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玩了一天,夫君興致頗高,直到回到了宮中他依然無法平息內心的澎湃。然而才離開了多半天,一回來,已經有朝堂上的事情等着他處理。他換了朝服匆匆而去。
棡兒還未斷奶,回來之後就交給了奶孃,是以,寢殿中又剩下了我和春兒。春兒爲我沏茶,看着我淺笑不止。我頗爲詫異,便問道:“春兒你爲何發笑?”
春兒回道:“我一直以爲娘娘對於碩妃的事情不作爲是沒有腹黑權謀,哪知今日卻是看到了另外一個娘娘,當真是殺人不見血,幾句話,輕輕鬆鬆就解決了碩妃這個難題。”
我擱下杯子,無奈的笑道:“其實我一直不願意和她作對,畢竟她以前和你一樣純真。我是真心當她是妹妹,然而世事無常,她終究被這環境所變,逼得我出手。”
“那娘娘日後有什麼打算?”
“蘇蘇的事情就告一段落!陛下已經下令,她再也無計可施了。如今,反而朝堂之上的事情令我擔憂。”說罷,我嘆了口氣,接着問道:“最近可見過太子?”
“太子依然是和二皇子一起跟着宋大人作學問。”
每次想到兩個孩子,嘴角總是不自覺的上揚。“春兒,明日裡我們去看看他們!”
翌日一大早,我與春兒便前往大本堂看望元兒和樉兒。夫君一直以來都對元兒報以厚望,是以在建國後,特意廣聘名儒,並在宮中特設大本堂,貯藏各種古今圖書,讓諸名儒輪班爲太子和諸王講課,並挑選才俊青年伴讀。而今日,恰巧輪到宋濂講書。我和春兒才走到門外,門口侍立的一干人等就要行禮,我忙擡手示意他們噤聲。
元兒和樉兒聽得很認真,在他們身旁坐着幾個伴讀,每個看起來都是那樣年輕俊朗,和這樣的孩子們坐在一起,元兒和樉兒定然不會枯燥、寂寞了。
春兒在一旁小聲的提醒我,“娘娘,您這樣站在這裡要是一會兒被太子和二皇子看到了恐怕會影響他們讀書,不若還是先行去後堂等待!”
“也好!”我點了點頭。
春兒吩咐一旁的人,說道:“娘娘先去後堂休息,一會兒宋先生講完課後,可以將娘娘來此的事情稟告給太子與二皇子,明白了嗎?”
其餘人等皆低聲迴應道:“是的,姑姑,奴才們記下了!”
我與春兒坐在後堂,不久之後,太子和樉兒都來了,一見到我,二人皆是欣喜的神色,他們匆匆迎了上來,向我行禮:“兒子拜見母后!母后金安!”
我擡手笑道:“都起來!”
樉兒年紀小,也最是話多,他先行開口道:“母后,您今日突然來此,是不是想要看看我與皇兄有沒有好好讀書做功課?”
我淺笑着點點頭,回道:“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樉兒不解,撓着小腦袋,復又問道:“那還有什麼原因?”
在我還未回答他之前,元兒已經先開了口,“母后當然是想念我們纔來的!”
這時,一直在一旁的春兒笑道:“殿下與二皇子說的都是,娘娘既是來看兩位皇子,也是來看看你們的學問做得如何!”
說話間,樉兒已經跑到我身邊,拉起了我的手,分外親暱,“母后,那您問,只要您問,孩兒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一邊說着,還一邊搖頭晃腦,看着他這個樣子,我也忍俊不禁,伸手勾了勾他的小鼻子,說道:“樉兒,你是想讓母后快些問完你的功課你好出去玩!”
樉兒被我猜中了心事,不好意思的摸摸被我勾過的鼻子,笑道:“母后,您既然知道,那不如就成全了孩兒!”
元兒雖然也被樉兒逗樂,卻仍是擺着一副大哥哥的威嚴,對樉兒說道:“母后還沒過問你的功課呢,你怎麼倒想着出去玩了?”
