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懷疑趙筠?
趙筠是左輔都尉, 又跟虞泰關係非常,他維護虞家是理所當然的。在他襲擊宋軼之前,並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的嫌疑。
劉煜看着宋軼,宋軼默默流着冷汗,小臉兒癱得那叫一個標準啊, “其、其實, 那是運氣。”
“什麼運氣?”劉煜顯然沒有輕易放過她的意思。
“呃, 就是, 那個……”
三雙眼睛同時望着宋軼,壓力好大。
宋軼嘆了一口氣, 只好老實交代, “你們知道他說的那個洗顏露吧?”
“沒聽過。”劉煜很給面子。
宋軼僵了僵, “此事吧,說來話長。”
“我們有的是時間。”趙誠誠懇表示。
宋軼無辜地看着孫朝紅, 眼神可憐無比, 孫朝紅輕咳一聲, 表示:“要不, 讓她先吃飯。看她樣子蠻可憐的。”
宋軼橫了孫朝紅一眼, 這算個什麼解圍啊!
“算了, 這話不說清楚恐怕我也吃不下去。趙筠的破綻不是別的, 就是那瓶洗顏露。”
“你不是說你和他的東西不一樣嗎?”
“藥液成分是有些不一樣, 只是我用的更好一些,他用的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老配方。”
“所以,你跟他有淵源?”
“不能說我跟他有什麼淵源, 而是畫骨先生跟他母親或許是認識的。”
此話一出,三人都炸了。
畫骨先生的來歷從來沒人知曉,突然牽扯出一個跟他有關係的人,無論如何都是十分震驚的。
“這件事,我只告訴你們,你們不得向任何人提起,能做到嗎?”
趙誠和孫朝紅自然沒異議,但劉煜神情一凜,“你是在要求本王還是在威脅本王?”
“是請求!”他孃的,你至於嗎?
宋軼憤憤。
“好吧,我答應。”
宋軼又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啓口,“其實,畫骨先生跟虞家曾經有些淵源。準確說,是跟曾經的王夫人有些淵源,那還是在王夫人未出閣之前。兩人雖然沒見過對方真容,但在王夫人舉辦的詩畫會上,隔着簾子神交過幾次的。洗顏露是他們一起研製出來解決朱丹彩墨錯筆的。兩人一度引爲知己,但後來因爲士族寒門的一些陋習,畫骨先生被驅逐,直到八年前大宋建立纔回泰康城。至於王夫人,人早已作古。只是意外的是,洗顏露這樣的好東西王夫人竟然沒有流傳下來,想來是失去畫骨先生這個知音,就如伯牙摔琴,便再沒有用過此物。”
孫朝紅特單純,“別人不知道此物也就罷了,豫王殿下怎麼也不知道?”還目光灼灼地向劉煜詢問。
劉煜臉色變了變,趙誠默默扯了孫朝紅一把,拱手道:“事情我們也聽明白了,那就不打擾宋姑娘用膳了。”說罷,拉着孫朝紅就走。
孫朝紅不明白了,“難道我說錯了什麼?”
趙誠輕咳,“也不算,豫王雖然跟豫王妃成親了一年有餘,但大半時間都在外帶兵打仗,而且,在豫王十二歲就已經在外從軍,十五歲纔回泰康城被指下這門親事,他們相處的時間恐怕連半年都未必有,豫王不瞭解並不奇怪。切忌,不要在他面前提豫王妃!”
孫朝紅似懂非懂,只是點了點頭。
趙誠他們走了,劉煜可沒打算立刻走,反而看着涼掉的飯菜,在桌子邊坐下,問道:“我只問一句,吳邕那件案子,畫骨先生可有牽涉其中?”
宋軼被嚇得一抖,他孃的,怎麼突然提這件事?
“你想好了再答,本王只問你這一回,也只給你這一次機會!”
“不知道。”
劉煜:“……”
宋軼裝無辜:“我是真不知道。豫王殿下該不會是懷疑吳家的案子是畫骨先生設的計吧?”
劉煜起身,丟了宋軼一個冷眼,出門,吩咐左右:“好生看着她,她的嫌疑還未洗清!”
