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進考場前, 諶冰先說:“你好好考,細心點兒。”

“知道。”蕭致拎着半瓶礦泉水,往裡走時揭開瓶蓋灌了灌, 喉頭滾動。

諶冰準備進去, 被蕭致拉着手腕。他抵着門, 擡了擡眉:“這次要我考多少分?”

“……”諶冰看他膨脹的, 只好說, “你能保持670就行。”

蕭致輕輕哼了一聲:“看不起誰呢?”

“……”

雖然他這段時間心情比較飄,但確實勢頭比以前還猛,經常晚上刷題, 第二早遇到不會的問諶冰。他非要膨脹,諶冰實在懶得說:“行, 你衝就完了。”

前排準備髮捲, 教室內禁止閒聊, 諶冰沒再轉身,拉着椅子有一搭沒一搭轉指間的筆。

卷子發下來, 諶冰掃了一眼卷面的題,心裡有數了。

比一診難。

考完下來,交卷出考場,瞟了眼身旁的蕭致:“感覺怎麼樣?”

中途諶冰起身去衛生間,無意路過蕭致的桌子, 看見他咬着筆尖面色思索, 甚至有一些焦躁, 就知道他現在情緒好不到哪兒去。

果然。

蕭致無意繼續這個話題:“別說了。”

諶冰不覺莞爾, 倒也沒多說什麼, 只是下午考完數學又問了問:“怎麼樣?”

蕭致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吃過晚飯後, 他孤身坐在教室翻了一晚明上午要考的理綜知識卷,回到寢室還熬夜到了凌晨一點。

班上有羣喜歡考完即對答案的同學,以朱曉爲首,剛考完英語他就不知道從辦公室哪位老師處翻來了答案,激動地念道:“AABCD!DDBAC!”

蕭致走在前面,聽見這兩句話走路速度都變快了。

諶冰跟隨背後,問:“總體怎麼樣?”

蕭致:“不怎麼樣。”

寢室裡正在開黑,文偉,周放和管坤拿着手機,口頭瘋狂叫囂,但實際情況是被對面捶得親媽都不認識。文偉看見蕭致彷彿見了救命恩人,瘋狂拉住他衣袖:“蕭哥救命!”

蕭致接過手機,垂眼看着他李白0-8-7的戰績。

沒說什麼,站在邊兒上花了半分鐘打野發育,在草叢蹲到了第一個射手人頭。蕭致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屏幕,劍光中對面射手香消玉損,蕭致平靜地道:“這一劍叫寂寞。”

文偉:“……”

諶冰:“……”

蕭致指尖滑動,打團找機會切完射手法師再補肉坦,憑藉完美的操作五殺後,說:“這一劍叫孤獨。”

文偉:“……”

諶冰:“……”

文偉輕輕拉了拉諶冰的袖口,覺得詭異,問:“蕭哥這是怎麼了?”

諶冰:“月考不理想吧。”

文偉琢磨後說:“那讓他發泄會兒。”

諶冰找了件衣服準備換上,不知道磕到什麼,突然聽到“砰砰砰”幾聲脆響,手腕驀然一鬆,之前在古鎮買的崖柏手串無故斷裂,珠子掉了一地。

崖柏手串保平安,未必有用,只不過因爲是蕭致給自己買的,諶冰一直戴着。

諶冰撿起地上的珠子,蕭致看過來:“怎麼了?”

“沒事兒。”諶冰重新查看線索,沒多想:“估計繩子老化吧,斷了。”他將撿起的珠子放到書桌櫃子,走近,蕭致已經幫文偉推到對面高地。

砍掉對面水晶最後一滴血,蕭致輕輕撣了撣指尖:“這一劍叫絕望。”

“……”

夠了。諶冰心說。

那邊打完遊戲,準備出校門吃飯,諶冰問蕭致:“走嗎?”

蕭致回椅子裡瘟着:“不想動。”

文偉想喊什麼,管坤拉着他:“走吧,那我們先走了。”

文偉也回過神:“對,我們先去吃飯。”

幾個人吆五喝六地離開。

諶冰走到蕭致身旁,雙臂撐着桌面,居高臨下地俯瞰他:“考得不好?”

