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星晴

太陽是戰士的

月亮是遊子的

星呢?

它現在是,而且以後也是——

純真少年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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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穆雪在席子上躺成個“大”字。

“唉——”蕭飛蒙躺在課桌上,翹着二郎腿,盯着屋頂。

“沒——勁——”二人拉着長調,異口同聲。

“蕭哥哥,謝謝你。”穆雪將玉佩吊在眼前,晃來晃去。

“沒什麼。”

“可你找了一夜……”

“其實那天晚上睡不着,乾脆起來到山上活動活動。”蕭飛蒙說得滿不在乎,可又有誰知道,他是提了燈籠,一步一步照着地面,一寸一寸向前摸索,不知磕了幾下,絆倒幾回,也不知被草劃傷幾次,幾乎把這一片山峰翻了個底朝天,才找到這物事。他高興地提着燈籠下山,要親自把玉佩交到小雪手上。走到古樹下,纔想起天色已晚,估計小雪已經就寢,只好坐在樹下休息。

好冷。平時總是睡在屋裡,沒想到屋外的夜晚這麼冷。

如果有一天他下了山,外面的世界會怎樣?比這還要寒冷嗎?

燈籠發出柔和的光,一點不刺眼,好像想要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反抗周圍的寒冷與黑暗。可一盞小燈又如何比得過這無盡黑暗的冷夜?難道他自己也和這燈一樣嗎?或許吧,他只是仙都派一個毛頭小子而已,又有什麼本事?出了這座山,他一無所有,就像一葉扁舟,最終沉沒在“江湖”之中。

但是此刻,這燈正緩緩釋放着微妙的溫熱,給抱着它的少年送去溫暖。在一片溫暖中,少年睡着了。至少現在,他是安全的。

不過今天,他卻把這一切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穆雪對這些一無所知。不過,她能夠感受到這名少年對她的好——有誰會把小孩子丟的東西當回事,花一個晚上去找呢?

“謝謝……”穆雪把玉佩小心收在懷裡,放在貼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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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寂靜以後……

“喂,”蕭飛蒙扭頭看着躺在地上的穆雪,“在想什麼?”

“你們經常上早課,爲什麼不識字呢?”穆雪眼神透着疑問。

“是啊,”蕭飛蒙嘆口氣,“雖然如此,可師父說來說去,那許多儒生之道,之乎者也,聽來教人頭大,有什麼意思?學了這些年,我從未看過一眼書,只是坐在後面跟着瞎唱罷了。”

“難道爹沒教過你們劍譜?劍譜和你口味。”

“你不會仙都武功?”

“是啊,”穆雪悶悶不樂,“爹說女孩子動手動腳,將來嫁不出去……咦?”穆雪忽然想起什麼,“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會仙都武功?”

“師父傳劍都是口述。不過師父也叫你來上早課,莫非……”

“沒錯,爹決定收我爲徒了。以後有什麼不解之處可以請教師姐我。”穆雪得意洋洋。

蕭飛蒙翻下桌來,雙手作揖道:“謹遵師姐教誨。”

穆雪被逗樂了:“來來來,師姐教你第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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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隻有兩個人的巨大廳堂裡迴盪着朗朗讀書聲。灰衣如雲,白衣勝雪,燭影躍虹,一切就這樣簡單,卻帶着難言的美。因爲畫中的主角是兩個清純的少年——自然的物,自然的人,簡單,僅此而已。或許這就是所謂“青梅竹馬”吧?

但無論如何,我們總算聽到了一個最不愛讀書的人發出的讀書聲——雖然是一本心法。火苗有節奏地跳躍,使這個課場又增添些許讀書以外的樂趣。

蕭飛蒙開心極了,學得很賣力。一來自覺從書中受益良多,二來是要好的夥伴親自教他,再加上如此巨大的課場僅供二人使用,簡直想不出力都不行。也正因如此,蕭飛蒙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學到這個境地——

“這部《氣療術》依次記載了氣療術、凝神歸元,元靈歸心、淨衣咒和冰心訣①,難度也是由低到高。這“氣療術”人家學了一個月才能掌握,你居然一天就學會了,爲師真要刮目相看了。”穆雪言罷捋了捋“鬍子”。

蕭飛蒙樂了。

“人家誇你幾句你就這麼高興啊。”

“我是樂你明明沒有鬍子,還裝師父捋鬍子。”

“人家還小嘛,長大就有了。”暮雪不服氣。

“那你可見過‘師孃的鬍子’?”

