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就在七寶苦苦掙扎的時候,康王世子趙琝因爲聽說消息,也來到了張府。

他當然不能跟張制錦般地闖入產房,只同周承沐一樣在外頭坐等。

聽着產房之中隱隱傳來的啜泣聲……那是因爲七寶昏迷不醒,苗夫人跟葉若蓁無法剋制所致。

那時候,周承沐靠在門邊,擡手抵在門扇上,全然不知道淚早就順着眼角滑落下來。

趙琝坐在圈椅上,垂着頭默然不語。

這一會兒他看不見七寶,也聽不見她的聲音,雖然室內燈火通明,可對趙琝而言,卻猶如墜入無邊深淵。

直到現在他纔想起來,就算他不顧一切地奮力往上,想要到達一個足以替七寶遮風擋雨的位子上,但這世間畢竟還有別的東西,是他所無法掌握的。

比如現在。

而趙琝無法想象,如果七寶有什麼意外,自己還能如何,之前拼命所做的一切彷彿都成了徒勞無功。

好像沒有她,那些就也隨之黯然失色,毫無意義。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趙琝略有些恍神。

他想起兩人初次相見,他甚是無禮,七寶邊哭邊舉着花瓶、掂量着花瓶是否足以將他砸暈的樣子。

如同身臨其境,趙琝嗤地一笑,淚卻隨着從眼中掉了下來。

如果……如果能回到當初……

如果能夠回到沒有任何錯誤的開始,那該多好。

直到耳畔聽到極微弱的一聲“夫君”。

隨之而來的是響亮的嬰兒的啼哭,然後產婆們驚喜交加地叫道:“恭喜大人,是位小公子!”

趙琝早就站起身來,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緊閉的房門。

周承沐像是虛脫一樣,整個人順着門扇跌坐在地上。

趙琝深深呼吸走到門口,正好房門打開,丫鬟跟產婆們來往穿梭。

趙琝看向裡間,見苗夫人跟葉若蓁圍在牀邊,苗夫人懷中抱着一個襁褓。

可是卻並不見七寶跟張制錦,趙琝身不由己地想走進來,一名丫鬟忙道:“世子殿下,這裡不能進的。”

趙琝怔怔止步,此刻苗夫人帶淚笑着,因回頭見了他跟門口的周承沐,便喜極而泣地走過來:“世子,承沐,你們瞧瞧……”

周承沐爬了一爬,竟然沒成功從地上爬起來,趙琝鬼使神差地伸手,從苗夫人懷中把那剛出生的小孩子接了過去。

這是趙琝第一次抱襁褓中的嬰兒,身不由己接過來後卻又嚇了一跳,那孩子着實輕的近似無物,且又小的可憐,比一隻貓崽大不了多少,以至於他第一眼看去幾乎沒看仔細。

但是再度定睛看去,卻見細眉細眼的透着清俊,雖然眼睛還沒有睜開,但這般閉着眼睛彷彿睡着的安靜模樣,卻隱隱地瞧出了幾分似七寶的影子。

旁邊周承沐總算扶着門站起來,在趙琝身旁瞪大眼睛盯着那孩子,不禁重又淚盈於睫,語無倫次地說道:“這孩子生的真好看,這小臉跟嘴有點像是妹妹,眉眼卻又像是九爺!好好好!”

——

此後,苗夫人幾乎就住在了張府,貼身細緻地照顧七寶,加上石琉的精心看護,調養了半個月,七寶終於恢復了六七分元氣。

而那小孩子也一天有一天的變化,眉眼越發比先前長開。

當時趙琝抱着他的時候他還不會睜眼,眉目裡隱約倒是有些七寶的乖靜。

但若趙琝看到他睜開雙眼的樣子,一定會大失所望,因爲那樣天生淡靜的目光,配合那樣從小出色的眉眼,不折不扣的小一號的張制錦。

苗夫人對纔出生的外孫愛不釋手,簡直要超過了對七寶的疼愛。

不止是苗夫人,連葉若蓁跟同春等都喜歡非常,但凡得閒就要圍着這小傢伙逗弄個不停。

可不知是不是這小傢伙的脾氣太像是張制錦,竟然很少笑,不管給人如何逗弄,都是一副淡淡冷冷的樣子,簡直讓人懷疑他隨時都能冒出不悅的一句:“都不要胡鬧。”

怪不得洛塵常常說:“看着咱們小公子,活脫脫一個小九爺,雖然人小,讓人看着卻怕怕的。不敢十分逗弄他呢。”

同春嗤地笑了出來:“你難道怕他也跟九爺似的踹你不成?”