考得好不好一般自己有感覺,哪怕還沒看到答案。蕭致說:“不好。”

諶冰深呼吸了一下:“上次不是跟你說了?這次沒考好,那下次繼續,反正又不是高考。”

蕭致扒拉支筆,指間非常靈動,看着筆尖轉了挺久:“道理我都懂。”

道理他都懂。但老實說考試成績要是跟坐過山車似的時高時低,屬實搞人心態。

尤其是當他感覺自己特別努力了,堅持了,以爲會越考越好時突然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比如今天看見那試卷,蕭致都煩,爲什麼學了這麼久還是那麼多不會的東西?

諶冰想着怎麼安慰他。

半晌,倒是蕭致先伸出雙臂,摟着諶冰的腰後輕輕貼着他。

諶冰揉他腦袋:“哥啊,別喪了。”

“我喪一下怎麼了?”

諶冰垂眼,平靜道:“就,看着煩。”

“……”

蕭致無視他話裡的惡意。

他繼續貼着諶冰的腰,慢慢挪到胸口,隔着校服摸他清瘦的脊背。

他話裡相當迷茫:“哎,寶寶。”

“嗯?”

每次蕭致喊出這個稱呼,言辭柔軟,就知道他被抵住了軟肋。

蕭致聲音模糊:“我是不是不太聰明?”

“……”

諶冰以爲自己沒聽清:“嗯?”

蕭致重複了一遍:“我是不是很笨?”

“……”

諶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而且不確定蕭致是不是來真的。

全省七八十萬考生,640左右可以穩上985,何況蕭致當時有一年叛逆期,壓根沒認真學。補到這個程度,沒到高考決勝期還有很大進步空間,怎麼能算不聰明?

他是想重新定義“笨”?

諶冰好笑:“你能問出這個問題,確實不太聰明。”

“……”

蕭致嘆一聲氣。

諶冰指尖穿入他發縷輕輕撥了撥,平靜地道:“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也太急躁了。”

蕭致不再說話。

他當然清楚自己的問題。

他用力地抱着諶冰。

諶冰身上有股很淡的青草味兒,皮膚白淨通透,透着股冷冷的香氣,撩得人頭暈目眩。

蕭致本來只想單純地抱抱,沒忍住,拉開他T恤,貼着腰腹親了一口。

親得比較色情,探舌尖輕輕畫了個圈,慢慢填滿。

“操?”

諶冰沒來得及躲,下襬遮住的臀部還被捏了捏。

諶冰真服:“你又行了是不是?”

蕭致笑着搖頭:“還不太行,讓我再吸幾口。”

“滾吧你,”諶冰拉着衣服下襟往寢室外走,說,“我要去吃飯了。”

蕭致懶洋洋地跟上來:“今天吃什麼?”

“老幾樣,炒菜,幹鍋,雞公煲還是麪條抄手米粉兒?”

蕭致聽着煩:“厭食了快。”

“放假了再改善伙食。那家套餐店還不錯。”

到的時候,文偉他們在街道旁擺了好幾張桌子,正在等候着上菜。

傍晚燈火黯淡,店裡特別拉出了幾顆大燈,被寒風吹得微微搖晃。

“蕭哥,來了?”文偉喊。

蕭致走近,拉開凳子坐姿像個爺,屈尊紆貴地道:“來了。”

文偉好笑:“還喪?考得不好又如何,我每次都考不好,但我很快樂。”

蕭致沒否認他,嗯了聲:“是的,但你每次都只能自我療傷。”

“……”文偉怔了半晌,無法反駁他,只能跟周放賣慘,“這有對象的人,說話真難聽。”

蕭致找服務員多添了兩個菜。

這纔看向文偉,淡淡道:“你以後也會有,期待到時候你跟我一起損,很有意思的。”

文偉:“……”

上菜後文偉吃了兩口,咂舌:“今晚菜好辣。”

蕭致詢問諶冰的意見:“辣?”

