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和暖,芙蕖宮殘荷盡去,換上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早有宮婢扯了月影紗將芙蕖宮遮好,外頭熱浪稍襲,裡頭卻是涼爽宜人。
千筱伊今日設了賞荷葉宴,便是選了此處。千筱伊到時,衆人已經到齊,見她盈盈然而來,起身道:“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千歲。”
示意衆人起身,千筱伊坐了主位,輕笑道:“今日是家宴,不必如此多禮。”又看向衛王妃,道:“衛王妃如今是雙身子,要時時注意着纔是。本宮交代了給你預備的吃食,同姝小媛乃是如一。衛王妃可還喜歡?”
衛王妃低着頭,“謝皇后娘娘恩典,臣婦很喜歡。”
千筱伊這才罷了,收回視線道:“今日天熱,也是時候用酸梅湯了。方纔吩咐描雲做了一些,也好給大家嚐嚐鮮。”說罷,瞥一眼描雲,描雲令了宮婢一一爲衆人端上。
溫貴人柔聲道:“東西雖好,只是嬪妾慣不愛用酸的,略略嘗一口也就罷了,還望娘娘不要怪罪嬪妾糟蹋娘娘的心意。”
卉小容卻是很喜歡,將那碗酸梅湯飲盡了,笑道:“真真是皇后宮裡的東西,用着就是好。只是貞充媛沒有福氣,用不到這樣好的東西。”
溫貴人撥弄着自己耳畔流蘇,勾脣道:“貞充媛是當真沒有福氣,好不容易有了身子,誰曾想竟是這麼個說法,只怕那一胎生下來,身子也是大不如前了。”
“皇宮裡什麼沒有,”宜采女笑道,“皇上這般喜歡貞姐姐,自然會請太醫好生將養姐姐的身子。”
溫貴人道:“將養好了又有什麼用?那一身風華只怕也是毀了,不中用了。”
“中不中用也是別人說的,”姝小媛就着織錦的手用了一口酸梅湯,“將來的事,誰能說的明白?”
當日選秀時,誰能料想,有皇后珠玉在前,竟然還能有一個林思脂chong冠六宮?
溫貴人自知失言,吶吶低頭了喝酸梅湯,心下劇跳如雷。只在心中暗怪自己,如何將由頭扯到了貞充媛身上,卻忘了,這一位姝小媛,如今也是有着身子的人。
宜采女因挑了別的話題,道:“皇后娘娘吩咐下的,內務府做事就是盡心。這月影紗遮得足足的,一絲陽光都泄不進來。”
“他日宜妹妹若能爲妃,自然也當爲妹妹一一添齊。”姝小媛一面說,一面吩咐人再送碗酸梅湯上來。
宜采女自嘲一笑,盯着自己面前那碗酸梅湯愣了神。
“嬪妾哪裡及得上姝姐姐這樣好的福氣,如今能入宮當一個采女,便是莫大的榮光了。”
織錦接過黃鸝送來的酸梅湯,卻見千筱伊一個眼神,心下了然,暗暗點了點頭。
姝小媛但笑不語,正要接過碗時手肘卻被人一撞,腕上一個明晃晃的銀鐲直直浸入碗中。
“娘娘!”織錦驚叫出聲。
姝小媛低頭一眼,也是驚得花容失色,手一顫碗便摔倒了地上,腐蝕出一片白沫。
“傜兒!”千筱伊驚呼出聲,走下來一把捏住姝小媛手腕,盯着堂下諸人,冷聲道:“傳太醫!描雲,給本宮封鎖六宮,此事不明,誰都不許走!”
衆人皆面面相覷,看着姝小媛手腕上已經變得烏黑的銀鐲子,不由心下一涼,不約而同地離自己那碗酸梅湯遠了幾分。
宮門還未緊閉,便見一人步履匆匆走了進來。衆人定睛一看,卻是一身華服的燁親王夏侯燁。
夏侯燁面色如常,語氣卻有幾分焦急:“微臣聽聞皇后宮中遭人投毒,趕巧微臣醫術小有建樹,便趕過來看一看。皇后娘娘乃是千金之軀,中宮之主,若是出了岔子,此事非同小可。”
此間人多,他焦灼的內心唯有用這樣的話能透露給他一二。其實他心內想說的無非是,若是你出了什麼事,你要我這一世,如何自處?
千筱伊搖了搖頭,回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便道:“多謝王爺關懷,本宮無礙。被投毒的乃是姝小媛的酸梅湯,幸而姝小媛腕上銀鐲試了毒,故而不曾喝。素聞燁親王醫術乃是遐洉國一絕,還請燁親王看看,這是個什麼毒?”
夏侯燁聽她這一番話,方放下心來。命描雲將地上碎片取來,他低頭嗅了一口,然後面色冰冷,“皇后娘娘,是*!”
