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門窗,不再似初時那般牢固,夜風吹過,透過縫隙擠進大堂裡。燭光幽幽,隨風而動,照的牌位上的字跡忽隱忽現。
青白的月光照射在地面上,映出斑駁的影子,猶似鬼魅。
這時一道黑影緩緩出現在那片斑駁中,一點一點移動。
躲在黑暗中的女子雙眼一瞪,直勾勾盯着地面上那道黑影,大氣不敢喘。
初見時,黑影有些寬大,似人非人。隨着移動,終於可辨出那的確是人的影子,看似寬大,只是因爲身上似乎披着肥大的披風。
幾乎是在一瞬間,莫悠已經確定,這個人影就是下午見到那個。
身體往後挪了一步,只露出半張臉,一隻眼去看供桌那邊的情況。
昏黃的燭光中,人影披着巨大的黑色披風,頭也被蓋得嚴嚴實實,只能看出是個人形,卻辨不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
黑影在供桌前站定,從披風下拿出一隻籃子,將飯菜裝進去。而後四處看了幾眼,確定沒有異常後,閃身走進供桌後的藍布裡面。
果然,那藍布後面有問題。
確定了自己的想法,莫悠便不再多做停留,直接回到後院去。
趁着齊光還沒有從老爺子的屋裡出來,忙去收拾碗筷,坐到院子裡,開始刷洗。
目光忍不住飄向左邊,與供桌相連接的地方,是後院的屋子。據齊光所言,那間屋子是柴房,堆放着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莫姐姐,你在看什麼?”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詢問聲。
莫悠心頭一抖,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轉而就看到齊光潑完水,來到她身邊坐下。
“老爺子無礙吧?”
齊光撩起袖子,和她一起洗盆裡的碗筷,“無礙,已經睡着了。”
“那便好。”莫悠臉上帶着感激,“如果不是爲了醫治我腿上的傷,老爺子也不用親自上山去採藥,這等大恩大德我定會銘記在心。”
“莫姐姐又與我們客氣了。”齊光回以一笑。
夜漸深,義莊裡一片靜謐,所有的燭火都已熄滅,所有人都好像已經入睡。
黑暗中,一雙明亮的眸子四處觀察着,時刻防備着周圍的情況。
爲免驚擾到旁人,女子赤腳走在地上,無聲無息地進入大堂。她來到供桌前,猶豫了片刻,最後走到後面,掀開那塊藍布。
後面依舊是牆壁,可她明白,這面牆壁一定有問題。
雙手攀上牆面,一點點在上面撫摸尋找,這時身後忽然刮來一陣強風。女子下意識地回過頭,正瞧見一道人影出現在門內,看身形是名男子。
而那人也注意到了她,身子微微一頓,而後快速靠近過來。
就在二人相隔幾步之遙時,女子認出了來人,也暗暗收起按在銀鞭上面的手。
“顧公子,你怎會來了?”