是比平時辣點兒,不過這店本來就是小作坊,四十歲阿姨每天顛大勺,偶爾菜鹹了淡了幾乎成爲日常吐槽的話。

諶冰扒拉出一片辣椒:“辣。”

諶冰吃不了多辣,蕭致起身:“想喝什麼?我過去給你買杯奶茶。”

諶冰說:“隨便,要熱的奶綠。”

文偉笑了兩聲:“蕭哥,我們有沒有?”

蕭致一腳踹他凳子上,直踹得他坐立不安站起身:“走,一起。”

“來了。”知道蕭致不會伺候自己,文偉問遍大家想喝的飲料,跟蕭致往街對面的奶茶店過去。

路上文偉拉着他扯淡:“真沒考好?”

蕭致嗯了聲:“不好,肯定沒有670。”

文偉挺關懷的:“多少?應該不會很差吧。”

“估計……只有650了吧。”蕭致話裡漫不經心。

文偉:“……”

操。

就不該問。

這不是犯賤呢麼?

他倆站在奶茶店門口等奶茶,風有點兒冷,文偉不停打哆嗦。

蕭致瞥他:“你看你虛的。”

“……”文偉暴走,“你就穿一件T恤我看你抖不抖!”

蕭致嗤了聲,否定這種無效的命題:“我不可能大冬天只穿一件T恤。”

文偉聽不懂,但是不想說話。

蕭致垂眼,特別點醒他:“知道爲什麼嗎?”

“不知道。”

文偉也不想思考。

安靜了一會兒。

蕭致脣角挑了點兒笑意:“因爲我老婆不讓,他心疼。”

文偉:“………………”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沒辦法,”蕭致轉頭看店裡,懶洋洋地伸直了長腿,隨意道,“有對象的生活,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枯燥。”

“……”文偉快給他跪下了:“求你別騷了,穿件衣服吧!”

蕭致嗯了聲,沒再說話,看向了諶冰坐着吃飯的街道對面。

燈火隱隱綽綽,樹林下,諶冰清瘦的身影有些黯淡。

現在正好是傍晚人流量最多的時候,店裡忙着進貨,一輛麪包車倒車往過道上開,軌道呈現出僵硬的直角,明顯被學生和桌椅擋住了路道。

文偉看服務員準備齊全了,說:“蕭哥,該拎奶茶了。”

“……”

不知道爲什麼,文偉的話沒有了迴應。

蕭致看着街道對面,目光有些僵硬。

他沒戴眼鏡,視野模糊,只能看見那輛麪包車無聲無息地後退,車窗後探出了半個腦袋,似乎往後在看有沒有人。

那是個視野的死角。

下一秒,車輛迅速往後退!

頃刻之間,諶冰跟周放坐的那一桌,直接被後車撞翻,雞飛狗跳,跟着響起一陣陣混亂的尖叫。

蕭致只感覺血液彙集到頭頂,幾乎從頭頂竄出來,喉頭乾澀叫了聲“操。”

他幾乎聽不見了,穿過街道狂奔過去,撥開周圍混亂的人羣。

“讓開!”

場面一片狼藉,桌椅被撞翻,周放的位置不太好,衣服被菜和湯潑了一身,他滿臉狂躁和莫名其妙:“我他媽操、你大爺!會不會開車!後面全是人看不見你他媽是不是瞎了!”

諶冰的位置比較特別。

他背對車尾巴坐着,正好被攔腰撞倒,地面桌椅斷裂了一地,諶冰單手撐着地面微微蜷縮,垂頭一句話都沒說。

“諶……冰……?”

蕭致嗓音顫抖,心好像冰凍到要碎裂,剛抱起他,諶冰擡頭時脣色蒼白,眼底混亂,腹部的校服清楚了鮮紅的血,旁邊是一截裂口沾血的椅子腿。

“諶冰!”

蕭致呼吸幾乎窒息,腦子裡的空白恢復後,轉向文偉:“打120!”

