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驚變

鴿子守護自己的家園

戰士守護自己的城池

男孩守護自己的情人

可如果有一天

他們守護的東西將要逝去

又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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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蕭飛蒙再也不是目不識丁的毛頭小子。在這幾年裡,他不僅學會許多療傷心法,還跟着他的“小先生”讀了不少書。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讀書的樂趣。原來書中有那麼多他想象不到的東西,從專諸刺王僚時的彗星襲月,到伯牙與子期的高山流水,無處不透着樂趣。

又是一節早課。不過,如今的課場再也不是蕭飛蒙的阿鼻地獄。

“世人讀書所謂何事?”穆老頭問。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車馬多如簇。”衆人齊道。

“不錯。黃金屋乃居廟堂之高①,顏如玉自是添香的紅袖②,千鍾粟指糧庫豐盈,車馬指萬貫之財。這“酒色財氣”四字說來輕鬆,卻使得人人趨之若鶩,有時甚至不惜性命相搏。然凡明大德之古賢無不將這四字看得輕如鴻毛,緣由何在?”

“因爲讀書之道目的不在於此。”蕭飛蒙道。

“不錯。你且說說,我輩武林中人讀書所謂何事?”穆老頭問。

“爲明事故,明理,明德,辯大是大非,修養心性。”

“好!”穆老頭高興得很。不過,對於蕭飛蒙在功課方面的突飛猛進,他一點不覺得訝異。

那年……

“來,爹把這個送給你。”說着掏出一個很漂亮的鐲子。

“謝謝爹。小雪最喜歡爹了。”說着把鐲子套在手上。

大廳裡衆人笑作一團,整座仙都山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悅裡。

“那娘呢?”穆老頭問。

“也喜歡,就好像喜歡爹。”穆雪回答得很狡捷。

“還有呢?”師孃問。

“還有蕭哥哥。”

“那,娘把小雪許配給你的蕭哥哥好不好?”

“哎呀,您說什麼啊……”小雪臉紅了。

不遠處,蕭飛蒙也紅了臉。

晚飯後……

“師兄,你看,咱們真的把小雪許配給蒙兒如何?”師孃問。

“你呀,就喜歡蒙兒這孩子。”穆老頭一邊更衣一邊應付。

“你別把話題扯開,”師孃蹬了穆老頭一腳,“你不喜歡蒙兒嗎?”

“蒙兒從小靈氣襲人,氣度不凡,是個資質極高的孩子。只是……”

“只是什麼?”

“沒法跟你說。”穆老頭道。

“哼!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編那麼多理由出來。”

“娘子,允我就寢可否?”

“想睡滾到地上去睡。”師孃被相公否了,心裡不爽。

“娘子~~~~~”穆老頭又爬上牀去,軟磨硬泡。

“下去!”師孃一招“魁星踢鬥”朝穆老頭一腳飛過去。

“夫人的腳要緊,踢我不得。”穆老頭一個“柳梢拂月”輕輕一抹消去踢勢,將妻子的

腳抱在懷裡。

半個時辰之後,這個房間總算安靜下來。於是夜空中除了爆竹聲就再也沒有別的聲音了。

穆老頭到底也沒有講出“不行”的道理來,總之就是“不行”。

因爲這牽扯着一個天大的秘密,如果說了出去,蕭飛蒙就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平平安安度過每一天。

所以穆老頭決定讓這個秘密永遠攔在自己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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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是很好嗎?每天就這樣快樂地學功課,練劍,等待一年以後的出師——如果蕭飛蒙還可以活下去,還可以離開仙都,去走自己的路。

不過小雪……

早課剛下。穆老頭看着蕭飛蒙的背影,似乎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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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飛蒙心情好極了。自從認識小雪,他的心情每天都這麼好。具體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母親去世多年,自己生父是誰又無從尋起,何必天天自尋煩惱呢?再說,母親或許也希望他這樣吧。

“對吧,娘?”蕭飛蒙笑問星河。

“對吧,婆婆?”穆雪跟着問。

“叫她婆婆幹嘛?她又不老。”