小徒隸領命,宋軼急了,她費那麼大的勁抓到趙筠這個嫌疑人還不夠,竟然還關她,這絕對是公報私仇!
那廂,韓延平從屋裡出來。既然趙筠被抓,他自然是恢復了清白身,這都多虧了宋軼。看到宋軼被攔在屋內,他腳下有些遲疑。
立在宋軼門前,看了看,拱手道:“此番多謝宋先生爲在下解圍,這份恩情,延平永生難忘。”
剛吃了癟的宋軼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別說這些虛的,你若真感激我,便把我從這裡弄出去。”
韓延平的表情僵在臉上,麪皮尷尬地紅了紅,好半晌才答道:“我一定盡力!”
宋軼不過是調侃一下他的虛情假意,沒想到他竟然這般答她,也是怔了一怔。韓延平卻像是接受到什麼不可完成的使命一般,頗有幾分悲壯地離開了這邊院子。
趙筠認罪,可不會就這般簡單地在劉煜和趙誠面前認了罪就算了的,即便他們一個代表着司隸臺,另一個代表着京兆尹,在中尉軍衆多人面前,那也是缺乏說服力的。
劉煜當天便當着虞泰及中尉軍其他人的面提審了他,趙筠在招供上簽字畫押,成爲既定事實。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文宬郡主的失蹤,虞孝卿的嫌疑並沒有排除,而這個罪過,卻是中尉軍絕對不會去承擔的,因爲每一個人承擔得起。
酉時未過,宋軼旁邊的屋子便又住進了人。
她站在門口,看着衛將軍謝靖親自將趙筠押解進來,十分含蓄地表示:“謝將軍,趙筠既然認罪,不是應該關入詔獄嗎?”
“上林詔獄年久失修,早已不能用。只好委屈宋先生了。”
宋軼乾笑兩聲,“不委屈不委屈,只是你們將他看好了,我怕他心裡不忿,做夢把我給殺了。”
謝靖道:“放心,這次看守他的是衛尉,絕不會讓他有這個機會。”
“那就有勞了!”
趙筠的視線冷颼颼地飄過來,宋軼笑得愈發燦爛了。
這邊趙筠前腳剛踏進門,那廂虞少容便衝了過來,被衛尉一把攔下。這位驕縱的貴女何時受過這等無禮對待,當即便一耳光抽在衛尉士兵臉上。
謝靖皺了皺眉,轉頭看她,正要發作,趙筠率先開口斥責道:“少容,休得放肆!”
虞少容哭了,“筠哥哥,不是你,爲什麼要認罪?”一轉頭看見宋軼,更是瘋了一般撲將過去,門口的小徒隸沒料到她這麼撒潑,一不留意,霎時豔紅的丹蔻差點就要戳進宋軼的眼裡去,宋軼忙後退一步避開。
虞少容大叫道:“都是你陷害他,你這個人賤人!我非殺了你不……”
“啪!”這一耳光來得非常及時,虞少容被直接打懵了。
小徒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衛尉們也盡皆看過來,衝到一半要來制止虞少容發瘋的趙筠也僵在半道上。
宋軼吹吹自己的指甲,彷彿剛纔這一巴掌抽過去沾染上了什麼髒東西,吹完才懶懶擡眼看向虞少容,啓口道:“虞姑娘,你這性子還是收斂一點好,再生出什麼事端連累別人,只怕沒第二個趙筠爲你收拾爛攤子。”
她、她知道?
