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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府衙門前,身材微微發福、手中拿着蒲扇不住扇搖的中年官吏正望着空蕩蕩的路上嘆氣。他身後站着個一身皁青裝扮的年輕衙役,長條黃白臉,看起來有幾分精明。他說道:“司馬大人,你說這位京裡來的欽命大臣幾時能到?”
那官兒說道:“按呈報上說是兩日後到。不知能不能早到兩日?唉,估計是不能,誰放着京裡的悠閒日子不過,巴巴地跑來這裡受罪?”說完,又猛拿扇子忽閃兩下。
那小衙役笑道:“可我看着司馬大人您還挺清閒的啊,坐在陰涼裡還扇着風。其他人可都頂着日頭跑出去呢。”
那官兒眉頭一皺,拿着扇子筆畫道:“這叫什麼話!自從知府問罪,本官可就挑着杭州府的重任。我這叫什麼?運籌帷幄!我得在衙門裡運籌帷幄啊,有點什麼要事好居中決斷!我出去了,來個什麼事什麼人,誰處理?你處理?”
小衙役連忙陪笑道:“小的自然不行,當然還得是大人們來決策。只不過,怕是司馬大人現在的職責就是接欽命大人的駕吧?等人家一來,大人這蒲扇就扇不着自己,得給人家打扇嘍。”
小衙役還不等調侃完,這位司馬大人就掄起胳膊,那扇子猛地扇過去,唬地小衙役轉身一跳,幸虧躲得快。那官兒輕哼哼地罵道:“小崽子還瞧不起爺爺了!你往哪兒跑?”便要追着打。
誰知那小衙役跑了幾步,停了下來,怔怔地看着前面。那官兒一把揪住他耳朵,剛要訓斥,就聽他說:“大人,你瞧瞧,是不是我眼花。難不成王母座前的金童玉女下凡了?”
“你小子說什麼胡話?”那官兒罵了一句,也看過去。只見兩匹駿馬迎面而來,前面馬上果真一個美少年,生得真好像是畫上的天仙一般,一身白色長衫更顯得瀟灑,再加上週身的氣度,真真是驚鴻一瞥。後面馬上一個年紀更小點的書童模樣少年,也是脣紅齒白。相貌清秀。他給了那小衙役一個毛慄,道:“這定是那家的貴公子出來玩。你個沒見過市面的!”
不成想這主僕二人徑直向府衙門口而來,看到他們後雙雙下馬,那位俊美公子走上臺階,朗聲道:“請問杭州府衙地司馬可在?”
小衙役剛要答話,被拉了一把:“你是何人?爲何擅闖府衙重地?”還端出官架子了。
那美少年微微哂笑,道:“本官是聖上欽點的欽命大臣。前來坐鎮杭州旱災事宜。”
婉貞換了靛藍的官服出來,端坐堂上,德雲一旁侍奉上茶。還未等喝,下面兩人拜倒在地,連聲說道:“拜見欽命大臣。”婉貞停住手,道:“免禮。這位可是在杭州府供職,怎麼稱呼?”
