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趕早不趕晚的事情,和宋文靜見過面之後只隔了一天連翹就拜訪了三吳報館。一切都很順利,只除了對方的總主編似乎很不相信她就是喬璉這一點。

她倒不會玻璃心地埋怨這個時代對女子,特別是年輕女子的不信任,或者說歧視,在時代大背景之下埋怨是最沒有用處的行爲。只不過該有的鬱悶和尷尬總不會少的,幸虧她早有準備,不然弄不好籤訂合約都會出現波折。

這類文契的簽訂一般來說需要用到保人和戶籍文書,這就相當於後世的擔保人和身份證了。保人擔保這份文書,在保證文書內容的同時也擔保了甲方乙方的真實性,戶籍文書則是方便追責。

連翹沒有直接帶保人過來,但是她有嘉定第一報館的擔保信,以及自己完整的戶籍資料。拿出這兩樣東西,特別是前者,就已經很清楚了。因爲擔保信中很明確地說明了‘喬璉’真人的戶籍信息,對比是沒有問題的。

雖然是證明了這就是喬璉沒錯,但唐思遠依舊非常震驚!他比宋文靜還長了十幾歲,若說宋文靜沒有現在的年輕人那麼開放,那麼唐思遠只會更加老派。想想喬璉寫的那些小說本子,接受‘喬璉’是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兒家這是很難的。

即便他用‘江山代有人才出’,或者自古有生而知之者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正常的。那也是想得通想不開——理智上相信了這件事,然而感性上依舊沒能接受。

當然,這一轉換的未完成並不耽擱完成文書的簽訂。最後確定了文契的內容,的確和之前說好的沒有什麼區別,連翹和唐思遠、宋文靜三人都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並且按下了手印。

最後一式三份,連翹一份、宋文靜一份,最後一份留存在報館的文書管理中。

連翹小心地收好文契便告辭了,宋文靜則是趕緊追了上去。送到報館門口對她道:“連小姐你等一等我,我回去告個假,咱們一起走。”

見連翹不解,便解釋道:“新來蘇州簽訂的作者總要告知一些業內的事情的,雖說連小姐你已經寫了不少小說了,可是蘇州行內還是個新鮮人呢!”

哦...上崗前業務培訓,連翹表示清楚。

當上副主編之後的宋文靜並不見得工作少了多少,但是時間確實靈活了很多。輕易告假出來便帶着連翹去到了一家兼賣飯菜的戲園子,這時候還沒到中午,戲園子纔開業,零零散散的來了幾個人。

戲園子的行當往往是做下午場和晚間場,上午沒什麼生意,不做還比較划得來,所以都是中午之前纔開業。

這家名爲‘暖園’的戲園子如今租給了一個名叫‘雙喜班’的徽劇班子,雙喜班的班主眼明心亮,正在門口拱手招呼。能在這個時間就火山孝子一樣趕過來看戲的必定都是核心戲迷,這種戲迷是戲班的重要客人,所以班主一慣這個時候恭敬招呼。

見到宋文靜之後還小跑過來:“哎呀哎呀!才說今日見了好幾個好兆頭呢,不知道應在哪裡,原來是在這裡!宋主編人過來怎麼不提前使人捎個信兒,我好照您的喜好重新安排席面和戲折呀!”

這話裡固然有客氣的成分,但戲班子對宋文靜這種人很是奉承卻是真的。

現在早就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時代了,遍地開花的各種戲班子簡直在蘇州扎堆兒!想要混下去,這些戲班都需要在報紙上登廣告!每天的戲單和場次只不過是必要的內容,關鍵是捧角兒!這個干係就大了!

一般來說,只要是有自己地盤的戲班子,他們的每日戲單都會有報館免費登載。因爲報紙的很多讀者本身就對這個感興趣,希望得到這方面的信息,這既是一個廣告,同時也是一個消息。

但是若是想要捧戲或者捧角兒,這就不同了!具體操作有點像後世的軟文,又或者營銷號...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大家都知道的,請人寫軟文也好,買營銷號的文章也好,都是要錢的。

這個時候當然也不例外!在這個事情上戲班子是求着報館的,姿態自然不一樣。

許文華憑藉自己賣安利的好本事,整個蘇州的戲班子都隨便他逛看,極盡奉承討好。那不就是希望他在他的評論賞鑑文章裡說說好話,登出去給自家揚名?

換成是宋文靜這等大報館的中高層也一樣,宋文靜算是在報館內比較有權力的那種中高層了,平常三吳報館也和‘雙喜班’有合作。這樣一來,討好他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宋文靜帶着連翹去到平常自己愛用的包廂,笑着道:“這家戲園子離着多家報館近,許多編輯、作者平常都來這裡消遣,稍遲一些就可以見到不少只能在報紙上聽聞的人。”

宋文靜沒有說的是,很多遲遲沒有打開局面的作者偶爾也會來這邊想辦法,直接向編輯遞稿件,再不然也有可能奉承勾搭出名的作者。這話沒有必要和連翹說,反正連翹又不用做這些事。

見連翹點頭,便吩咐旁邊等着伺候的跑堂的:“你們這裡的招牌下飯上幾樣,再有點心也撿好的來——對了,今日上什麼戲?”