虞少容吃驚,趙筠更吃驚,謝靖只丟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別那麼吃驚,事情不是明擺着嗎?只是礙於執金吾的面子,沒人說破罷了。只不過你自己自欺欺人就不對了,你若是聰明,此刻應該閉門謝客,靜思己過,而不是自恃身份在這裡揚武揚威。”
虞少容腿驀地一軟,竟有些站不住,臉色慢慢泛出蒼白色,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驚恐。
“還有,賤人這個詞,不是你隨便能罵的。士族與庶民不過一線之隔,而比庶民身份更不堪的是階下囚,請珍惜你現在所擁有的高貴身份吧。”
“宋軼,你似乎沒資格說這句話,最後到底誰淪落爲階下囚還不知道呢!”趙筠一把扶住虞少容。
宋軼笑了笑,視線掃過他緊緊攙扶的手臂,這個人還真是隻忠犬,只可惜認錯了主人。
“我做事呢,從來不會後悔,即便是賠上性命,但我有預感,趙都尉你,很快就會後悔。”
“送虞姑娘回去!”謝靖下令,立刻有衛尉出列,攙扶着虞少容離開,趙筠也被押解回房,謝靖看看宋軼,沒說什麼,倒是交代衛尉加強防禦。
劉煜回到豫王府時,已是亥時時分,他提着燈籠,靜靜地在庭院裡站了一會兒,枯黃雜草被除去,整個花圃變得光禿禿的,只有這一株菊花幼苗頂着嫩綠的枝葉,彰顯着其活潑生機。
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撥弄了一番,劉煜有些不確定地問:“我太久沒見過菊花幼苗了,這真的是嗎?”
老管家福伯點點頭,“明年殿下一定能看到它開花。”
“希望它能熬過這個寒冬吧……”
原本他是堅信着靜姝回來了,可現在,他不確定了。之前,他的判斷依據不過是那座靈位上的菊花雕刻,若是有一個王夫人的知音出現,同樣也能辦到這些,而且,似乎他也有充分的理由去做這些。
劉煜心中有一絲迷惘,在花圃中又站了一會兒,便連夜趕回了上林苑。
在門口看到一個被衛尉攔下的婦人,劉煜怔愣了一下,上去喚道:“安姨怎會在此?”
安媛,王夫人曾經的貼身侍女,王靜姝都會親切地叫她一聲姨,劉煜便也跟着改了口。
莫非是她聽說了趙筠的事?可按理沒這麼快啊。
安媛上前行了一禮,解釋道:“虞將軍出來兩日未歸,闔府上下都擔心他的身體,我便帶了藥過來,順道看看趙筠。”
現在都子時了,也不知道她趕了多少路纔到的這裡。
劉煜猶豫了一下,與其讓安姨從別處聽什麼風言風語,不如自己將事情始末講個清楚明白,包括她傳給趙筠的洗顏露。
安媛靜靜聽完,只是重重嘆了口氣,什麼話也沒說。
劉煜着人領她去歇息,安媛猶豫了一下,將隨身帶來的包袱交給他,叮囑道:“這些藥和衣物麻煩殿下轉交給虞將軍,如今天色已晚,我不方便見他。”
劉煜點點頭,目送安媛離開,這才朝虞泰下榻的院子走去。當年,若是他回來得早一點,應該將他們接入自己的府邸的。但這對母子似乎對他有些芥蒂,即便後來他登門拜訪表示想給安媛養老,也被婉拒了。
留在虞府果然還是生出了禍端。
劉煜沒忘記將那包袱檢查一番。衣服都是貼身的乾淨衣物,從面料看得出應該是新做的,但衣物上卻有藥味,顯然是藥水中浸泡過一段時間再晾乾的。
早就聽說虞泰有頑疾,遍尋名醫不得治,但劉煜也不知到底是何病需要在衣服上浸上藥物。
進了院子,虞泰的房間果然還亮着燈,中尉軍將士稟報說他正在沐浴,遠遠就能嗅到藥味兒,但在濃郁的藥味裡,似乎還隱藏着一股其他氣味,令人分外不爽。
待走得近了,那股令人不愉的氣味更濃烈了幾分,門口的中尉軍都下意識地站得遠了些。將衣物和藥物送給貼身伺候的人時,劉煜朝裡面望了一眼,屏風遮擋只見得氤氳水汽,虞泰聽得聲響問了一句,得知是他替安媛送來的衣服和藥物,表示了一翻感謝。
劉煜沒有多留,從院子出來時,只見拐角處,兩名侍衛正在燒衣物。剛在房裡嗅到的氣味愈發濃烈了。沒有藥物的干擾,劉煜精準地嗅出這是一股腐臭味兒,就如他經常嗅的那種裹屍布裡散發出來的腐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