“你……你的腦袋裡裝的是腦仁還是豆漿啊?”穆雪氣鼓鼓的,但怒氣到了最後只化作一絲甜蜜。

蕭飛蒙腦袋裡裝的當然不是豆漿。於是,當一陣晚風吹過時,蕭飛蒙就勢把穆雪攬在懷裡。穆雪心裡充滿暖意與甜蜜。於是,星空下,山樹旁,便成了只有他們二人的美妙世界。

蕭飛蒙真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不要消失,就這樣一直過下去。

誰不希望自己能過着如此平靜而又快樂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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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天。

葉子是綠色的,象徵生機與活力的綠色,讓人嫉妒。林外的陽光把大地烤得發燙,卻無力把那一叢叢密如傘蓋的綠葉射穿,只在林蔭裡灑下一些碎汞,像女孩子衣服上的碎花。

一個穿着白衣的女孩正往林子裡走,嘴裡哼着不知所謂的歌。一頭烏黑的長髮披肩,像深邃的夜幕。她的眼睛像星星般靈動閃亮,走路一步一跳,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長長的白裙上,幾片紋飾嵌在上面,風一吹,紋飾也隨着裙子波動起來。她腰上掛着兩顆鈴鐺,一走路便“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好聽極了。

“呼——”一陣風掠過。

她的眼睛被捂住了。

“我是誰?”一個聲音問道。

“拳打九州,劍斬妖魔,只洗澡不梳頭,風魔萬千少女的絕世大笨蛋蕭少爺。”

“我還當你不知道我是誰呢。”蕭飛蒙鬆開手。

“我打你個不知道。”說罷反手就是一拳。這要是捱上了,下巴就得腫好幾天。

蕭飛蒙腳下未動,上身好像柳枝一樣擺了出去,將拳勁化作無形。

“哼!你就會欺負我!”

“雪兒不哭,給你糖吃。”

穆雪被逗笑了,笑得明媚可人。

與多年前的小雪相比,今天的雪兒成熟多了,更像是一個千金小姐。但那股少年的朝氣和骨子裡的活潑卻藏不起來。不管是在山上閒逛,還是在山下買首飾,她永遠是人們目光的焦點。

於是,山上山下,農人們唱着快樂的歌——

我出生的地方

有一座仙都山

山上住着個姑娘

像雪一樣白

眼睛像星星一樣亮

長髮像深夜的天空

那麼遠呦

摸不着邊……

可惜我們不能記下調子,加到歌詞上去唱。但我向你保證,這首歌像雪兒本人一樣,幽靜,深遠。

如蕭飛蒙般熱愛自然的人,更能體會這種美感。在他眼裡,雪兒是大自然創作出來的最傑出的作品,是雪山上的冰珠,是泉中沐浴的精靈,是九天飛舞的玄女。但是,一切美好的詞語用在她身上,也不能形容其萬一。

因爲對於蕭飛蒙來說,雪兒不僅僅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所以即使到了今天,到了現在的現在,只要雪兒展開她的笑容,蕭飛蒙還會沉浸其中。

“哼!又來了!”雪兒盯着蕭飛蒙的呆臉,撅起小嘴。

笑容散去,蕭飛蒙就回過神來。

“我新練了一招劍法,要不要看?”

“要!”雪兒立馬來了興致。

“跟我來!”蕭飛蒙向雪兒伸出手,雪兒像幼年時一樣握住。兩人手拉手,向密林深處走去。

陽光在林間地上留下一片片碎汞,彷彿雪兒衣服上的花瓣。這片林子就和他們一樣,充滿無盡的生命力。或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年輕人本身就是一道風景線,清新,純淨,如一眼清泉,而林子裡的景緻,反倒被他們映襯了。

不遠的前方有兩棵樹,之間掛着一張網,網上貼滿白紙,把一個個網格蓋住了。

“瞧我給你演示‘點蒼劍法’。”

“點蒼劍法?”雪兒皺皺眉,“那是點蒼派的劍法,你從哪裡‘學’來的?”說到“學”字,雪兒故意加了重音。

“我自創的。”蕭飛蒙得意洋洋。

“哪裡用得着你自創啊,人家都發明好些年了。”雪兒表示強烈鄙視。

“此‘點蒼’非彼‘點蒼’。本少俠之‘點蒼’乃‘痛擊蒼蠅’之意。想當年,不知在茅廁裡修煉了多少個寒暑……”蕭飛蒙興味盎然地回憶着。

“嘔……別說了……”雪兒乾嚥。

“看好了。”

