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後就叫悠悠好不好?”陸夢箋想起方纔男孩那奇怪的發音,禁不住又笑起來,她只希望從今往後,他能夠像正常的孩子一樣,悠然自在開開心心的生活,而不是像如今這般,與狼爲伍。
男孩停下來,歪頭站在陸夢箋面前,認真想了好一會,似是而非的點點頭。
“悠悠,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回家,回家!”悠悠樂得拍拍手,四肢趴在地面,似狼一般仰頭沖天久久嘶嚎,小小的屁股撅得老高,而身後那條尾巴則打着卷地立在尾骨處。
陸夢箋趁機仔細打量着那條細長的尾巴,上面叢生着一層細細的白毛,尾尖處白毛格外濃密,像一朵小小的荷苞,那尾巴驟然直立時儼然便是一支做工不甚精良的毛筆,不過這毛卻比普通筆毛顯然更有質感。
而就在這個間隙,其他老狼突然圍逼過來,待陸夢箋發覺時,自己方圓一米之外,已圍滿了目光兇狠的狼頭,看這架勢,隨時都可能撲到身前來,陸夢箋心中寒意頓生,她如今身處狼羣,竟還敢這般鬆懈,恐怕稍有不慎,自己怕是連屍骨都蕩然無存!
她突然想起那四個蒙面人,哪怕他們武功再高,怕是也敵不過這麼多狼羣的圍攻吧,而自己更是直接被困在了狼羣當中,當初進來時糊里糊塗,若是想出去,只怕是難上加難……
最近處的那頭狼惡狠狠的盯着陸夢箋,可礙於悠悠在旁,並不敢輕舉妄動,而衆狼都不能理解爲何這個人類到來之後,竟能引得與他們共處四年之久的男孩高興成這副模樣。
悠悠剛止住聲音,一旁的頭狼緊接着也仰頭長嘯,可那聲音中,卻帶有聲聲嘶啞。
聲音漸弱,狼羣突然將陸夢箋同悠悠圍在中間,環成一圈轉了起來,頭狼邊繞圈邊不住打量陸夢箋,而其餘老狼亦審視地看着中間兩人。
陸夢箋心中怖懼,生怕狼羣突然撲上來,雖說她如今這條命是平白撿來的,但畢竟求生本就是人類的本能,可儘管如此,她還是下意識地將悠悠護在身後,雖說悠悠自狼羣中長大,可誰知這些狼會不會野性難馴,畢竟悠悠也是外來之客。
狼羣足足轉了十數圈,就在陸夢箋越發心慌的時候,頭狼突然停了下來,狼羣紛紛往兩邊散開,讓出一條通道。
頭狼傲然的昂着腦袋,目光越過陸夢箋落到悠悠身上。悠悠咧嘴兩步竄到頭狼面前,絲毫不顧頭狼的尊嚴,一個熊抱將頭狼抱在懷中,頭狼掙脫不開,最後只能無奈將頭擱在悠悠的肩頭。
道別完畢,悠悠突然嗷地一聲,縱身往前躥出老遠。
而陸夢箋心驚膽戰的站在狼羣的環繞中,沒了悠悠在身邊,她心中越發沒底,可站了小會,狼羣仍立在兩側,她纔會意的壓慢腳步往外走去。直到走出狼羣的包圍圈,她才壯着膽子回頭看一眼,頭狼正定定的看着她,陸夢箋突然擡起右手,輕輕揮手告別。
陸夢箋轉身,而頭狼亦帶着狼羣轉而往密林深處走去,再回頭時,只看到那隻一瘸一拐的白狼,帶着那隻精怪的小狼,小狼留戀的回頭看一眼,終於消失在灌木從中。
眼前是一條狹細的荒徑,旁邊不時有雜草匍匐到路面上,陸夢箋小心翼翼地順着小徑往前走,而悠悠早已不知跑到了哪裡。
“呦嗷,”特殊的狼嚎聲令陸夢箋忍俊不禁,這個小傢伙連嚎叫的聲音都如此可愛,她聽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繼續賣力往前走去。
走了不一會,密林的出口已然在視野之中,然而悠悠卻一直不曾露面,陸夢箋難免有些着急,她很希望悠悠能如普通孩子一般享受童年的樂趣,可悠悠自小在狼羣中長大,早已沾染了狼羣的習性……可是無論如何,她既然答應了帶悠悠回家,無論如何也不能食言。
“悠悠,”陸夢箋站在林邊輕聲呼喊,可許久都不見悠悠的身影,而那稚氣的狼嚎卻始終在林邊徘徊。
終於悠悠出現在密林邊緣,試探好一會卻不敢邁出腳步,在林中他可以自由穿梭而不受傷害,可是一旦出了密林,他所有的一切便都暴露在別人眼中,他怕那些獵人的弓箭,還有藏在暗地的陷阱。
陸夢箋上前,輕輕拉住悠悠的小手,悠悠本能的往回縮去,卻掙脫不開,張開小嘴便咬在陸夢箋手上,可那隻手始終拉着他的小手,那樣的溫暖,好像他曾在夢中見過孃的樣子,他擡起頭,陸夢箋的手上已留下兩排殷虹的牙印。