街道邊混亂成一團。

老闆狂奔出來,都快哭了,學生在他店門口出事,捅出去他店一輩子都別想再開:“這位同學怎麼樣了?大家別圍着,趕緊報警!”

“都散開!去找你們老師!”

“……”

周圍混亂一片。

“我、操你媽!”有學生直接揪出了司機,臉紅脖子粗,“沒看見有人嗎?沒看見有人嗎?”

“你他媽催命是不是!這裡全是人,不撞他,就是撞我們!”

“你跑不掉,車牌號我們都記住了!”

司機手裡還夾着半截煙,剛纔倒車時點的,到現在燃到盡頭,完全忘了丟掉。

他面如死灰,也沒顧得上去看看被撞學生的傷勢,就木偶似的站着。

……蕭致抱着諶冰,膝蓋抵着冰涼的地磚,他喉頭有一種灼燒似的痛楚,但又硬生生地憋着,沒發出聲音。

他抱着諶冰,諶冰身體沒有任何動作,但明顯有意識,只是疼得說不了話了,轉眸看他一眼。

諶冰動了動脣,發着氣音:“沒……沒……”

蕭致抱着他,手捂在他流血的腹部。

他腦子裡全是亂的,長這麼大,他經歷過父母離婚,經歷了深夜十二點走在街道無家可歸,經歷過醉生夢死,但從來沒經歷過這麼直接又殘忍的衝撞,危急生命,一瞬間將剛纔活生生的人弄成現在幾乎呼吸都困難。

諶冰沒有什麼疼痛的神色。

他怔了一會兒。

他想起來了,爲什麼那串珠子會斷裂。

“……”

他沾血的指骨微微顫動,抓緊了蕭致的手。

諶冰目光開始轉動,似乎想多看蕭致幾眼。

蕭致不確定他目光的含意。

只覺得像早已明白了訣別,正在進行最後的銘記。

他抱着諶冰的肩膀,腦子裡一片空白,不住地道:“醫生馬上來了,諶冰。”

“沒事的。”

“不會有事的。”

“……”

“一定不會有事的……”

那聲音夾雜着寒風裡徹骨的寒意。

蕭致貼着諶冰的頸窩,一字一句地說話,不停撫摸他汗溼的頭髮。

地磚冰冷,連他指骨都凍僵,不遠處傳來了救護車的鳴笛聲。

燈光五顏六色,晃着眼睛。

穿白大褂的醫生穿過人羣,嚴肅道:“都讓開!無關人員都讓開!”

陸爲民從辦公室狂奔過來,後背汗水溼透,喘着粗氣面對這一切。

“諶冰呢?諶冰怎麼樣了?”

醫生說:“我們現在送他去醫院,你是班主任嗎?請儘快通知家長,現在請和我們一起去醫院。”

“好,好……”陸爲民看到諶冰喪失意識,怔怔地躺在蕭致懷裡,眼淚下來了。他嗚咽兩聲,跑到司機面前,用力拽着他衣領推了兩把,“諶冰要是出事了,你特麼負得起責任嗎!?”

他罵完,回頭協助醫生送諶冰上救護車。

蕭致跟在後面。

看到他的緊張醫生有些動容,但還是公事公辦道:“無關人士請暫時迴避,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

蕭致沒有堅持:“好。”

他沒上去,只是詢問了醫院的名字,到路邊打車。

文偉臉都白了,他哪裡見過這些:“蕭哥,我跟你一起。”

周放除了渾身的髒穢,倒是沒受傷,但仍然選擇去醫院做一個全身檢查。

蕭致上車坐下。

文偉一直安慰他:“蕭哥別緊張,別緊張,一定沒事的,不會有問題。諶哥福大命大。”

蕭致腦子裡一片混亂。半晌,他纔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他拿出手機,深呼吸了一下,隨即撥通了對面的電話:“許姨。”

另一頭,許蓉正端着骨瓷茶杯,養尊處優地抿了一口:“嗯?小致啊?”

