔的指令非常服從。孫奔讓他們先單對單的對打,再把剛纔對打的兩個人分做一組,與另一組對打,然後再合成三人、四人、五人組,或六對四,三對七等等,拆開組合,既能練單戰,又練配合和對局。均衡對局、弱對強、強對弱都顧及到了。異常周全。

和他一比,樂越那種分作兩批或合練拳腳是……差了很多。

琳箐道:“孫奔做土匪頭子這麼多年,又打劫縣城,自然經驗多。樂越現在比他弱很正常。之後一定會比他強的!”拍拍昭沅的肩膀,“我們要對他有信心!”

昭沅重重地點頭。

唯有應澤哼道:“單看資質,難。”

對老龍向着孫奔,琳箐很不忿,幸而應澤之後又負手,悠然遠望:“若非有本座點撥,他這輩子休想超過孫奔。”

大家恍然醒悟老龍在拐彎自誇,都不再說什麼了。

昭沅看到桌上擺的琳箐和洛凌之所畫對陣紙,捧起來仔細看,湊到琳箐身邊:“能不能也教教我?”

晚上,樂越滿身汗氣灰頭土臉地回來,對關於他突飛猛進的誇讚始終抱謙虛的態度。飯後,他去浴堂泡了個澡,等到琳箐洛凌之杜如淵等都睡下,又悄悄起身。

昭沅尾隨在他身後,樂越又上到遊廊的頂上,從懷中掏出一把黑白棋子,在屋瓦上擺。

昭沅到他身邊蹲下:“要不要我幫忙?”

樂越對它突然出現一點也不意外,遞給它白子,指着屋瓦道:“假如你的白子只能呆在這片瓦上,我的黑子在另一片,你的白子想要越過瓦縫,打敗我的黑子,一對一會平局,你要怎樣?”

昭沅先拿兩枚白子,越過瓦片去碰樂越的一枚黑子,樂越又拿過另外兩枚黑子,這樣擺來擺去,竟然十分複雜,可以想出很多方法。

他們正在聚精會神地擺子對陣,昭沅忽然感應到一絲特別的氣息,它猛回頭,看見一旁的屋頂上站着一個錦裳的身影,那身影輕盈地飛掠過來,落在昭沅身邊:“終於找到你這個小賊了!”

樂越訝然,是那個凰女凰鈴?

昭沅站起身,擋在樂越面前:“我不是賊。”

凰女皺皺鼻子:“你就是!偷聽賊!前天是我沒辦法追你們,纔會讓你們跑掉。我……”她話沒說完,從她肩膀上飛起黃乎乎的一團,一頭扎向昭沅,又蹭到它肩膀上。

凰女跺腳:“喂喂,阿黃,回來!”

樂越奇道:“這是什麼?”向依偎在昭沅頸旁的黃絨團伸出一根手指,黃絨團立刻轉過腦袋,往他手指上啄了一下,親暱地蹭蹭。

凰女氣得咬牙:“你這個和誰都熟的傢伙,回來!”

樂越忍不住呵呵笑出聲,昭沅也笑了。

凰女伸手從昭沅肩上抓回雛鳥,雛鳥不情願地在她手中用力掙扎。凰女用手指彈它腦袋:“你,我回去一定告訴君座和鳳桐哥哥。有你苦頭吃。”

雛鳥縮縮脖子,繼續不屈不撓地掙扎。

樂越笑嘻嘻地搭話道:“鳳凰姑娘,你是不是奉你們君上和鳳桐公子的命令來抓我們的?”

凰女清凌凌的雙目掃了一眼樂越和昭沅:“我們鳳與凰各有司職,只要不犯到我管的事情,我不會多管閒事。不過,那些別有用心的偷聽賊被我抓到就決不放過!”

昭沅心虛地解釋:“我們、我們只是想去看看澹臺小姐長什麼樣子,好奇而已。”

凰女冷笑:“騙鬼!”

樂越道:“鳳凰姑娘,深更半夜,你還是回去好好保護澹臺小姐。這裡雖然是郡王府,可不很安全,連郡王和王妃都被毒死了。你還是小心爲妙。”

凰女板起面孔:“不勞你們虛情假意的費心。我們鳳凰保護的人,誰動得了?有想對澹臺容月不利的人,已經被我修理了,我今夜只是想查查他的底細。倒是碰見了你們。算了,有鳳桐哥哥收拾你們,你們一定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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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府中出現了對澹臺容月不利的事情?樂越心中微動,臉上卻笑道:“是,有鳳桐公子收拾我們,我們怎麼跑得掉,所以姑娘趕緊去忙正事吧。”有意無意補充一句,“既然忙着趕路,何必在郡王府中多耽擱?”

凰女道:“耽不耽擱關你什麼事。”瞥一眼昭沅,丟下一句,“今天我還有事,暫時放過你這個偷聽小賊!”轉身消失在夜幕中。

樂越遙遙望向郡王府的方向,摸了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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