“走,我們回家。”陸夢箋的話,如同有魔力一般,引着悠悠慢慢離開密林,往石塔村的方向走去。
悠悠從未走出過密林半步,可今日被陸夢箋拉着走在壓得極平整的小路上,周邊除了綠油油的莊稼地便是空曠的荒野,沒了灌木的保護,他心中很是不安,可手卻被陸夢箋攥的緊緊。
到達石塔村時,月亮已上梢頭。
林岱莫被幾個兵士打暈帶回家中後,霍青生怕再出任何差池,故而派出大半人馬繼續搜尋陸夢箋,自己則親自守在林岱莫身旁,幾乎寸步不離。
甚至連駐紮在普蘭城邊的整個霍家軍都拔營直接紮營在石塔村旁,村民從未見過真正的軍營,於是三三兩兩都遠遠站在村邊圍觀,直到晚上還有數人借乘涼之機往村邊走去。
陸夢箋領着悠悠走到村口時,正巧遇到往村外走的幾個村民,一向同胡伯交好的那人看到陸夢箋不由一愣,不自覺脫口而出,“哎,林娘子,你可回來了,林公子在牀上病了一天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一聽林岱莫病倒,陸夢箋心底猛地一激靈,“走”的時候他還不好好的,怎麼只一天的功夫就病倒在牀上了!來不及寒暄,匆匆道別之後,陸夢箋拉着悠悠便往家裡跑去。
身後村西頭的劉錢看見陸夢箋身後拖着的孩子,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笑容。
陸夢箋回到家中,無疑給霍青吃了一顆定心丸,爲了不讓林岱莫發瘋似的往外跑,他只能下手將他打暈,後來實在沒辦法,又討來一記安神湯藥給他服下,這才安然躺到現在。
“幸好,幸好,你回來了,”霍青迎陸夢箋一直迎到門口,直接將之前的威武拋擲腦後,眼下除了這個女子,恐怕再沒人能夠令林岱莫安下心來。
陸夢箋強擠出一絲微笑,直接衝到林岱莫身旁,見他神色安詳,總算放下心來,這一路走來,林岱莫大病小災不斷,除了那些脆弱的花苗,她最擔心的便是這個可憐的男子,以至於只要聽到人說林岱莫生病,便急得兩耳轟鳴。
而悠悠則一直跟在陸夢箋身後,用來蔽體的樹葉早已落得屈指可數,這會看見陌生男子,心裡正怕得厲害,於是緊緊拉着陸夢箋的手,低聲叫道,“娘,怕!”
陸夢箋摟過悠悠,輕輕拍拍他的背,愛憐的寬慰道,“悠悠不怕,咱們去換件衣服穿好不好?”悠悠一臉不明白的樣子,任憑陸夢箋拉着他走到一個大箱子前,從箱子裡取出一件藏青色的寬短上衣,這是她託人給林岱莫新做的衣服,可眼下悠悠能穿的也只有這件。
霍青驚訝得大張着嘴,看這小姑娘的樣子,也不過剛過及笄之年,可她領的這個孩子怎麼也有七八歲的模樣……她不過出去一天的光景,竟然領了個兒子回來,這便宜佔的也實在太大了些!
可陸夢箋並不理會他那探索的眼神,將找出的新衣服拿在手中,領着悠悠來到霍青面前,將衣服塞到霍青手中。
“霍將軍,能不能麻煩您給悠悠洗個澡?他在林子裡呆的時間長了,可能有些認生,而且,有些習慣可能也有些不同,”陸夢箋竭力想讓他明白悠悠的異常處,但有怕他知道悠悠是狼孩後會加以歧視,所以糾結半晌竟沒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霍青自幼從未給人洗過澡,甚至連爲人服侍的事情都不曾有過,今日卻突然一反常態地接過衣服,心甘情願拉着悠悠往放有澡盆的房間走去。
清洗乾淨後的悠悠比之在密林中少了許多野性,那張清秀的小臉反而顯得儒雅許多,只是他不時仍做出呲牙嘶吼四肢着地的動作,令陸夢箋頭疼不已,這是幾年來在狼羣中養成的習性,他能夠如現在這樣在狼孩之中已屬不易,可若是想漸漸改正過來,怕是需下更多功夫。只是他如今幾乎聽不懂人語,從頭教起,談何容易!
陸夢箋看着尚在昏迷中的林岱莫,又看看懵懂無知的小悠悠,頓時愁腸滿腹。
霍青親自爲悠悠洗澡更衣之後,臉色較之白日時,反而更添了幾絲陰翳,從悠悠的行動中,他明顯感覺到悠悠的異常,而悠悠身後的那條尾巴,更令他震撼不已。
他眼瞅着陸夢箋親暱地將悠悠摟在身前,臉上雖不露分毫,可心中卻波瀾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