蕭致聲音斷續:“諶冰……諶冰出事了……”

“咔嚓。”

茶杯咣噹墜地。

周圍聲音彷彿寂滅。

手機裡響起一陣嗚咽,隨即是起身往樓下跑的動靜,許蓉問:“怎麼會出車禍啊?到底怎麼回事兒?”

蕭致拿着手機,說不出話。

文偉接過,幫他解釋:“阿姨,這些慢慢說。諶冰現在在我們學校最近那個九中紅橋醫院,你先過來。”

“傷得重不重……?”許蓉聲音哽咽顫抖,呼呼喘着氣,好像已經在開門了。

“不確定,你先過來,我們正在趕去醫院的路上。”

“好,好,好……”許蓉聲音混亂,“我先給他爸打個電話。”

掛斷。

耳邊恢復安靜。

蕭致心裡卻人聲鼎沸,好像被烈火灼燒。

他按下車窗,寒風颳進來,眼底的潮意很快被風乾。

不知道爲什麼,他不知道當時諶冰失去意識,卻突然向他流露出那種表情。

分不清是釋然,不捨,還是靜水底下的深流。

是不是想告訴他什麼。

……爲什麼?

蕭致來不及想這些,車輛到了醫院。陸爲民在前臺辦理住院手續,諶冰已經被醫生推進手術室,進行最緊急的處理。

蕭致跑到樓上,手術室門已經關了。

他在旁邊坐下,陸爲民忙完一切跑上來,氣喘吁吁:“進去了?”

“進去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蕭致說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輛車,邊抽菸邊操縱方向盤的司機,抱着僥倖心理擠入人羣,最後因爲視野死角往後加速,攔腰從背後撞翻諶冰和他坐的桌子。

陸爲民渾身冷汗:“誰能想到呢?”

誰能想到呢?

這是生活中一個極小概率的意外。

但是居然讓諶冰碰到了。

怪司機,但是,怪他有什麼用?能讓諶冰恢復如常嗎?

陸爲民準備打電話:“諶冰爸媽的手機號,我忘了,在我辦公室桌面——”

蕭致打斷他:“我已經打了。”

陸爲民擡頭。

蕭致眉眼被燈光染了層薄薄的陰影,脣角緊抿,說完轉向了旁邊雪白的牆面,直勾勾盯着,眼神似乎要將牆面燒出個洞。

警察和司機陸陸續續到來。

“警察同志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司機也快哭了,露出一口被煙久漬過的牙。

他剛說話,蕭致轉身朝他走過去,陸爲民意識到不對喊了聲“蕭致!”,跟着,司機被他一腳踹倒在地——

警察當場炸了:“這位小同志,你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有話好好說!”

蕭致置若罔聞,只想再補兩腳,他眼底陰騭,眉眼遮掩不住的乖戾,直到陸爲民從背後緊緊給他抱回來。

陸爲民聲音高到變質:“蕭致!”

蕭致短暫停下動作。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陸爲民一頓輸出,“你現在宣泄你的暴力有什麼用!我們都很擔心,擔心諶冰的安危,你現在的行爲就是在添亂!”

“我……”

蕭致轉過去,校服領口敞開下的鎖骨微微起伏非常強硬倔強的少年音。

“我……”他重複了一遍,尾音收斂,隱隱藏着痛楚。

我只是太擔心諶冰了,我恨這個人傷害他。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僅僅是最後一個字的失陷和崩潰,就讓警察和陸爲民都動容。

蕭致背過身,背影高挑,直直看着手術室冰冷的燈光。

外面逐漸安靜下來。

直到許蓉和諶重華的到來。

他來的路上趕得太急,差點造成另外一場車禍,夫妻雙方風塵僕僕,平時西裝革履的諶重華領帶都系反了,看到這羣人的一瞬間,皺眉:“你們一個都跑不掉,全都要付出代價。”

許蓉沒有他想的那些,對着手術室稀里嘩啦地掉眼淚。

諶重華聽他們講來龍去脈,面無表情,只是接了個電話:“市裡最好的醫院,我剛聯繫了牀位,馬上帶諶冰過去。”

他手指輕度痙.攣,青筋暴跳。

“至於你們的事,等送了諶冰去那邊,我再來好好跟你們談。”

不知道等了幾個小時,手術室的門纔開。醫生問:“病人家屬是哪位?”