洛塵認真琢磨了會兒,點頭道:“還真不一定,有時候他看我的眼神跟九爺不高興時候一個樣……嚇得我趕緊溜走,生恐他會衝我啐一口。”

同春哈哈大笑。

在七寶生下小孩子後三天,靖安侯來到府內探了一回。

那會兒七寶因爲損神耗力的,仍舊臥牀不能起。

苗夫人便並沒有命人打擾,只忙出來相見,又請靖安侯入內見過自己的小孫子。

靖安侯隨她來到內室,從乳母手中接過那小傢伙,抱在懷中看了半天。

終於他嘆了口氣,說道:“跟錦哥兒小時候一個樣兒。”

苗夫人看他臉上並不是狂喜,便含笑道:“是啊,我們也都這樣覺着,這孩子跟錦哥兒簡直是一個模子扣出來的。”

靖安侯百感交集,又抱着看了片刻,纔將小孩子交給了乳母。

苗夫人順勢問道:“府內老太太身子可好?”

靖安侯搖了搖頭。

原來自打上回去太子府赴宴後,回府張老誥命就病倒了,這連日來更是不能起身,連水米都少進,據太醫說,也就是在這一兩天了,張府之中連後事都開始籌備。

只不過以前操持這種事的都是李雲容,現在李雲容也沒了,府內的行事不免有些混亂。靖安侯自然更加心煩。

苗夫人也聽說了這件事,本來按照兩家關係,苗夫人很該去探望的……可是苗夫人也知道張老誥命素來不怎麼待見七寶,加上張制錦又自己離開了張府,所以苗夫人索性也不去討這個嫌。

何況先前苗夫人一心撲在七寶跟外孫身上,更加不想理會別的。

如今見靖安侯憂心忡忡的樣子,苗夫人只當他是爲了張老誥命的事而已。

靖安侯輕嘆了聲,原地徘徊了兩步,回頭看苗夫人,突然問道:“錦哥兒……很喜歡這孩子嗎?”

苗夫人給他問的一愣,然後笑道:“哪裡有親爹不疼自己兒子的呢,不過錦哥兒的性子侯爺也是知道的,他不是那種動輒喜形於色的,可心裡自然疼愛着呢。”

靖安侯看了她一會兒,終於一笑點點頭:“說的是。”

苗夫人給他弄的心裡有些異樣,一時不知要說什麼好。

“七寶……她怎麼樣?”靖安侯又問。

苗夫人忙說:“之前把人嚇的不成,幸而還有驚無險的,只不過這兩天要好好休養,暫時見不得侯爺了,您莫要怪她。”

靖安侯微笑道:“我怎麼會怪她?橫豎七寶無礙就是了,好罷,我先去了……等過幾天再來。”

送了靖安侯後,苗夫人抽空把他來探望孫子的事兒告訴了七寶,等張制錦回來後也告訴了他。

苗夫人並沒跟七寶細說,只對張制錦道:“聽說張府內事多,錦哥兒你要不要會看一看?”

張制錦不置可否,只叫苗夫人不必擔心。

後來苗夫人問起洛塵,卻聽說張制錦的確是回了張府一趟。

而就在張制錦回去了那一趟後,當夜,張老誥命便去世了。

張老誥命下世,張制錦並沒叫府內之人告訴七寶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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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豎七寶正是坐月子,天大的事情也自然先推了。

直到快足月,七寶的身體大有起色,那會兒張老誥命的事情已經了了,七寶才得知。

當夜,七寶便問張制錦怎麼不許人告訴自己。張制錦只淡淡地說道:“橫豎你也不能去,說給你,你存在心裡反而不好。”

七寶摟着他說:“夫君這樣替我着想,那你去行了禮了嗎?”

