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大嫂,你可錯怪我們娘了!這荷包可是我湊巧找着的!”廳堂門口閃進來嬌嬌俏俏的一個身影,不是童貞娘又是誰!
莊善若覷了眼去看童貞娘,這十幾日不見,這童貞娘卻是愈發的嫋娜了。
因爲是還要替許掌櫃戴孝,所以儘管是正月裡,童貞娘也不敢穿得太觸眼。她穿了一身天青色的暗紋錦緞絲綿袍子,只在袖口微微露出一點的緋紅。一頭秀髮梳攏得齊整,頭上也只簪了兩根玉簪子。卻只在薄薄的脣上點了層淡淡的口脂,看起來氣色又好,又不會顯得太招搖。
“二郎媳婦!”
“娘!”童貞孃親親熱熱地叫着,彷彿渾然不記得年前兩人之間的齟齬,“這可是請善福堂的老劉郎中給你開的膏方,最是補人了,娘趕緊趁熱喝了。媳婦不孝,惹娘生氣,這幾日愧也愧煞了。”
許陳氏微微露了笑模樣,端起碗來喝了幾口。
童貞娘站在許陳氏的身後,攥起粉拳,輕輕地在許陳氏的肩上捶着,道:“我剛纔在娘房裡,見那枕頭又硬又舊了,就自作主張給娘換了個新的。軟和着呢,娘枕了也能睡個好覺。”
“好好,還是二郎媳婦考慮得周到!”許陳氏頻頻點頭。
莊善若捏了荷包,看着童貞娘與許陳氏唱了一出婆媳和睦無間的大戲。
許陳氏放下碗,一擡眼看到莊善若,臉色驟然一變,道:“大郎媳婦,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娘,你莫生氣,我看大嫂怕也不是有心的。”童貞娘眯眯地彎了一雙媚眼,道,“我見今兒日頭好,臨時起意要將被褥都拿出來好好曬曬。大哥大嫂將正房讓出來與我們住。住那又潮又暗的西屋,貞娘心裡着實是過意不去呢。大嫂今兒不在家,貞娘就自作了主張,知會了大哥一聲,將被褥都拿出來晾曬,沒成想——”
童貞娘倏地住了嘴,目光不住地在莊善若手上的荷包上轉悠。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許陳氏露出鄙夷的神色道,“大郎媳婦,虧得我還信任你。只當你做事妥當。將整個家都託付給你當。你倒好。來個監守自盜!”
童貞娘一愣,她剛回來,還不知道長媳管家的事情。她眼珠子一轉,嘴一撇。委屈地道:“貞娘回孃家養了這許多天的病,銀子失竊的事情也是今兒才聽娘說起,要不然這黑鍋我可是背定了。”
莊善若這才聽明白過來,原來那日許陳氏的黃銅匣子裡缺的十兩銀子,他們竟然算在了自己的身上。
許家寶挨挨擦擦地進門,看這架勢,拔腿就要溜。
許陳氏趕緊叫住了他:“二郎,你也過來,聽聽這段公案。可別是冤枉了你媳婦。大郎呢,也喚他過來!”
“大哥正陪了元寶在後院那兒玩呢!”童貞娘道。
“罷了罷了,你大哥倒是一門心思偏幫他媳婦,萬一他鬧騰起來,倒是不好收拾了。”許陳氏皺皺眉。示意許家寶在一旁坐下。
莊善若心裡卻也並不慌,只淡淡一句道:“老太太,今兒倒像是三堂會審了!”
“大郎媳婦!”許陳氏虎了臉,沉聲道,“你倒自在,竟還有臉說笑!如今人贓並獲,我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童貞娘柔聲道:“大嫂,人這一輩子長着呢,總會有行差做錯的時候。你跟娘認個錯,揭過這一面也就是了——一家人,哪裡就那麼計較起來了呢?”
莊善若不理童貞娘,揚了揚手裡的荷包,道:“這荷包是我收的沒錯,可是老太太怎麼就篤定這五兩銀子是我偷的,那日明明短了的是十兩。”
“這算什麼?餘下的五兩你或是補貼了孃家,或是趁趕集的時候買了什麼好吃好穿的。若不是偷家裡的,幹嘛巴巴地將這荷包藏在褥子裡?”許陳氏很不以爲然。
莊善若不怒反笑,道:“老太太這話說的,若是今兒從貞孃的體己裡翻出了十兩銀子,那豈不是家裡又多了個賊?若是又從二郎身上搜出了一兩二錢的,老太太是不是又該說二郎將這十兩銀子花去許多,只剩這麼些了?”
許家寶尷尬地笑了笑,在凳子上不安地挪動了下屁股,道:“娘,怕是錯怪了大嫂呢。”
童貞娘恨鐵不成鋼地橫了許家寶一眼。
“大郎媳婦,你好個伶牙俐齒!”許陳氏道,“如若不是偷的,你又從哪裡得了這五兩銀子,還藏得恁般隱秘?”
“老太太真想知道?”