被元兒一訓,樉兒滿臉委屈的看着我,垂下了頭。見狀,我笑道:“好了,你的功課到底怎樣,問一問宋先生就知道了!今日母后就開恩,遂了你的願,去玩!”
得到我的首肯,樉兒便如同脫繮的野馬,一溜煙,跑了出去。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我與春兒皆是啼笑皆非。
樉兒雖然離開了,然而元兒此時依舊在中規中矩的站着。這個孩子打小便是夫君眼中未來帝王的繼承者,是以對他的要求相比於其他皇子嚴了很多,不論說話還是行走,都得按照規矩來。或許對於元兒來說太過於嚴厲,卻也是爲了他日後能夠做一個好帝王。
想到這裡,我便對元兒說道:“太子自打定親之後似乎很少與太子妃來往!”
元兒面帶赧色,回道:“母后,兒子一直以來都在忙於學問,是以未曾抽出時間。還望母后見諒!”
我微笑着看着他,說道:“太子勤於學問自然是好事,只是既然訂了親,總是要好好相處的,婚前多培養感情,過上一兩年之後,等待你們的感情成熟了,母后也好與你父皇商議完婚的事宜。”
“是!母后!兒子記下了,日後一定抽空多與太子妃相處!”
我微笑頷首,說道:“這真是極好的!今日太子也累了,早些回去,年輕人,在這樣好的天氣裡應該一同邀約去遊湖!”
“是!母后!兒子這就去邀約太子妃一同遊湖!”
“好!”我微笑着目送他離開。
“娘娘,看來太子殿下不是很喜歡太子妃!”春兒在一旁說道。
“不管他喜不喜歡,這都是他們的命,一切皆有定數,誰讓他們出生在這種世家,生來就是爲了政治聯姻而存在的!再者說,我也已經應了讓他娶他喜愛的女子做側妃,也是希望可以藉此彌補他!”
“娘娘的苦心太子殿下自然是理解的!”
“坐了這麼久,都未曾見到宋濂,他去了哪裡?”
“娘娘並未傳召宋先生,是以宋先生就一直在門外等候!”
原來是我疏忽了,忙道:“快宣宋先生!”
話音才落,宋濂已經走了進來,見到我連忙行禮,“臣宋濂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擡手笑道:“宋大人客氣了,請起身!”
“謝娘娘千歲!”
“本宮上次送到大人府上的絲綢,夫人可喜歡?”
“回娘娘的話,賤內很是喜歡,還說要臣謝過娘娘!”
“夫人客氣了!喜歡的話本宮改日再選幾匹!”
宋濂一聽,立刻惶恐道:“娘娘,萬萬使不得呀!上次已然送了很多,這次怎可再送?”
“宋大人真是客氣了,這絲綢的事情大人就不要操心了,本宮這次來是特意問問大人,太子和二皇子的功課如何?”
“娘娘,太子殿下與二皇子功課都很好!這都是因爲娘娘與陛下教導有方!”
“哎——大人說的哪裡話,這輪到教導也應當說是大人教導的好,怎能將功勞歸到本宮與陛下的身上呢!對了,本宮一直想問問先生,對於皇上所興起的八股測試有什麼見解?”
宋濂神色微微變異了一下,說道:“這個……自然是極好的!”
看他的神態就知道因爲是我所問,他並沒有說實話,便道:“大人這話未免有些敷衍了,本宮要的是大人的真正見解!”
“這……”他皺眉,猶豫了一下,說道:“娘娘,當真要臣說嗎?”
“本宮向來敬佩像您這種學問極高的名學雅士,自然是不會要你的假話!大人但說無妨!”
“那臣就說了,臣曾經與一個經過八股精心挑選出來的人才接觸過,與之交談的時候,發現他兩目瞪然視,舌木強不能對!”