穆雪“哼”了一聲,背過身去不理他了。因爲穆雪確實沒見過“師孃的鬍子”。

蕭飛蒙後悔了,爬到穆雪面前,穆雪轉個身,朝另一個方向坐着,繼續不理。於是蕭飛蒙乾脆把穆雪的小身子轉過來。穆雪把臉轉到一邊,繼續不理。

Orz……

“師父息怒,請師父責罰。”蕭飛蒙語氣誠懇。

“用一次氣療術給我看。”穆雪態度鬆了許多。

“得嘞!”蕭飛蒙這才“鬆了口氣”,趕緊運功。只見他在蠟燭上方一揮手,火便熄了。

“這個算什麼?”

蕭飛蒙鬆開手,一團球形火焰懸在他手裡安靜地燃燒。仔細一看,火球外包着一層幾乎透明的膜,反射出淡藍色的光芒。蕭飛蒙又一揮手,火球向燭芯飛去,只聽“噗”的一聲輕響,真氣膜爆開,火苗回到蠟燭上繼續燃燒,一切如回到從前。

“精彩精彩!”穆雪拍手叫好。

“獻醜獻醜。”蕭飛蒙抱拳還禮。

“不過爲師還是要罰你。”

“好,你說如何罰。”

“嗯……就讓你……”

穆雪沒說完,門“隆隆”地開了。

“禁閉結束,快去用膳吧。”慈祥的看門老人笑呵呵地說。

兩人肚子不約而同“咕嚕”一聲。

與老人道了別,二人趕緊前往食堂,確乎是飛一般的感覺。

食堂只有一個火工師兄在掃地。

“怎麼纔來?飯點早過了。”師兄道。

“唉~~~”穆雪一屁股坐在長板椅上,“沒東西吃了。”

“我們還是去伙房看看吧。”蕭飛蒙喘着粗氣。

“你們敢!”

食堂那頭是伙房,伙房門口是師父。

“罰你們一天不許進食是玩笑嗎?廚房裡的東西少一樣,你們給我一起滾蛋!”

說完一甩袖子走了。蕭飛蒙發現師父手裡握着半截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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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真差勁,不讓我們吃,自己跑去偷嘴,沒羞!”

“本來也是咱們遲到嘛,受罰也是應該。”蕭飛蒙道。

現在二人正走在入林的路上。蕭飛蒙說晚上可以碰到一些白天不會出現的野味——只要有點耐心。

於是當他們走進林子以後,就找了個好地方藏了起來。穆雪本想拿出驅蟲香料與蕭飛蒙平分,誰料蕭飛蒙自己不用還不讓她用,說是怕把“好東西”驚了。於是,兩人在不斷驅趕飛蟲的前提下蹲了大半個時辰。這境況唯有使人聯想到兩人同時患了結便。

“人家不要等了,”穆雪哆哆嗦嗦站起來,“腿都麻了啦。”

“伏下!”蕭飛蒙一把拉下穆雪。

二十步之外出現了兩個小綠點,像兩顆鬼火。

穆雪嚇得緊緊抱住蕭飛蒙,不敢出聲。

一大團黑乎乎的東西搖搖擺擺走了出來,肥頭小耳,眼睛像兩顆綠豆,似乎也在找吃的。

只是這頭可憐的山豬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就快要變成別人的食物了。

“喂!它來了!”穆雪緊張得小心肝直顫,這是她第一次參加狩獵活動。

這頭山豬忽然發現草叢邊有一堆果子,卻只是看着,一動不動。

“哎呀,不上鉤。”穆雪有點着急。蕭飛蒙卻胸有成竹似的。

果然,這頭山豬見四下無人,就“呼哧呼哧”跑過來,一副樂不思蜀的樣子。

獵物上鉤,就絕不給它生還的機會。

所以,還沒等山豬把第一顆果子嚥到肚子裡,蕭飛蒙就像大蟲一樣從樹叢裡躍出。那豬一見,掉頭就跑——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白光一閃,如雨夜霹靂。那豬便像木頭一樣不動了,頸後飛血如噴泉。蕭飛蒙從山豬身上拔出劍,朝身邊一揮,便把劍上的血甩個乾淨。

穆雪從始至終捂着眼睛。不然她一定要問,爲何蕭飛蒙劍術如此高超,卻終日受人欺負。

因爲蕭飛蒙是被家人欺負。仙都山便是他的家,家人欺負他,又能找誰評理呢?

