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歲(12)

三月三上巳節, 先秦既成,不過祭祀沐浴, 流傳至今日, 已經成了國朝曲水流觴的風雅之舉,南朝山水佳麗地, 三月三過的比北朝隆重。可洛陽有洛水、長安有涇渭,鄴都有漳河,雙飛的燕子春又回, 臨岸的桃花蘸水開,所以,三月三,南樑能過,鄴都就也能置辦得風生水起。

三月裡春意瘋涌, 兩岸浮翠流丹, 桃紅李白, 惠風如薰,絮飛蝶舞,鄴都的春天, 徹底活泛過來,人便也跟着活泛。自鳳陽門出, 小皇帝帶着一干宗室大臣, 浩浩蕩蕩一衆人,過金鳳樓、銅雀臺,興致十足的, 直撲漳河。

臨水設宴設帳,一輪明豔豔的朝陽將將躍出東邊層層雲彩,染得整條漳河水,猶灑金拋粉,瀲灩生光,偶有飛鳥掠過,扇下幾點子灰影,穿過融融流雲,在一碧萬頃的江頭上劃拉開幾道流暢,很快,就消失在了目光的盡頭。

遠遠望過去,漳河的景,儼然就成了錦制的屏,繡着的正是北國的煙水江山。

小皇帝四周環繞着宗室洛陽舊臣,一陣風來,照例被大雪席捲流轉的萬片花瓣,裹挾得幾要眯住了眼,今歲漳河兩岸的花,開的無拘無束,縱情任性,落起來,便也就毫不在乎,非要成個錦繡世界,一時弄得人目盲失道一般。

晏清源同溫子升等人,圍着銅壺準備即席賦詩,四下裡,七嘴八舌等着不能成詩的罰酒,嘻哈一陣亂笑,有才不懼的,自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心裡沒譜的,已經苦着臉開始打哈哈,更有甚者,不聲不響,悄悄開溜,不知跑何處去了。

圍觀的卻是一羣。

熱鬧鬧一團,衆人興致正高,中尉崔儼因宮中事晚來半刻,晏清源擡頭一瞥,便是一笑,起身親自相迎,執崔儼手,在衆人睽睽注視之下,安坐到了一處。

等到了該晏清源投壺,衆人翹首相盼,忽就自丈把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暴喝:

“崔儼你個狗日的呢!”

炸雷一樣,在人羣裡滾了過去,在本煮沸了的水裡澆上一層油,油點子亂濺,衆人面皮子一疼,趕緊張望了過去。

唯獨大將軍晏清源仿若未聞,手一揚,令箭準確擲進了箭壺,才淡淡地拿過手巾揩了揩手,扭頭一看,是前將軍阿思那,不知是否飲了酒,漲着個豬肝臉,往這邊大步逼過來。

“狗日的崔儼,老子你也敢彈劾!”阿思那是武將,跟着大相國打過賀賴,因腿部中過帶毒流矢,好了之後,變成了和柏宮一般的長短腿,無奈柏宮是天生如此,絲毫不影響對敵作戰,阿思那卻難能再堪大任,撥回鄴城,仍封高官。

崔儼被他揪起領子一拎踉蹌出老遠,緊跟着,迎上那張噴着酒臭的大嘴,不聽也得聽了:

“老子跟着大相國趟死人堆時,你他孃的還露着個蛋不知在哪撒尿呢!”

罵的四下裡鬨堂一笑,平日裡暗自恨透了崔儼的一撥人,都抱肩等着看這場熱鬧如何收場,崔儼面上,登時如被黃馬峰蟄了一般,但神色不改:

“前將軍受納財賄,不可勝記,某彈劾錯了嗎?”

“狗屁!大相國說過了,我等九死一生,就是多花了幾個錢,又怎麼能跟平日裡的戰功相比,你算個屁啊,彈這個彈那個,我看你他孃的是欠彈了!”

“刺啦”一聲,阿思那將個衣裳一扯到頭,露出疤痕遒勁交錯的胸膛後背來,衝着崔儼又是一聲吼:

“崔儼,你個狗日的,倒是彈吶!看能不能將老子這一身功勞彈沒了!”

看得一羣人又是一陣陣“呦呵”起鬨,再加上自來鄴都,學漢人那一套文雅做派太久,久不聞如此酣暢粗鄙之語,聽得人,從裡到外,都覺得舒坦上天,有人一個激動,壯着膽子便起了頭:

“前將軍你這一身戰功,跟他個書生廢話什麼呀!”