聽了他的話,我不由得緊緊蹙眉,春兒立刻說道:“大膽,竟然敢質疑皇上的結論!”
宋濂一聽,慌忙下跪,說道:“請娘娘贖罪!”
我頓了頓,問道:“當真如此嗎?八股就這般不堪?”
“回娘娘,八股也有弊端,臣許是隻見了弊端而已。不過,臣也見過其他八股才子所作的章,詞優美,立意深刻。想來,也是有它的好處!”
“那麼,以大人的意思,這八股盛行好還是不好?”
“這個……”他猶豫道:“八股以前未曾有過,這也是陛下才推行的,臣也不敢妄言!不過,既然推行,也必然是有好處的!”
我聽到這裡,擡了擡手,說道:“大人不必跪着了,快請起!”
“謝娘娘!”他起身的時候,我看到他面上浮現出一種鬆懈的神情,仿似因爲我沒怪罪他而鬆了口氣。
我微笑道:“宋大人也已經爲太子與二皇子教了一天的書,想必也累了!快些回去,家中夫人一定等久了!”
“那微臣告退!”說罷,他再次行禮,退了出去。
宋濂離去後,春兒說道:“娘娘,您問宋濂的話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我笑道:“也沒什麼,只是對於陛下的這個決定有些好奇,畢竟對於這些我也不懂。罷了,既然如今也不能判斷好壞,就這樣走下去。陛下興致正高着呢,若是這個時候說這些怕是會掃了他的興致!”
十一月,應天已經開始陰冷,爲了避寒,寢殿內已經升上了火爐,就是在這樣一個陰寒的天氣裡,夫君召回了劉基,並委以重任。
火爐上,春兒熱着水,我躺在榻上,手裡拿着一本書在讀,春兒將茶沏好之後,端到我面前,說道:“娘娘,喝點茶!這樣的普洱茶最適合在這樣的天氣裡喝了,能夠暖身的!”我順手接過茶,端着茶水,端詳着紅色的茶水,湊到鼻尖,一股濃郁的香氣傳來,被這茶香吸引,我便將杯中的茶飲下,頓時覺得渾身上下暖和了很多。
我頭也不擡的將杯子遞給春兒,她接過茶杯,問道:“娘娘要不要再來一杯?”
我微微點點頭,示意再喝一杯。春兒見我看書如此出神,便問道:“娘娘在看的什麼書?這樣入神?”
我淺淺一笑,將書擱置在一旁,回答道:“沒什麼,隨便看看而已。”
“娘娘看的書春兒可不認爲是隨便看看的!”春兒也笑道。
“哦?爲何這麼說?”
“娘娘懂得好多呀,而且也告訴過春兒都是從書中學來的,既然如此,那豈是隨便看看就可以的?”
我撲哧一笑,回道:“我看什麼都是好的!替我煮茶,別再說了!”我擡頭看了看窗外,又是一個陰雲密佈的天氣,這樣的天氣總是讓人感到很無力!
春兒又替我倒了一杯茶,我接過來,才準備飲下,就看到有一個宮人神色慌張的前來,春兒見她如此,便怒喝道:“做什麼,慌慌張張的!”
那宮人見到春兒之後,慌忙下跪,戰戰兢兢的說道:“姑姑,奴婢有事想要見娘娘!”
春兒還未答話,我卻看着那宮人有些眼熟,在腦中搜索了一番,纔想起,這不是蘇蘇宮中的夏荷。見她這樣急着來找我,必定有事情,便說道:“春兒,讓她進來!”
夏荷進來之後,跪在地上向我請安,“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擡了擡手,說道:“起身!”
夏荷神色猶豫着,卻未曾起身,依舊低着頭,說道:“求皇后娘娘救救我家娘娘!”
“碩妃?”我眉頭一蹙,問道:“她怎麼了?”