顧清風的腳步非常輕,幾乎聽不到聲音,卻是走得極快,眨眼便已站在莫悠面前。
“我已知道這裡的秘密。”
莫悠面色一喜,“我也是,就在這裡面。”
她說着,手指輕輕敲上牆壁。
“這三天我都在觀察那個黑衣人,但他掩飾的太好,我至今沒有見過他的樣子。不過可以肯定,那些飯菜是送給他的,還有我已找到進入裡面的機關。”顧清風說完,便轉過身正對着供桌,找到倒數第二排最外面的那隻牌位,輕輕轉動一圈。
藍布後的那面牆壁立時裂開一道縫隙,卻是沒有任何聲響。
莫悠擡手推開石門,門後亦是漆黑一片,只能隱約看到裡面堆放着不少雜物。
二人剛走進去,就有一陣風吹過來,莫悠目光一凜,暗叫一聲,“不好。”
話音剛落,人已往前跑去,房間的門打開,透過它還能看到後院的東西。
“我一直以爲這道門是打開的,沒想到……”
她對身後跟過來的人說着,一雙手緊握成拳,快步走出柴房。
之前她便試着推過這道門,也試着想要打開它,可門卻紋絲不動,像是假的一樣。卻沒想到,它竟真的能夠打開。
“你看。”
顧清風在屋裡停留片刻才走出來,手裡已然多出一隻包袱。
莫悠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放着幾件女子的衣裙,還有一些珠釵首飾。
“衣料和首飾都是上品,看來那個黑衣人非富即貴。不過,這些東西好像有些眼熟。”莫悠皺眉,並沒有再去研究手裡的東西,而是對身邊的人說道:“應該是剛剛逃走的,現在追還來得及。”
“莫急,外面都是咱們的人,她只要走出這裡就會被抓住。不過,他們並沒有傳出信號,想必人還沒有走出義莊。”顧清風攔下她,一點點打量着院子裡的每一處地方。
“我們分頭找。”莫悠收好包袱,對他說道。
“不用,人應該就在後院。”顧清風擺擺手,“你住在哪間屋子裡?”
“那裡,左邊是一間很小的會客廳,再往左就是柴房。”莫悠一一指給他看,“老爺子和小光的屋子就在我的右邊。”
顧清風順着她的指引看過,最裡面的拐角處就是廚房
。
“你的屋子她應該不會進,最可能去的會是那裡。”顧清風指向最裡面的那間屋子。
“你是說她會去找老爺子求救嗎?”莫悠歪過頭。
“這是最直接的辦法。”顧清風點頭。
莫悠站直身體,“現在進去?”
“進去,再遲又會節外生枝。”顧清風毫不猶豫地往那邊走去,幾步來到屋門前,手上暗暗施力,準備破門而入。
誰知,門還未打開,裡面忽然亮起了燈火。
外面二人對視一眼,心裡各有猜測,亦有些許驚訝。
門緩緩被人打開,齊光站在那裡,看着門外莫名多出來的男子,表情微動,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轉而看向莫悠,神色有些複雜,“二位請進。”
看着對方快速背過的身影,莫悠也蹙起眉頭,心裡劃過不好的預感。她覺得,齊光好像什麼事情都知道。
“別怕,有我在。”
耳邊輕輕飄過一聲安撫,莫悠轉頭看去,男人已經與她擦肩而過,走進屋子裡。
她也不再遲疑,跟着進去。
燈火中,老者和一個黑袍人坐在椅子上,齊光則立在老者身後。
莫悠仔細看過去,卻發現那黑袍人刻意壓低頭,用帽檐遮住整張臉。
“莫姑娘,想要離開的人是攔不住的,你又何苦非要追到這裡來。”老者輕擡眼皮,眼裡閃過一抹精光。
老爺子的話讓莫悠感到奇怪,再想到這黑袍人似乎是名女子,而那柴房裡也並沒有第二個人存在的痕跡,已然猜出這裡藏着的並不是他們要找的犯人。
可聽老爺子的語氣,此人好似她也識得。
“老爺子,實在抱歉,莫悠並非有意欺瞞,只是逃走的是犯人,我有職責將他追回。”
“犯人?就是你們之前過來詢過的那兩個?”老者反問。
“正是。”莫悠點頭,話鋒一轉,“不過看情況,此人並非我們要找的人。”
“原來如此。”老爺子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不少,看向黑袍人,“你都聽到了,既然他們不是想帶你走,那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你們不都是朋友嗎?”
莫悠和顧清風對視一眼,臉上閃過疑惑,轉而盯着黑袍人。
她是誰?爲何害怕見到他們?還要這般費勁心思地躲藏起來。
莫悠擡腳走近,卻看到黑袍人因爲她的靠近,而晃動了一下身體,似乎是在害怕。
她立刻停下。
“你……”剛剛開口,又頓住,眼前晃過包袱裡的東西,面色微變,莫悠的語氣變得有些激動,“你是上官湄抒?”
