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佳卉悠悠轉醒，看着葉柯安然無恙地抱着自己，她欣慰地笑了笑，“柯，能死在你懷裡，我很高興……小冬，你沒事吧？”
一旁的小冬頭髮凌亂得很，她猛地搖搖頭，“我沒事。”
“前幾天一直在騷擾你，對不起，不過，我今天打電話給你就是想告訴你鐵軍來了機場，可惜啊，我成了那個放羊的孩子。”
小冬抿着嘴，她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責怪埋怨的話都說不出口，人都快不行了。
救護隊來了，葉柯要抱她上去，她卻搖着頭阻止，“別，葉柯，讓我把話說完……”
“你別說了，反正小冬和小雨都沒事，我不怪你，我也不想欠你什麼，今天這樣是你自食惡果，我把你抱上擔架，從此我們兩清。”
“不，我不用去醫院了，你讓我把話說完……”她堅持着，“可能這是我最後懺悔的機會了。”
葉柯的白色襯衫上已經沾得到處都是血，他看她吃力的樣子，怕是快不行了。
“葉柯，天放的手，是鐵軍打的，因爲鐵軍不但沒有從你那裡拿到錢，還被警方抄了貨，他把怒氣全都發泄到我身上，天放要護我，所以纔會被打成那樣……葉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家遇到那樣的事，我跟弟弟根本就沒人會搭理，親戚們都斷了，對我們姐弟都不聞不問，我若不想辦法賺錢，我養不活自己和弟弟。認識你，被你追求，我很開心，我也喜歡你，喜歡你所以不想被你看不起，我不能讓你知道我的過去。”
“你別說了，過去的事情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不會因爲你有理由就原諒你，不管你的理由是多麼的無奈，唐佳卉，我們早就沒關係了。”
“不，我要說，我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葉柯，這件事情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天放，你幫我告訴他，他的手是因爲我而殘的，他跟小雨也是因爲我而斷的，我對不起他。還有小冬，你要特別小心一個人……咳咳，咳咳咳咳咳。”唐佳卉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睛也是半睜半閉着。
“誰？”小冬詫異地問。
葉柯也擔心着，“唐佳卉，你別賣關子，誰？”
唐佳卉半張着嘴，氣若游絲，發出微弱的聲音。
“誰啊？你說清楚！”
可是，她再也說不清楚了，一口氣沒提上來，便昏了過去。
“唐佳卉，佳卉，佳卉！”葉柯揪過來一個醫護人員，“快看看她。”
醫生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翻了翻她的眼皮，“還有氣，紗布。”
許多快紗布都被浸得透透的，小冬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一個人可以流這麼多的血，她怯怯地躲在葉柯的身後，心想着，唐老師真的會死？雖然她心腸夠壞夠歹毒，但喪命總不至於吧。
“老公，她會不會死？”
葉柯緊緊握着小冬的手，退開幾步，“我也不知道……”他摸了摸小冬凌亂的頭髮，“丫頭，你沒事吧？脖子痛不痛？”
痛，很痛，喉嚨還難受着，但這點痛跟死亡比起來，那真的是微不足道，“我一點事都沒有，就是有點後怕。”
“不怕不怕，有我在。”葉柯緊緊地摟着她，他是知道她的，當場可能沒有多怕，但事後想想，她就會害怕得不得了。不過這一次，他也後怕着，現在他的背後都是溼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擡上擔架，趕快回醫院搶救。”醫護人員把唐佳卉擡走了，聽醫生的語氣，並不樂觀。
同一時間，一前一後兩個擔架擡走了，一個是鐵軍的屍體，一個是生死未卜的唐佳卉。警察開始撤退，清潔人員很快就過來打掃乾淨，機場開始解封，一切都恢復原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中間的一些環節詳情，葉柯已經不打算再去追究清楚了，他對唐佳卉說的話並不是想勸她，而是真心話，他真的不在乎，一點都不，甚至連恨意都沒有。
沒有愛，也沒有恨，他想他真的是看淡了，唐佳卉之於他，就是一個認識的人，別無其他。
“我們去醫院看看，晚一天再去悉尼也一樣，我多陪你幾天。”
“嗯，好。”
醫院裡，唐天放已經被搶救過來，幸好子彈只是打中了他的腹部，並沒有傷及生命。看到葉雨，他照樣露出痞痞的笑容，“咱們又見面了。”
“你感覺怎麼樣？”
“痛啊。”