“碩妃娘娘不知爲何今早忽然肚子痛!”夏荷回道。
“你家娘娘肚子痛儘管去找御醫好了,跑來稟告娘娘做什麼?”春兒回道。
“皇后娘娘!”夏荷再次磕頭,聲音中已經帶了哭腔,“碩妃娘娘被皇上下令不得外出,宮中的所有人都是見風使舵的主,見碩妃娘娘沒了勢力,沒有一個人肯前去診治!求皇后娘娘看在碩妃娘娘還身懷龍子的份上,救救她!”
我聞言,立刻將手中的茶杯放下,怒聲道:“居然有這種事情?陛下只是下令她不準外出,並沒有剝奪她作爲后妃應有的權利!聽你的描述,怕是動了胎氣!春兒,命人去叫御醫,就說是本宮的旨意!你隨本宮一道去碩妃那裡!”
夏荷聽到我的話,便是無限欣喜與感激,忙磕頭,說道:“多謝皇后娘娘,多謝皇后娘娘開恩!”
聽到我的話毋庸置疑,春兒忙上前扶着我,對跪在地上的夏荷說道:“別磕頭了,皇后娘娘要去,你還不快起來領路?”
夏荷這才反應過來,慌忙起身,擦乾眼淚,帶着我與春兒前往碩妃的宮殿。
一路上腳步匆匆,我的心卻提在嗓間,因爲生產過,隨意很清楚,若真是動了胎氣,那將會很麻煩。而且聽夏荷的描述,應該疼了很久,必定是多種方法都用過,卻走投無路之後,纔不得已來找我。一想到這裡,我的腳步又加快了不少,春兒在一旁小心的提醒着,“娘娘,您走的這樣快,小心腳下呀!”
“沒關係!本宮腳大,可以支撐住!”
聽到我這樣說,春兒徹底無語,一路上只是扶着我。終於來到了碩妃的寢殿中,發現兩旁居然連守候的侍衛都沒有,想來以往她這裡也算是紅了一段時日,如今卻落寞至此。此時我的心中卻顧不得想這些,只想趕緊去往她那裡。
才進了宮殿,就聽到蘇蘇因爲疼痛而不間斷的哭喊聲。寢殿內,兩個丫鬟的身影忙忙碌碌。一個是冬梅,一個是秋菊。我正要進門,冬梅正端着水盆往出走,卻不料慌亂中與我裝了個正着,頃刻間,盆中的水撒了我一身,我的前胸幾乎溼透了。冬梅也隨之“啊!”的一聲,在看清是我之後,慌忙下跪,顫聲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這時,秋菊聽到冬梅的喊聲,也看到了我,連忙跟着下跪,“皇后娘娘!”
我略微蹙了蹙眉,用手撣了幾下,說道:“恕你無罪,起來!碩妃怎麼樣了?”
“回娘娘的話,碩妃娘娘從昨兒個半夜疼到這會子,沒有人肯前來!”
“從昨兒個半夜就開始了?”
“是的!娘娘!”
我已經無法再和冬梅繼續說下去,因爲蘇蘇的喊聲忽然間小了起來。我徑直走到她身旁,看到她躺在牀上,額頭上早已被汗浸溼。雖然有婢女不斷的爲她擦拭,卻依舊不斷的流出。我回頭對着跪在一旁的秋菊喝道:“你們娘娘出了這麼多汗,都未曾讓喝過水嗎?這樣會脫水的,你們知不知道?”
秋菊無端被喝,惶恐道:“奴婢餵過水了,可是娘娘她喝了又吐了出來,奴婢實在是沒辦法!”
“沒有辦法也要想辦法!快去,端一杯糖水,一杯鹽水!”
秋菊不敢再言語,立刻回道:“是!娘娘!”便立刻起身去準備糖水和鹽水。我坐到蘇蘇的身側,但見她幾個月不見,愈發的瘦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緊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刺骨!但見她面色慘白,已然失去了血色,挺着的肚子猶在一晃一晃的,我伸手附上她的肚子,裡面還有動靜,我兀自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