等穆雪把捂着眼睛的手鬆開,蕭飛蒙早已生起一堆火,正在把這豬的皮毛剝下來。穆雪怕見血,就沒敢過去幫忙。反正蕭飛蒙常到這裡打獵,處理獵物不在話下,也用不到她。

一股烤肉的香味襲來,可憐的山豬一塊塊穿在粗樹枝上,被架在兩根樹杈上轉來轉去,火焰在香噴噴的豬肉旁邊歡快起舞。穆雪早已垂涎三尺,伸出小手抓向烤肉。蕭飛蒙輕輕打在穆雪手背上。

“再等一會,還沒熟呢。”

穆雪不甘心地收回小手,撅着嘴老大不樂意。

又過了一會,豬肉已被烤的冒了油,發出“嗤嗤”的響聲,顏色越發深下去。蕭飛蒙割下一塊給小饞貓,小饞貓也顧不得燙嘴,呼嚕呼嚕嚼了幾口就嚥下肚去。蕭飛蒙對於自己的傑作也十分滿意,吃得飽飽,跟頭豬似的。

二人吃飽後,蕭飛蒙準備回去就寢,卻被穆雪一把拉住。

“你瞧。”穆雪指向天空。

好多星星,那樣遙遠,那樣柔和的光,足以教善男善女醞釀無限溫馨的情懷了。

“一個,兩個,三個……哎呀,數重了,這個沒數過……”雪兒就像獲得好多漂亮石子的孩子,非要數數有沒有弄丟似的。

蕭飛蒙看了看眼前的孩子,溫柔地笑了。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數過星星的孩子?

穆雪數了一會,發現蕭飛蒙正饒有興趣地注視着她,只好給了自己一個爆慄,吐了吐舌頭。蕭飛蒙被這幼稚的行爲逗得哈哈大笑,穆雪也跟着開懷大笑。小孩子便是如此,誰也不知道什麼東西能讓他們笑得如此不着四六,或許只有孩子的世界是我們永遠無法涉足的一方淨土吧?

蕭飛蒙輕輕躺倒,用兩隻手墊着頭,看着晴朗的夜空。想來自己也有許久沒有這樣看着天上的星星了。看着看着,似乎身體裡的另一個自己已經按耐不住,就要跳着舞飛向星空了,於是索性閉上眼睛,想象自己沐浴在一片星河之中。

穆雪站着數了一會,覺得累了,就坐下接着數,再後來更累了,乾脆也躺下來,輕輕把手背貼在前額。

“好暈哦~~~”穆雪道。

“不要看某一顆,只是看着整個星空,感覺不一樣。”蕭飛蒙道。

穆雪按照蕭飛蒙的方法看着星空。

“哇~~~好美哦~~~~”

“是啊,好美。”

“蕭哥哥,”穆雪指着星空問道,“那個帶子是什麼?”

“是星河。裡面有好多星星。”

“哦,那個就是星河啊。我知道牛郎織女的故事哦!從前……”

儘管蕭飛蒙知道這個故事,卻還是饒有興致地聽着。

“可是,天上的神仙都覺得牛郎和織女好可憐。”

“然後呢?”蕭飛蒙配合着讓穆雪把故事接下去。

“然後,呼呼呼~~~~”

蕭飛蒙一扭頭,看到穆雪呼呼呼睡着了,淺淺地笑了。

“後來,仙人爲二人搭起鵲橋,兩人又可以見面了。”蕭飛蒙自己把故事講完,帶着微笑看着這無盡星空。

“和別人一起看,好美。”言罷輕輕閉上眼睛。

從此,兩人天天出來散步,晚上看着飄渺的星河,白天就一起攻讀《氣療術》。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五年。

① 典故出自《仙劍奇俠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