“哼,你別當我好糊弄,編故事給我聽。我雖老,可還不糊塗!”許陳氏冷冷道,她篤定這五兩銀子來得不光明。
莊善若朝了許家寶問道:“叔叔可還記得年前去弟妹孃家?”
“記得。”許家寶眼神遊移,答得侷促。
“可還記得小劉郎中的媳婦託叔叔捎了一袋東西給我?”
“沒錯。”
莊善若點頭,道:“那就是了。這枚荷包是小劉郎中媳婦偷偷地塞在袋子中給我的。”
許陳氏不信:“這五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小劉郎中媳婦與你非親非故的,她又憑啥給你?”
莊善若還來不及回答,許家寶便代她回答道:“娘,那日我在善福堂逗留了一陣,那媳婦噓寒問暖的,對大嫂關切得很。聽小劉郎中說,大嫂與他媳婦倒是比親姐妹還要親。”
許家玉聞言,喜道:“那是了,娘,我就說你定是錯怪大嫂了!”
“這紅口白牙的,你說是啥就是啥了!”童貞娘忍不住嘟囔道。
莊善若又揚了揚手裡的荷包,朗聲道:“若是老太太不信,可以拿了這荷包去善福堂問問,看這是不是春嬌的繡工。憑了善福堂與我們家的關係,定是不會欺瞞老太太。”
許陳氏目光和緩了下來,心裡信了幾分,卻沉吟着沒說話。
莊善若又道:“若是我存心扯謊,定會胡謅個別的名字。何必要扯上善福堂,豈不是自討苦吃?”
許家寶訥訥地道:“那是,那是!”
童貞娘卻是眼風一瞟,道:“即便是如此,大嫂得了這五兩銀子爲何又藏着掩着,倒不如一早回明瞭娘,大大方方地使了——家裡可是正缺銀子呢!”
許陳氏聞言,脊背又不由得直了直,又將狐疑的目光投到莊善若的身上。
“弟妹聰明一世,怎麼就糊塗一時了呢?”莊善若不疾不徐地道,“我們家是缺銀子,如若許掌櫃一早應了宗長的救濟,又何曾會落到這般田地?”她說這話的時候,用力地在童貞娘臉上看了一眼。
許陳氏目光一黯,怕是想起了老頭子。
“當初幾百兩銀子在面前都沒要,如今怎能爲了區區五兩銀子而失了風骨?”莊善若神色清朗,“春嬌給我這銀子是念姐妹之情,我能承她的情卻不能收她的銀子。年前進城的時候我將這荷包帶上去了趟善福堂,她偏生不收。我拗不過,只得先將這荷包帶回來再說。尋思着,等過個半年我們家寬裕些,恰逢她的生產之日,再添上幾兩,送回善福堂——既是全了我們家的臉面,也是承了她的情分。”
許家玉欽佩道:“還是大嫂考慮得妥當。”
“若是連這等小事都要知會老太太,那便是小事化大了。再說了,往日鋪子裡每月的利錢流水似的從老太太手上過,這區區五兩銀子又哪裡看得上眼呢?”莊善若一氣說完這許多,當了衆人的面將那枚藕色的荷包揣回到了自己懷中。
童貞娘兀自不甘心,紫漲了臉龐,問道:“大嫂,既然銀子失竊的事與你無關,那你倒是說說,那十兩銀子又沒長了翅膀,怎麼就能不見了呢?”
莊善若奇道:“弟妹這話問的,我又不是衙門裡的人,這查案捉賊的事又輪不到我管。我自管撇清自身清白便是,哪裡還能管得了這許多?”
“你倒是撇清了,可拿屎盆子往我頭上扣!”童貞娘見莊善若坦然自若,不禁有些急了。
童貞娘剛回許家的時候,一心想着討好許家人。也是機緣巧合,剛剛掀起大郎房中的褥子,正要抖上一抖,沒成想,竟巴巴地滾出了個荷包。這可把她樂壞了,獻寶似的送到了許陳氏的面前。
孰料,峰迴路轉,竟然最後這筆十兩銀子的糊塗賬又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童貞娘哪裡肯依?
許家寶起身,走到自己媳婦身邊,勸慰道:“媳婦,這事就這樣算了吧,總不是家賊,怕是不知道什麼人偷偷溜進來。你是不知道,年前大嫂做了一掛香腸也不知道被什麼人偷了去。”
童貞娘委屈地道:“不過是十兩,倒是看輕我童貞娘了!我這趟帶回家的東西總也值個十兩八兩的,如若真是我偷的,那又是何苦呢?”
莊善若淡淡一笑,道:“世人多愛做些借花獻佛之事。”
這話說得文縐縐,童貞娘竟一時沒聽懂。莊善若是真的厭煩童貞娘了,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反正她一回來,沒事也能找些事出來。
許陳氏長長地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這事就這樣算了,就當這十兩銀子被老鼠叼了去,以後誰都不要再提了!”
莊善若卻上前兩步道:“老太太,這事可還沒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