這一起頭不要緊,跟着連珠炮似的,瞬間變作攻訐崔儼的修羅場,嘈嘈雜雜的,似乎都把晏清源這麼個大活人給忘得沒了個蹤影兒。

那羅延早看不過,猛地立起,拔腿上來撥開圍着不嫌事大的衆人,一揚嗓門:“陛下還在那邊,你們嚷什麼,前將軍,中尉他是天子命官,蘭臺之首,你要發瘋,也看看場合!”

語音剛落,阿思那一腳便飛了過來,虧得那羅延是個機敏的,哪能平白就跟崔儼似的,手無縛雞之力,任由人打,靈巧一避,往後掣了幾步遠,就沒讓阿思那捱上邊。

阿思那到底是跟大相國出來的,那一身傷,也不是假的,那羅延不好衆目睽睽之下跟他較真,一溜煙奔回晏清源身邊,低聲問道:

“世子爺,他是個大老粗沒腦子的,不知被誰當槍當矛使喚呢,左一個大相國,右一個大相國,世子爺看要怎麼辦?”

那邊小皇帝得了口風,欲來觀摩,被幾個宗室攔下,目中涵義不言而喻,小皇帝便不再堅持,也局外人一般等着瞧一出好戲。

四貴裡唯獨晏嶽在場,佯做不察,只管和一衆親厚者飲酒觀望。

這一羣,皆年長晏清源少言十多載,多則二三十載,自黃龍元年開春以來,御史臺和省裡攪合起一片腥風血雨,沒幾個能獨善其身的,上一回宋遊道的事情,楊延祚出面,算是勉強下了臺,沒了後續,今日波瀾乍起,晏嶽想着正月裡打石騰那事,看了一眼衆元老,捋須沉吟:

“這麼鬧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你我是否該跟大相國修書一封,請大相國重新考慮世子的人選?”

一語說中在場各人心事,交匯了下眼神,彼此心知肚明,還沒來得及詳議,見晏清源從人羣裡站出了身。

“來啊,把他衣裳給我扒光,不是要晾軍功嗎?讓他晾。”晏清源笑意盈盈的,“啪”地一聲又當頭擲出去一枝箭,噹啷一聲,落進了箭壺。

親衛們蜂擁一上,押着阿思那就要下去,阿思那腦袋一昂,力氣還是大得駭人,亙着脖子直叫喚:

“我不服!世子爺要是這樣羞辱我,我就是死了也不服!世子爺可不要忘了,跟着大相國替天子守天下的,可不是崔儼這些只會拿筆桿子的窩囊廢!”

這麼聽,人也不傻,晏清源冷哼一聲,眼風一動,示意親衛鬆開阿思那,走上前來,圍着他打量了兩圈,周遭此刻聚攏了什麼樣的目光,晏清源也清楚的很,不爲所動,只是喝了一聲“那羅延”,那羅延腰桿一挺,站了出來。

“脫了衣裳給他看!”

那羅延聞言,利索地扒開前胸,同樣遒勁交錯的醜陋疤痕一堆堆,衆人驚怔,不知說什麼好,立時鴉雀無聲一片,等過這一瞬,眼看騷動再起,晏清源忽的一拽肩頭,露出道深紅印記,刀口見深的舊傷來,這才徹底壓下去了所有聲音,在場的,個個斂容侍立瞧着。

“趟死人堆,天經地義,我十二歲去拓跋氏那裡做質子,十四歲虎口逃生回晉陽,十五歲入鄴城輔政,二十歲去打淮南,流過的血,殺過的人,不比你們任何一個人少,怎麼,我是不是要每日脫光了自己,給整個鄴都的文武百官,都晾一晾,曬一曬?”

說罷拽上衣裳,突然翻臉無情:

“把他給我拖下去,直接送廷尉,候審!”

被鎮住的衆人,再回過神來,晏清源早在一干親衛的簇擁下,不再搭理任何人,朝漳河左岸的安陵山方向去了。

山腳下漳河旁發生的這一切,對於一早來山間的歸菀來說,毫不知情,只和秋芙兩個,將春光大略賞了,在株老銀杏樹下,鋪開個春天裡的薄披風,一同歪坐到一起,各自說起家鄉的舊事來。