“醫生,我,我是他媽媽。”

許蓉跟諶重華跟着過去。

蕭致站在旁邊,遠遠地看了諶冰一眼。

他膚色一直偏白,消去了平時的血色,安靜地靠在雪白的枕頭裡,似乎睡着了。

醫生帶他去監護室。

陸爲民在背後看着,說:“打了麻藥,諶冰現在沒有意識。”

蕭致低頭站着,沒什麼動靜。

陸爲民拉了拉他,知道他倆關係好,只能勸:“先過去吧,問問醫生能不能見諶冰。”

“好。”半晌,蕭致才說。

陸爲民邊走,邊有些傷感似的:“諶冰才十幾歲,學習還好,世事真是難料。”

蕭致跟在他身旁,突然停了下來:“他不會有事的。”

陸爲民轉向他:“是的,不會有事。”他想着,這世間還有很多美好,等着這些可愛的少年慢慢長大,慢慢體驗。

蕭致重複了一聲,像是說給自己聽。

“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

蕭致心按在胸口,感覺到了一陣空洞。等他來到監護室,醫生跟諶重華不知道說了什麼,沒多久,交接的醫生從電梯過來。

九中附近的醫生太普通,現在轉諶冰去市裡最好的醫院。

許蓉一直流眼淚,什麼都看不出來,對蕭致難得地笑了笑。但諶重華臉色不太好,可能覺得諶冰不來九中就不會出事,對蕭致沒什麼好臉色——他對這裡的所有人都沒有好臉色。

臨走前,給陸爲民丟下一句:“你們班主任也有責任,學校也有責任,到時候我來追問,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說得陸爲民微微訕臉,訥訥地退回來。

不知不覺,眼前就已經空了。

陸爲民叫他:“蕭致。”

蕭致想去問剛纔的醫生,但找不到人。

“該回學校了,改天等諶冰好一點兒再去看他,好不好?”陸爲民安心勸他。

蕭致站了會兒,不知道該怎麼做了,疲憊地點頭:“好。”

“不要難受,一切都會好的。”陸爲民摟着他肩膀。

擔心他受到驚嚇,陸爲民讓他先回寢室休息。

蕭致進門,坐在寢室,給許蓉發了幾條消息詢問情況,但對面應該在忙,都沒有回覆。

蕭致躺上了諶冰的牀。

旁邊文偉說:“蕭哥,不要想太多。”

蕭致沒說話。

文偉小心翼翼看了他會兒,說:“我去隔壁,你自己待會兒吧。”

隨後,門輕輕被掩上。

蕭致躺了一會兒,只覺得腦子裡掙扎似的,說不清的疼痛。

好像又陷入了前段時間宿醉後醒來的感覺,迷茫,乏力,渾身感覺到疼痛。這不是諶冰希望看見他的樣子。

蕭致起身坐到書桌前,擰開臺燈想寫題。

他修長的手指發抖,想寫字,字歪歪扭扭地拉到了哐外。經過了剛纔的驚嚇,他現在渾身聚不起力氣。

蕭致開始看題,就看着,背背單詞。

但腦子裡想的全是諶冰,想到,自己只是過街給他買一杯奶茶,現在變成這樣,中途跟做夢似的。

他擡起視線,脣角平直冷峻,看到了一顆滾出來的珠子。

……蕭致探手,拿起一枚。

想起這是下午無故崩裂、保佑平安的手串。

有些事情,他不相信,但又覺得冥冥之中或許有些定義,哪怕只是巧合,只是寄託而已。

蕭致取了頸上戴的玉佛,紅線分明,慢慢將珠子重新穿起來。

他低着頭,眉眼認真,如此虔誠。

他多希望,像這串珠子重歸於完整,他的諶冰就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