那官兒扭着微微發福的身體。又拜下去,道:“下官杭州府司馬江中。剛纔不知是李大人駕臨,衝撞唐突了……還請大人寬宏大量。”
婉貞道:“不妨事。 本官未着官服也算不上衝撞。江大人,府衙中爲何幾乎沒人在?平日公務如何處理?現下災情如何,米倉還能維持多久。你且一一道來。”
“是是。”江中擦擦額頭的汗,試探地問道:“大人遠道而來,風塵僕僕,要不要先稍事休息?下官去命人備下酒菜……這個……”見婉貞並不答話,只是挑起眉毛,一雙鳳眼盯着他上下打量。江中心裡一慌。連忙改口:“是,下官這就稟報。”
婉貞哂笑道:“很好。德雲。給江大人上茶。”解說災情或是遞交文書報告,忙得團團轉,婉貞越看卻是越憂心:這杭州積弊已久,勉強靠賑災救濟尚不能維持很久,且治標不治本。短時間要重振杭州民心,恢復生機,真要使些非常手段。況且,自己對師兄許下諾言,又跟樑振業打了賭,怎麼都不能失言了。正忙着,外面忽然熱鬧起來,先是十幾個官員小吏進了衙門,後又有兩個管家模樣的人交了拜帖,候在外面。
江中道:“李大人,這是出去發賑災糧的人才回來,要不要讓他們過來拜見。”“好,讓管事的進來,我正有事問他們。”
“是。”江中出去了,沒過多久,就領着三個人走進來。說道:“這三位是負責記錄管理米倉地文書,這位吳大人負責城南的米倉,這兩位張大人和趙大人,負責城外地義倉。”
婉貞點點頭,看那三人,原來姓吳的那個就是在城南米倉見過的那個中年文書,瘦高個字,臉被太陽曬得古銅一般,認不清本來顏色。另外兩人相貌平庸,不曾見過。
婉貞看了看身邊白白胖胖還在冒汗的江中,笑道:“不管曬沒曬到太陽,諸位都辛苦了,看坐。先簡要說下今日賑災糧發放的情況吧。”
又說了一盞茶的時間,把事情理了理,婉貞便讓他們下去休息。大同小異,米倉能支持地時日不多了,而前來領樑的人數卻日漸增加。
“各位今日辛苦了,先早些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再來稟報。”婉貞頓了一下,“吳大人,你留一下。”這個文書吳潞,倒是比別人多幾分想法。相處半日,婉貞便覺得江中此人雖不至於無能,但太過圓滑,不能委以重任。婉貞決定另選良將。
吳潞說過讓豪門大家來分擔的話,讓婉貞留了心。今年既是災年又是時機,那些富家大戶不見得不懂得這種道理。重要的是,如何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把錢財拿出來,官民一起,度過危機。臨走前還和魏黨立下軍令狀,婉貞一方面要保證災情得到控制,也不想伸手向國庫求救濟,免得回頭算起帳來再出別的岔子。既然是主鎮杭州,那麼就只想着杭州地界好了。
婉貞和吳潞聊了下當地世家,正說着,外面來報,說史家派來兩個家丁,等着見新來的欽命大臣。吳潞道:“李大人,這史家的管家定是爲史老太君地壽宴而來。這史家早在三個月前的黃道吉日時把帖子發了出去,如今城內禁止歌舞宴席,而壽宴的日子也近了。不少親朋好友的,不能看歌舞聽戲,也吃不得奢華宴席,怕是老太君的面子上過不去了。”
“哦?爲何不讓人家擺宴呢?壽宴何時舉行?”
“大約在十日後。大人您想,史家破了例,到時候,薛家地公子迎親,王家的小少爺中舉,這就擋不下來了!朱門大戶夜夜笙歌,外面百姓受苦,不就應了那句朱門酒肉臭麼。萬一民憤一起,再有刁民趁亂做賊的,我們可就罪過大了。所以現下只能讓他們簡辦宴席,不得奢侈。”
婉貞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今日就先回絕了。說本官今日初到,公務繁忙,無暇接待。得了空閒再去府上拜會吧。”這邊話音未落,又有人進來稟報:“天竺寺送來申報。”
吳潞接過單字,看了一下,便呈給婉貞道:“大人,天竺想報修禪房和大殿的屋頂,已經送來好幾次了。江司馬不敢擅作主張就沒應下來。如今,人吃飯尚且艱難,誰還顧得上佛像啊。這天竺寺是受過當年太祖的御筆親封,供奉要由官府出一半,實在是顧不上了。”
婉貞笑道:“這也未必,好好地求神拜佛,也許真的天可憐見也未必。這申報先壓在我這,明日去天竺寺那邊走走。”
吳潞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她。告辭出來後,他一直疑惑,這位大人似乎太過與衆不同:看他地樣子不像是說笑,但怎麼覺得都是像是話中有話,讓人摸不清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