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熠陽折身回病房，路過兒科的收費窗口，順便走過去交了天寧的住院費，一切都辦妥，轉身上樓的時候，不經意間看見許榮榮正在往回走。
她應該是剛從外面回來，丟失了三魂七魄一樣走着，彷彿分分鐘能撞上前面的人。
戰熠陽的眉頭蹙了起來，身爲一個四歲的孩子的母親，她走路都是這樣走的？
悄無聲息的，戰熠陽邁步跟在了許榮榮後面。
許榮榮絲毫沒有察覺到戰熠陽，走到電梯口前，不少人在等電梯，她排到了隊伍的最後面，剛站定，突然聽見一聲童聲：“許老師！”
循聲望過去，是四年前她曾在幼兒園帶過的一個孩子，這孩子還曾經跟戰熠陽爭過她。四年過去，當年的有些胖嘟嘟的孩子已經長成了一個清秀的小男孩了。
許榮榮回過神來，忽然很感慨，對着小男孩笑了笑。
“許老師，太好了，我終於又見到你了！”小男孩很興奮，“我有很努力地在念書哦！因爲我媽媽說，只有努力讀書，長大了以後才能娶你！”
“……”許榮榮囧了，她以爲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被戰熠陽稱爲小胖子的男生已經忘了他長大後要娶她的事情了。
後面的戰熠陽眯了眯眼，冷沉沉的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還是這麼小的孩子，居然就想着長大以後嫁娶的事情了？還是娶他的前妻？
連戰熠陽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目光有多麼兇險。
“淨瞎說！”小男孩的媽媽拍了拍小男孩的手，歉然看向許榮榮，“許老師，對不起啊。這孩子太不懂事了。”
許榮榮笑着搖了搖頭，“沒關係。”他揉了揉小男孩的頭，“要繼續努力學習，知道嗎？”
“嗯嗯！”小男孩狠狠地點頭，這時，電梯剛好到了，他邊進電梯邊說，“許老師，我一定會努力學習！長大後一定要娶你。”在電梯裡站定，他忽然看見了跟在後面進來的戰熠陽，嚇得到抽了口氣，抱住了媽媽的大腿。
當年，因爲他當着戰熠陽的面說要娶許榮榮，戰熠陽“狠狠地”教訓過他。
許榮榮的笑意也僵在了嘴角，戰熠陽不是早就返回了嗎？怎麼現在才上樓？剛纔那些話……他都聽見了？而聽見後，他無動於衷？
電梯在緩緩地上升，許榮榮的心情卻在瘋狂地下降。
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尚記得長大後要娶她的誓言。可是戰熠陽，卻把她忘了個乾乾淨淨。
四年前，戰熠陽幼稚地和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地搶她。四年後，再度面對這個孩子同樣的言論，戰熠陽卻已經可以袖手旁觀，若無其事。
這現實，血淋淋。
電梯在六層停下來，小男孩被媽媽拉走，出了電梯小男孩又突然回頭看着戰熠陽，毫無預兆地說：“我不怕你！長大後我一定要娶到許老師！到時候我們決鬥！”
“……”戰熠陽的目光陡然變得陰鷙，好像隨時可以殺人於無形中。
小男孩害怕地顫了顫，拉着媽媽跑了。
許榮榮一直愣愣地反應不過來，爲這個孩子居然在最後放狠話而感到驚愕，所以也就沒注意到戰熠陽的眼神。
驚愕中，電梯門再度合上，緩緩上升，到了十層，下去一個女孩後，就只剩下許榮榮和戰熠陽兩個人了。
戰熠陽按着關門鍵關上電梯門，看也不看許榮榮地問：“你當過老師？”
“嗯，幼師。”許榮榮點了點頭，“不過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四年前，她漫長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
“那個小男孩……”許榮榮想了想還是很沒骨氣地解釋了，“你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只是個孩子，很多事情還不懂得分辨。”
“我沒那麼在意。”戰熠陽語氣漠然，又想起許榮榮那天和一個男人從酒店一起出來的畫面，“誰要娶你，你要選擇誰，跟我沒關係。”
“……”許榮榮再一次嚐到了刀刺進心臟時的尖銳疼痛，只不過這次，是她自找的。
電梯在頂層緩緩地停下，“叮”的一聲，站在前面的戰熠陽想邁步出去，電梯門卻沒有打開。
這絕對不是正常情況。
許榮榮也從痛苦中回過神來，茫茫然看着遲遲沒有打開門的電梯，伸手去按了按開門鍵，電梯門依然沒有反應。