“這還是打麻藥的，等麻藥過了之後更加痛。”
唐天放的手老老實實地放在牀邊，忽然覺得這樣單獨相處對葉雨不好，於是便問：“雲風呢？”
“他在外面。”
“幹嘛杵在外面，他就放心讓你跟我單獨相處啊？”
葉雨笑了笑，“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又不能幹什麼，別用你那小心眼去揣測我老公好不好。”
“行，你老公大度，都放心讓自己的老婆跟前男友共處一室……”想了想，他還是說，“拜託你趕緊把他叫進來吧，你自在我不自在啊。”
趙雲風走了進來，神情有些沉重，剛纔護士告訴了他關於唐佳卉的消息。
唐天放逗趣着說：“我就說你哪會那麼放心，明明就是在門口監視着。”
葉雨看他有些不對勁，剛纔明明不是這種表情啊，“怎麼了？”
“是不是我姐有什麼事？”唐天放忽然意識到，“還有葉柯小冬，都沒事吧？鐵軍被抓了嗎？”
趙雲風深吸一口氣，說：“鐵軍被狙擊手當場斃命，葉柯和小冬都沒事，唐佳卉她……被鐵軍打中了心臟，流血不止，在送來醫院的路上就走了，現在等着你去簽字。”
出乎意料的是，唐天放的情緒並沒有很大的波動，而是安安靜靜地看着天花板，“哦，我知道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們先出去吧。”
“天放……”葉雨很瞭解他們姐弟之間的感情，以前，唐天放總是說，沒有姐姐就沒有我，我是姐姐一手養大的。現在看到他不悲不喜的樣子，她知道其實他的內心是極度的悲傷的，悲傷到無言以表。
趙雲風拍拍葉雨的肩膀，拉着她出去了。
唐天放躺着的地方是術後麻醉甦醒的病房，而對面就是搶救室，葉雨一不小心就看到了護工正在處理的一張血牀，兩個男護工擡着一具蓋着頭的屍體放到另外一張乾淨的白牀上。而原先的牀，幾乎整條褥子都是血紅色的，兩個護工將褥子取了下來，手一擰，乳白色的塑膠手套上全是血。
葉雨看了一陣反胃，連忙背過身去，“嘔……”
“小雨，沒事吧？”
葉雨搖搖頭，“雲風，那個，就是唐佳卉？”
趙雲風點點頭，葉雨聽了，感覺自己胃裡翻江倒海地難受，頭也是暈暈的，她靠在丈夫胸膛上，大口大口喘着氣，“雲風，佳卉姐死得好慘啊，絕不能讓天放看到。”
“放心吧，我會讓醫生處理一下的，天放救了你跟孩子，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走廊那一邊，葉柯拉着小冬快跑着趕來，他們停在搶救室前，小冬伸手捂着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裡面，好多血啊，護工正在清理着，聽說打中了心臟，血都止不住，只能任它流乾。
葉柯讓小冬呆在外面，他默默地走了進去。
搶救室裡一股濃濃的消毒藥水味道，比走廊裡的味道更加刺鼻，但是，這濃烈的味道依然掩蓋不住那股血腥味。可能是潛意識中覺得吧，這裡似乎還有一股腐臭味。
潔白的褥子，潔白的牀單，她已經不再流血了，她永遠都不會再流血了。
護工們快速清理了牀褥，每天見慣了生離死別，對於這種情景，他們似乎並沒有多大的感觸，或者害怕。將血褥子一卷便塞進了黑色的大垃圾袋，然後整個丟進了垃圾桶。
之後，他們又推着垃圾桶去隔壁間收拾了，周而復始，這裡每一刻都有新送進來的人，每一刻也都有離開的人，或是去病房，或是去太平間。
唐佳卉的腳邊放着一張家屬簽名的單子，孤單而又單薄地放着，這是她的最後的證明，身份的證明。
葉柯走上前，半握着拳頭的手張了張，又握住了，看得出，他很緊張。最後，他伸出手，慢慢地掀起白單來。
唐佳卉姣好的面容極其蒼白，白得有些發青，但整體還是挺祥和的，就像一個虛弱的人正在睡覺一樣。
“何必呢……”葉柯淡淡地說，“你這又是何必呢？我能說你這是活該麼，呵，現在自食惡果了吧？”
裡面十分的安靜，葉柯並不大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有回聲一般，“佳卉，我知道你心裡苦，你覺得不公平，但是這世上又有多少事情是公平的，爲什麼不看開一點？爲什麼要這麼執着？爲什麼不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呢？我對你的感情，真的是被你自己一點點磨掉的，你太讓我失望了，對，就算你現在已經沒了心跳，我還是對你很失望。不過失望歸失望，我還是要對你說一句……謝謝，謝謝你這麼愛我，甚至願意拿生命來保全我。”
語畢，葉柯鬆手，白色的薄被覆蓋住她安靜而美麗的臉。閉上眼，腦海中依稀還記得那一年她純美的笑容，她坐在他的單車後面，長髮飄飄，裙襬飛揚。
他說，佳卉，我帶你去看電影。
她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