青劍奪鞘而出,如蒼龍出平湖。劍光倒映在雪兒的星眸裡,泛起一片漣漪。

“刷”,蕭飛蒙一劍朝網刺去,在觸及白紙之前就將勢道收回,又刺出第二劍。

第二劍刺出,劍尖居然沒有一絲抖動,只見一點寒芒一閃,如流星劃過天際。

流星雖不如太陽耀眼,卻極盡光亮。

這一劍依舊點到爲止,在空中收勢,紙張發出“達”的一聲後,又靜了下來。蕭飛蒙在這時又擊出第三劍。

第三劍之後是第四劍,然後是第五劍,第六劍……每一劍都是點到即止,但勢道卻越來越凌厲,可蕭飛蒙的氣色卻一如平常。到了後來,雪兒連蕭飛蒙的劍勢也看不清楚,眼前只有一片閃耀的白光在跳動,如流星雨劃破天際,亦如傳說裡絢麗的極北之光。

最終,劍光漸漸退去,流星隱沒在天底,極北之光悄然離去,蕭飛蒙的劍勢逐漸慢下來。

“嗆!”蕭飛蒙還劍入鞘,乾淨利落。

“怎樣?”蕭飛蒙洋洋自得。

“招式太貧乏了,半天也只是一刺,一點用都沒有。”雪兒懶散地說。

“什麼?怎麼沒用?”蕭飛蒙的語氣近乎震驚,“劍能表現出的最大力量,不也就是這一刺嗎?”

“可是哪有這樣的劍法啊?又不會有人等着你去刺。”雪兒說,“應該先用劍招破敵攻守,再出刺擊纔對。”雪兒假扮大師侃侃而談。

蕭飛蒙還是不服氣。

“蒙兒說的有道理。”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兩人回頭一看,穆老頭正從遠處走來。

“師父聽到咱們講話了?”蕭飛蒙問。

“我爹內功深厚,從遠處聽到有什麼稀罕?”穆雪以此爲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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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雪兒跑過去。

“師父。”蕭飛蒙行禮。

穆老頭走到蕭飛蒙跟前,雪兒挎着他的胳膊。

“用劍的初衷本就是那一刺,至於劍招只是補充這種兵刃的功用罷了。許多劍客練就精深劍術,卻因爲不明白這一點而喪命。至於殺死他們的人,或許並不懂得多麼精深的劍法,甚至半點武功也沒有。”

“真的?”小雪不相信。

“劍術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練成某種精深的劍術,打人個手忙腳亂,那是贏在招式機巧上,是最淺薄的境界。”

“第二層則是理解。戰鬥中,敵人出什麼招,自己自發出招禦敵,靈活使用每一招,遠比將一路劍法全用在敵人身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好得多。”

“至於第三層,是很難達到的,又是很容易達到的。”

“這怎麼說?”蕭飛蒙問道。雪兒專注聽着。

“第三層需要些許靈氣。聽說過‘格物致知’嗎?”

“是什麼?師父?”蕭飛蒙問道。

“當你看到一把長劍,你或許會聯想它的誕生,它的經歷,它的用法,它與萬物的區別。當這把劍在你面前已無隱秘可言時,你便可以駕馭它。”

“劍法也是一樣。當你完全理解一套劍法的招式以後,無論招式如何變化,力道如何拿捏,招式之間如何連接,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微抖手腕,一劍破招。到了最後,你將發現,無論敵人招式如何精妙,只需在他的罩門一刺便可。你理解了嗎?”

蕭飛蒙閉上眼睛想了想。

“徒兒明白了。破招的過程是用心想的,真正發出的只是破招之後的最後一劍。那個破招後刺出的角度,是對方無法防備的。”

“而在外人看來,就好像劍術極差的人被一劍刺死了一樣。”雪兒道。

“不錯。想當年獨孤求敗便是在領悟天下劍法之後創出《獨孤九劍》,每一劍都是避無可避,而那些破招的劍勢反倒顯得多餘了。”穆老頭道。

“可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在敵人出招之前就看出破綻,一劍制敵呢?”蕭飛蒙問道。

“是啊……”穆老頭嘆口氣,“或許這種境界是天賦的吧。”

穆老頭髮了會呆,忽然道:

“雪兒,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