黑袍人再次一抖,緩緩轉過身,擡起頭,終於露出了藏在裡面的臉。
燭光中,那是一張俏麗的臉蛋,帶着熟悉的冰冷和漠然,唯有眼裡多出一絲尷尬。
顧清風也是一驚,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上官湄抒。
“當真是你。”莫悠神色複雜,走近她,說道:“原來你沒有回皓雲國,爲何不打一聲招呼就離開,你知道嗎,我們都很擔心你。”
最初的尷尬褪去,上官湄抒又徹底恢復了失憶後的冰冷,只是看了幾眼他們,卻沒有回莫悠的話。
這時齊光來到莫悠身邊,示意她和顧清風坐下,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和老爺子發現上官姑娘的時候,她暈倒在山林裡。我們便將她帶回了義莊,就在你們第一次來義莊時,上官姑娘誤以爲你們是來找她的,這才告訴我們,她是從驛站裡逃出來的,央求老爺子把她藏起來,不希望被找到。所以纔會發生現在的事情,不過,沒想到是我們誤會了,而莫姐姐你們也找錯了人。”
齊光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語氣中還略帶遺憾。
“原來是這樣,還要多謝你們救了上官小姐一命。”莫悠瞭然,又轉向上官湄抒說道:“你放心,你若不想回去,我不會強迫你的。”
“多謝秦夫人,老爺子他們待我很好,我想暫時留在義莊。”上官湄抒說出自己的打算。
“既然是誤會一場,在下也就不在此叨擾了。”顧清風站起身,對着老爺子躬身作揖,“今夜之事是晚輩莽撞了,驚擾到了老爺子,還望老爺子見諒。”
“顧公子言重了,小齊,替我送一送顧公子。”老爺子起身,還之一禮。
“不必了,各位早些休息吧,告辭。”顧清風再次抱拳,回絕了老人的好意,而後看向莫悠。
臉上閃過些許遲疑,莫悠看着他,說道:“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顧清風點頭,轉身離開。
屋裡有片刻的安靜,直到莫悠起身,先開了口,方纔打破這沉悶的氣氛。
“上官小姐不要再回柴房了,今晚和我一個屋睡吧。”說着又看向老者,拜道:“老爺子也快些歇下吧,我們就不打擾了。”
今晚發生的一切,仔細回想起來,就像是鬧劇一場。
不過能夠再次見到上官湄抒,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唯一遺憾的是,不管莫悠怎麼旁敲側擊,對方都不肯告訴她離開的原因,也不願告訴她日後有什麼打算。
次日一早,莫悠便收
拾好了包袱。
齊光爲她們端來早飯時,見到包袱後,表情有一瞬間的變化,最後還是笑着與她們打了招呼。
“小齊。”看着小傢伙放下飯菜準備離開,莫悠連忙出聲喚出他。
“怎麼了,莫姐姐。”齊光頓住腳步,問道。
始終背對着自己的身影,讓莫悠的眼神閃了一下,臉上劃過一絲內疚。
她緩步走到小傢伙身邊,張開口,想說的話卻瞬間化爲虛有,最後只是說道:“可否送我一程?”
“好啊,上次是莫姐姐送我,這次換我送姐姐。”齊光轉過,看着她笑,“姐姐腿上的傷無礙了嗎?”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你先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向老爺子辭行。”莫悠拍上他的肩膀,便往外走去。
就在她即將消失在門外時,齊光的聲音再次傳來,帶着調皮的笑意和少年的活力,“姐姐下次可莫要再用苦肉計了,姑娘家身上留了疤就嫁不出去了。”
“臭小子,姐姐家中已有一位好夫君,不牢你費心了。”莫悠輕笑一聲,丟下這句話,就去見老爺子了。
半個時辰後,一大一小兩道人影出現在山林中,緩緩往林外行去。
“姐姐,你當真是從京城來的?”