歸菀只是靜靜聽兩個姊姊說,也不插話,兩隻眼睛裡頭,霧氣時而重,時而輕,擰眉把目光望進青翠欲滴的樹林裡,出神許久,一雙青布軟緞繡鞋搭在草地上,動也不動。

晏清源輕提馬繮,一路順着山道上來時,歸菀正趴在披風上,專心看着一本集子,他下馬前去,那羅延等幾個侍衛也就頗有眼色地停在了不遠處把守。

“你們兩個是死人嗎?”那羅延擠鼻子弄眼地壓低聲音朝秋芙花芽兩個擺手,她倆個,便捧着一大束粉豔豔的桃枝跑了過來,卻也不肯同侍衛混在一處,又往山腳下溜達了,一時也無人相管。

這裡離漳河並不遠,透過樹叢,雖不太能瞧得見人影,可隱約的人語,卻還是被春風給送了上來。

歸菀剛翻頁,一個身影,堂而皇之地往身邊一臥,嚇了她一跳,看清楚是晏清源時,他已經以臂作枕,偏過臉,看歸菀要起身,對她一笑:

“別走呀,怎麼我一來,你就想跑?”

方纔那股不快,還停留幾分在眉頭,便凝成一道寒意,歸菀便又撐着胳臂,看了看他,小心問道:

“大將軍騁懷遊冶夠了嗎?”

晏清源凝思片刻,漫不經心笑應了句:“老生常談而已,”說着捏了捏她小臉,“不如美人在伴,沒有你,我寂寞得很。”

歸菀聽不來他這般調情,把書一合,發覺他壓着自己裙子了,便輕輕搡他一把:“大將軍,別壓我的裙子。”

晏清源不動,盯着她盈盈一注幾要盪出春水般的眼眸,一個翻身,就把歸菀徹底給罩在了身底:

“我偏要壓。”

一副不講道理的模樣,歸菀無法,底下人語忽的大了幾分,嚇得她一個哆嗦,那邊又傳來馬鼻子裡的咻咻聲,知道親衛也在附近,難堪極了:

“我給大將軍讀兩句詩好不好?”

晏清源笑着搖頭,把玩起脖間秀髮:“不好。”

歸菀眼睛一眨,甚是慌亂,兩隻手抵在他胸前,努力調試出個淺淺笑意:“那我給大將軍踩束野花,編個新鮮花環好不好?”

“也不好。”晏清源將方纔的事,放一放,拂去心中那股陰霾,只看着歸菀笑。

再想不出其他花樣來了,歸菀急的鼻間開始冒汗,窘迫異常,晏清源俯下身,在她耳邊開始吐氣:

“我這會子不大高興呢,要不,你做點我愛做的,讓我高興高興……”

後頭的聲音越發低沉不清,歸菀一個靈醒,伸手覆上他這就要貼上來的脣:

“大將軍怎麼了?還有人敢讓大將軍不高興嗎?”

晏清源眼中閃過一瞬的不耐,沒有回答歸菀,把她手一丟開,摩挲着櫻脣,笑道:“你就敢,不是麼?”

說罷一撕前襟,春風拂過乍裸的肌膚,歸菀瑟縮一下,頓時想起昨夜他那句威脅的話來,忍的臉通紅,淚珠子還是一閃一閃的掉了下來:

“我陪大將軍去看看風光不好嗎?”

晏清源懶得理會,拿玉帶將她嘴巴一堵,把歸菀身子往下拉了拉:“別存心讓我不高興。”

說着不舒心似的,近乎粗魯地把人提溜起來,往樹幹上靠去,歸菀身子嬌嫩,衣衫又薄,被那粗糙不平的樹幹硌得吃痛,楚楚含淚看着他,一雙眼睛裡,盡是委屈與憤怒。

許是留戀她熾熱的脣,晏清源又把玉帶掏出丟在一旁,不由分說,撬開歸菀的嘴,舌頭就滑了進去。

陽光透過綠葉,漏了歸菀一臉碎鑽,林子裡鳥兒歡唱不休,漳河畔的歡聲笑語也跟着一併襲來,羞恥至極,她無法集中注意力應付晏清源,只在他一陣陣聳動中如墜火海般煎熬着,直到無力自他懷間,慢慢地墜下來,他兩隻手,突然摸了摸自己頭頂,含混不清說了句什麼,歸菀並沒有聽清。

朦朧間,耳畔忽響起一陣尖嘯聲,萬分熟悉,這樣的聲音,壽春聽過,在他的莊園也聽過,歸菀猛地擡首,就見晏清源仰面往後倒去,他似乎想抓住些什麼,卻只是勾到她一縷青絲,把握不住,白費心機一般,旋即跌到了草地上。

那枝箭羽,就清清楚楚地在插晏清源赤、裸的胸口處,和熱滾滾紅豔豔的血,一併出現在了歸菀的視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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