跑堂的照實道:“已經連演了五天的《金鑾折桂》,這戲纔出來正好評如潮哩!班主說了,請宋主編多多美言!”

宋文靜實在忍不住便笑了起來,見跑堂的不解,強忍着道:“不關你的事,你先去叫菜罷!”

等人走了這纔對同樣疑惑的連翹解釋道:“《金鑾折桂》是新戲,戲裡說的是《文魁》最後幾回的內容。”

連翹這才明白過來,敢情是遇上巧合了!宋文靜請她吃飯,吃飯的戲園子正在上演的戲是她的小說改的!蘇州那麼多戲園子,每個戲園子又有許多戲,想要正巧遇上也是不容易。不過這也從側面說明喬璉在蘇州也是很火的,不然不會有人用她的小說改戲劇。

果然,等到飯菜上來,宋文靜連忙舉杯道:“恭喜連小姐了,如今您在蘇州也是花開正紅,不然也不會到處有您的小說本子改戲的事兒。不只是《金鑾折桂》,還有許多別的,我也是聽說過的!”

大概是爲了照顧連翹是個年輕姑娘,送來的並不是酒水,而是一種蜜水——雖然連翹酒量不錯,並不需要這種照顧就是了。

連翹笑着也斟滿之後一飲而盡:“承您吉言了!日後還要多多仰仗您呢!”

花花轎子衆人擡,連翹又不是一個反社交。就算她不是一個很依賴編輯的新人,也是以‘與人爲善’爲行爲準則的,多個朋友多條路不好嗎?爲什麼要懟天懟地懟空氣,到處和人結怨?

連翹這個在她自己看來很正常的舉動卻讓宋文靜感慨萬千...要知道大部分有才華的作者性格與其說壞,不如說難搞定。好相處的作者都是一樣的好相處,麻煩的作者各有各的麻煩,這是行內一直有流傳的話。

一流的才氣常常就有三流的性格,雖然是調侃之語,但是也是有事實依據的。

‘喬璉’的才華足夠驚人了,見到真人年紀還這樣小。說實話,就算之前在信件裡覺得對方性格再好,這時候宋文靜心裡也開始打鼓了。年紀小或者才華高,任何一點就足夠一個作者‘熊’起來了,兩者兼而有之簡直就是災難!

然而連翹卻是如此‘社會’的老到表現,這不僅不會讓宋文靜嫌棄不夠真性格,反而會感動的熱淚盈眶——正常情況下只會在小說裡纔有人對那些難搞定的真性情喜歡的不得了,生活已經很累了,還是不要自找麻煩比較舒服。

連翹這般上道,宋文靜有一半的業內科普就不用做了,這一部分其實就是教做人。現在的小說作者雖說也有隻埋頭寫小說的,但是在蘇州這個大都市裡能這樣的已經很少了。業內社交成爲小說作者生活的一部分,這方面當然要有些常識。

不過小說作者相當於藝術工作者,對於這類人大家的容忍度都是比較高的。所以才說有連翹這樣上道的,基本上就不用教什麼了。就算偶爾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大家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只是會想:大才女麼,沒注意到這種事情不也是尋常?

所以這方面的事情宋文靜只是提了一兩句,就進入另一方面了。關於業內的一些明面上找不到,卻又真實存在的潛規則,以及禁忌。

“咱們蘇州就在行會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很多事情就不如下面縣裡面的報館來的便宜。這些事情是不能頂風作案的...”宋文靜說的仔細,連翹甚至翻出了小冊子和隨身炭筆記錄,這本來是用來隨時記下靈感的。

正說着,雙喜班的班主卻來了,相當恭敬地道:“宋主編,柳老爺子來了,您看要不要去問候一番。”

柳老爺子是報業的一位老前輩,資歷深的很,大半個蘇州報業的從業人員都能給他當徒子徒孫。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那自然是要去拜訪的。想了想便道:“連小姐,咱們一道去吧,這位柳老爺子是位老前輩了。就算沒得干係,一起打個招呼也是應當的。”

這位柳老爺子雖然輩分高,當年也是個正經大佬,但是如今早就沒什麼能量握在手裡了,空擔着一個大佬的虛名而已。或許在報業還能說幾句話,影響影響宋文靜,可對於寫小說早就已經出名的連翹,幾乎是沒有干係的。

宋文靜想要帶着連翹一起過去真的只是順路,另外也是看看連翹交際上的表現是不是真的合格,算是一個實踐檢驗。

“但憑宋編輯做主。”連翹沒有拒絕的理由,當然是從善如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