“皇后娘娘!”衆妃皆驚叫出聲。這湯裡有*,他們方纔可是都用過了。
“諸位小主還請放心,”夏侯燁自然知道他們的恐懼,拱手道:“*見血封喉,如今小主用了這樣久還無事,便知道,被下毒的唯有這一碗。”
“諸位姐妹不必驚恐,”千筱伊走到主位前,寒聲道:“有本宮在此,誰都傷不了你們。”
姝小媛到底是在宮裡長大,見過大陣仗的,如今已經稍稍定下神來。衆人靜下來,便聽見外頭傳來一名女子哭哭嚷嚷的聲音。千筱伊當下便發作,重重將手邊茶盞揮落到地上。“今兒個這是怎麼了,一個兩個都來找不痛快!”
話音剛落,便見幾個內侍擒着一個女子進來,面容頗有幾分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呦,我當是誰呢!你這丫頭,真是……”衛王妃搖着手中團扇道:“不在王府好好伺候採妾,來芙蕖宮做什麼!”
千筱伊問道:“是你衛王府中的人?”
“回皇后娘娘的話,此女爲衛王府採妾身旁貼身的侍婢,其名……名字叫什麼臣婦倒一時不記得了。”
“本宮記得!”姝小媛冷冷道:“其名——容秀!”
容秀面色煞白,幾乎要軟倒在地上。
千筱伊心下大怒,上回污衊姝小媛殺害安純之事姑且不曾深究,今日那採妾竟然自己撞到槍口上來,那便怪不得她!
見她面色不好,夏侯燁難免擔憂,“皇后娘娘?”
千筱伊朝他嫣然一笑,“讓王爺見笑了,千羽家事,都是女子間的小打小鬧,難免叫王爺見了不屑。黃鸝,送王爺出去。”
夏侯燁深深看了她一眼,示意讓她自己小心,便不再說話,隨着黃鸝出去了。見他出去,千筱伊側頭問回來的描雲:“今日採妾可有入宮?”
描雲道:“今日採妾入宮探望貞充媛娘娘,此刻仍在照馨宮。”
“傳採妾過來,務必不要驚動養胎的貞充媛。另外差人去告訴皇上一聲,以免皇上擔心。”
交代完一切,千筱伊方拿起茶盞,涼涼道:“給本宮仔仔細細地將容秀搜一遍,一處都不許放過!”
黃鵲等人領了命細細一搜,卻是毫無可疑之處。千筱伊緩緩踱步下來,掃視容秀一眼。忽的伸了手將容秀耳上一隻鑲金耳墜摘了下來。放在眼前稍稍一晃,又冷笑:“衛王府真是好大的手臂,連侍婢也帶着鑲金的耳墜。”將那枚耳墜子扔到衛王妃面前,衛王妃知道此事不好,起身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息怒,採妾的侍婢都是自己留用的,臣婦一點都沾染不上。”
恰好此時夏南喬來了,千筱伊吩咐道:“來的正好,瞧瞧那枚耳墜子上有什麼。”
夏南喬細細查看後方道:“回皇后娘娘的話,這耳墜子上抹着一層薄薄的*!”
衆人譁然,容秀也是面色慘白,連聲辯解:“不!奴婢沒有!皇后娘娘明察,奴婢是冤枉的!娘娘!”
千筱伊並不理她,之伸手用力將她另一隻耳墜扯了下來。容秀慘叫一聲,耳上鮮血直流。將染血耳墜扔到夏侯燁面前,“這一枚何如?”
“回皇后娘娘,這一枚上也有*,只是僅僅剩了少量。”
千筱伊怒極反笑,點頭道:“好,很好。”轉身回位子上坐了,衣袖拂過容秀面容,觸及一陣冰涼。初初在位上坐定,便聽宮人來報,採妾正在殿外候着。揮手示意讓二人進來,衆人面上已不見驚慌,剩了一片漠然的看戲之色。唯有瓊芳人面上有一絲不忍掠過。
那採妾進了來便被內侍壓着跪下,便是連問安的機會都不給她。
千筱伊細細把玩手上護甲,面容冰冷。淡淡開口,道:“當日本宮便疑惑,那佼貴人手裡的毒是哪裡來的,如此兇狠霸道。雖久居宮中,佼貴人說到底連衛王的面都不曾見過幾回,又是如何一口咬定姝小媛用衛王有私情。若非有人示意,她如何想得到那上面去?”
罪魁禍首恬美人卻端着茶盞嘆息:“嘖嘖嘖,可憐那佼貴人竟然忘做了替死鬼,真是叫人不忍。”
“怎麼不是呢,”溫貴人也順着她說,“那翠竹也是,忠心爲主,那主子卻連情都沒有給她求上一求。”看了地上跪着的容秀一眼,“這容秀,怕是第二個翠竹了。”
“哎呀呀,我的溫姐姐,”恬美人怪聲道,“給一個奴才求情,她如何敢吶?”
千筱伊輕咳一聲,堂下立時靜了。整衣肅容,凌厲之勢撲面而來。“採妾?”說話時語氣微微上揚,字裡行間聽得出不屑。“堂下跪着的容秀可是你婢女?”
採妾強自鎮定,“回公主的話,正是。”
正當此時,卻見裁絹進來,請過安後方道:“皇上正同淥波國皇族商談國事,抽不出空。交代奴婢前來看上一看,也告訴皇后娘娘一聲,只管查,一切任憑皇后娘娘做主。這宮裡頭,三天兩頭的出事,也該整治整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