“是啊,爲何這般驚訝?”
“就是沒想到,我齊光也會交到從京城裡來的朋友,聽說那裡可繁華了,是不是有很多好玩又好看的地方?”齊光的聲音中充滿了興奮和憧憬。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其實,我失憶了,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了。”莫悠遲疑片刻,說道。
“對不起。”
“爲何道歉,只是失憶而已,我的親人和朋友都還在,我生活的也很好,失憶也沒什麼大不了。”
“姐姐,你真堅強。”齊光真心讚道。
莫悠失笑,“這樣就算堅強了,那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樣?”
“我?”齊光有一瞬地遲疑,才又道:“姐姐和我不一樣,我自小就沒有家人,一直跟着別的乞丐四處流浪,所有的記憶都是痛苦的,我巴不得都忘掉呢。可姐姐不同,你有夫君,有家人,還有朋友,姐姐一定生活的非常快樂。如果讓我忘掉這些快樂,我會很不開心,說不定還會發瘋呢。”
說着,小傢伙還不忘做出一個張牙舞爪的動作。
莫悠被他逗笑,攬上小傢伙的肩膀,“可你現在的記憶並不全都是壞的,你很在意老爺子,不是嗎?”
“少自作聰明。”小少年一把推開她的手。
“被我說中害羞了?”莫悠的手又爬上少年的頭,看着對方略有泛紅的臉蛋,說道:“有時間了就帶着老爺子到京城來吧,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們。”
“當真?”齊光快速轉過頭,雙眼發亮地盯着她。
“當真,記得到時候到將軍府找我。”莫悠鄭重保證道。
齊光忙不迭地點頭。
“好了,送到這裡就行了,已經到城門口了。”莫悠停下腳步,看向不遠處的城門,說道。
齊光怔了一下,取下肩膀上的包袱交給她,揮手說道:“那姐姐快回去吧,記得我們的約定,還有……我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莫悠毫不猶豫地點頭。
小少年嘿嘿一笑,邊往回跑邊喊道:“那姐姐離開這裡之前,一定要多和我聯繫啊。”
話說完,人瞬間就跑了個沒影。
莫悠根本來不及說話,只得無奈地搖搖頭,轉身進城。
回到驛站後才得知,唐婉婉在她去義莊的那日,便也搬回武館。
問及原因,顧清風也不太清楚,只說唐婉婉的樣子有些奇怪,好像在醞釀着什麼陰謀一般。
“幾座山林都找了個遍,卻還是找不到人,真是太奇怪了。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難道他們已經逃離了渥丹縣?”藤架下,莫悠放下手中的茶水,神色有些凝重。
“有這個可能,徐縣令已經派人到周邊的村鎮查訪了。”顧清風的表情倒還是一派輕鬆。
“可有找到放火球的可疑人?”莫悠問道。
“徐縣令這三日排查了所有曾爲犯人求過情的百姓,已經徹底排除他們救人的可能性。”顧清風回道。
“不是百姓,那便可能是武館的人了。”莫悠看向他。
顧清風點頭,“莫捕頭一直在觀察武館裡的人。”
“對了,皓雲國那邊的情況如何了?”莫悠眸光一轉,臉上帶着些緊張。
“許志並沒有說謊,他離開這裡後便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回皓雲國。”顧清風添了些茶水,看着杯中淡淡的顏色,繼續說道:“如今秦家軍就駐紮在都城外,與都城只相隔百里,兩軍形成對立之勢,但都沒有貿然出手,想來皆在觀望目前的形勢。”
“我託許志帶了信,不知現在是否已經交到將軍手中。”莫悠看向南邊的天,仿若囈語般地說道。
“估摸着時間,許志大概明日下午才能到達軍營。”顧清風也隨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明日……但願許志不會失信。
莫悠收回目光,又問道:“還有,打聽到苑寧的消息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