這時候，電梯裡連接着監控室的對講機忽然想起了一道男聲，“你們乘坐的電梯出了點故障。不要害怕，我們馬上派技術人員過來。保持冷靜好嗎？轎廂是通氣的，不會有窒息的危險。”
戰熠陽和許榮榮，就這樣被困在了電梯裡。
許榮榮覺得有些侷促，但是戰熠陽抱着手，穩穩地站着，好像遇見了最平常不過的事情，更不受身後的許榮榮影響。
許榮榮退後了幾步，靠着電梯轎廂的圍壁，忽然開口：“熠陽。”
戰熠陽微微回過頭，示意他聽見了，等着許榮榮的下文。
“你告訴我，你現在，開心嗎？活得比你記得的以前都開心嗎？”許榮榮的目光很複雜，彷彿在做着什麼艱難的決定。
“……”開心？這個詞對戰熠陽而言是陌生的，他只知道——“至少目前我沒有不開心的事情。”
“和品瑞雲在一起，你真的感到幸福嗎？你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嗎？”許榮榮又問。
“如果我要找人結婚，她是最好的人選。”
許榮榮把戰熠陽的意思理解成了：品瑞雲是他現在最喜歡的人。
人都只和自己最喜歡的人結婚，不是嗎？
許榮榮的嘴角浮上來兩抹苦笑，“有關於我的記憶，你其實不想記起來，對吧？”醫生說過，也許是戰熠陽愛上了品瑞雲，但是怕以後難以抉擇，所以選擇性地遺忘了她。這種遺忘，很難再記起。
“不重要。”戰熠陽說。
雖然是預料之中的答案，許榮榮的心臟還是刀割一般疼痛，她忍住了眼淚和所有的痛，化爲說出這句話的力量：
“那你就別記起來了。熠陽，答應我，如果你真的愛品瑞雲，想和她在一起一輩子到老，那麼以後就算你恢復記憶了，也不要告訴我。”
“……”戰熠陽愕然看着許榮榮，她不是一直在努力地讓他恢復記憶嗎？現在爲什麼放棄了？
爲什麼這麼做，只有許榮榮自己知道。
戰熠陽會愛上品瑞雲，是因爲他在失憶後忘記了她，又在和品瑞雲漫長的相處中對品瑞雲產生了感情。可那之前，戰熠陽愛的是她。
沒人比她更清楚四年前戰熠陽對她的感情，如果戰熠陽有一天恢復了記憶，那麼，他勢必陷入兩難。
而到時候，如果戰熠陽發現自己愛的是品瑞雲，最後的選擇還是品瑞雲，那麼她寧願不要知道他恢復記憶了。因爲那意味着，戰熠陽是真的不愛她了，她會崩潰。
但是如果不知道的話，她仍然可以欺騙自己，在某一個時段，戰熠陽曾愛她如生命。如果他沒有失去記憶，他會愛她一輩子。
她寧願活在自己給自己的安慰裡。
“兩位，”這時，電梯門忽然被打開了，身穿着維修工人工作服的兩名男子看着他們笑了笑，“沒事了，可以出來了。”
維修工人的身後是醫院的院長，穿着白大褂的院長連連跟戰熠陽道歉：“戰少將，抱歉，我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沒事。”戰熠陽的語氣冷冷的，大步地往前走，沒人能跟上他的腳步。
“呃……”院長愣愣的，他感覺少將大人好像生氣了，又好像沒生氣是怎麼回事啊？
許榮榮看着戰熠陽的背影，她這麼瞭解戰熠陽都無法分辨他是生氣了還是沒有，抿抿脣，走向病房，結果纔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嘭”的一聲，她忙忙推開門進去……
會客廳的地上，玻璃杯碎了一地。
她愕然看向戰熠陽，而戰熠陽卻只是淡淡地和她對視一眼，說：“失手打翻了。”
“……”一下子失手打翻四個杯子，戰少將，你是怎麼做到的啊？
“……掃把在哪兒？”戰熠陽有些不自在地問。
“我來吧。”許榮榮去拿了掃把和垃圾垃圾鏟過來，仔仔細細地清理了玻璃碎片，之後不放心又把整個會客廳打掃了一遍，免得誰不小心被傷到。
打掃完後，許榮榮回病房看天寧。
天寧躺在病牀上，百無聊賴地和自己的玩具熊玩着，見到許榮榮，馬上興奮地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脖子，“媽媽！”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以前的活力也回來了。
許榮榮親了親天寧的臉，“剛纔怎麼樣？你有沒有聽爸爸的話？”
一提起剛纔天寧就嘟起了嘴巴，卻還是點點頭：“有，我很聽話。”
“但是……你不高興？爲什麼？”許榮榮揉了揉小天寧的臉頰。
“我就不喜歡那個阿姨……”天寧委委屈屈的，扁了扁嘴巴，“她跟爸爸在一起，我不喜歡她。”
許榮榮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想着慢慢來，只能期盼在以後的相處裡，天寧可以慢慢地接受品瑞雲。
而還要多久，她也無法確定，她只是希望，戰熠陽和天寧，都可以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