張制錦道:“當然,我畢竟是張家的子孫。”

七寶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就知道,我也是隨口問問。”

正在此刻,外間響起嬰兒一聲啼哭。

七寶立刻要起身,張制錦摁住她:“有乳母跟同春看着,你別去。”

“可是……”

張制錦嘆道:“不打緊,你聽,現在不是已經不哭了嗎?”

七寶側耳一聽,果然響起了乳母跟同春的撫慰聲響,她勉強放心,重又縮回了張制錦的懷中。

片刻,七寶問道:“夫君,咱們的寶寶是個男孩子……你喜歡嗎?”

夜影裡張制錦無聲而笑:“我說了,只要是七寶生的,什麼都很喜歡。”

七寶道:“可是……他們說你很少抱寶寶。”

張制錦眉峰微動,終於咳嗽了聲:“他太小,我不大會抱,怕抱壞了。何況最近忙的很……等他再長一長吧。”

七寶聽他聲音裡帶着一絲窘迫似的,便笑道:“難道世間也還有讓夫君爲難的事嗎?”

張制錦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嘆道:“能爲難我的事情多着呢。”

七寶覺着癢,忙捉住他的手,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對了……鄭總兵已回去了嗎?我本來還想見見他的,可惜……”

張制錦說道:“你見他做什麼,難道還想給他帶一本我印了章的詩冊回去給他娘子?”

“噗……”七寶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惦記着呀?”

說了這句,心底突然閃過許多奇異的場景。

張制錦正要調笑,突然見她笑容微微僵住,便問:“怎麼了?”

七寶嚥了口唾沫:“我、我纔想起一些事。”

“何事?”張制錦以手肘撐着起身,正色看她。

七寶眨了眨眼,一邊回想,一邊把分娩當夜的詭異經歷告訴了張制錦。

張制錦擰眉望着她,許久沒有開口。

七寶忐忑問道:“夫君,你說、我這是夢嗎?”

當初她所做的夢,是國公府傾覆之後,她給藏匿在紫藤別院,初見張制錦,給他沒頭沒腦問了那句,然後……

分娩那晚上所“夢見”或者“經歷”的,跟以前那個“夢”場景一樣,——甚至他從西府海棠下走出來的樣子一愕一模一樣。

除了當時的她並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還當是這時侯跟他是夫妻的關係。

七寶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怎麼樣了。

張制錦給她注視着,同時看出七寶眼中的焦灼不安。

終於,張制錦擡手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撫過,溫聲說道:“你只要記得,只有現在……跟我相處的此刻纔是真真的,其他的都是夢,你都可以置之不理。”

“真的?”七寶問。

張制錦點頭:“是,那是夢,你不用怕,而且……”

“而且怎麼樣?”

“而且假如你還夢見那個夢的話,夢見……‘那個我’的話,”張制錦忖度着,緩聲說道:“你不用怕他。”

“不怕他?”七寶睜大雙眼,想起那天晚上夢境中的遭遇,說道:“我上次、上次就沒有怕,還罵了你……不對,是罵了他。”

張制錦笑道:“對,你就狠狠地罵那個糊塗蟲就是了。”

兩個人目光相對,七寶突然笑道:“夫君,那個也是夫君呀。”

張制錦俯身在她眉心親了口,又緩緩下滑:“那個不是,只有現在這個纔是……你一定要記得,也只有現在的我,纔是七寶的夫君。”

“夫君……”七寶才低低輕聲一喚,就給他堵住了嘴脣。

脣齒相接,柔軟溼潤的觸感如此真切而鮮明,七寶禁不住徹底放鬆,同他忘情地脣舌纏綿。

只不過畢竟現在還不宜同房,聽着張制錦剋制的喘息聲,七寶擡首在他耳畔呢喃低語:“我幫夫君……”

張制錦微微擡眸,因情動而閃爍的眼神之中流露一抹驚愕。

七寶禁不住在他好看的脣上輕輕吻落。

這本是她並不喜歡的事情,但是這一刻,卻竟甘之若飴。

——

又過數日,小孩子滿月。

因爲張府老誥命的緣故,且張制錦也不想張揚操辦,小傢伙的滿月宴只請了些親戚前來。

其中康王世子趙琝同世子妃周綺,永寧侯裴宣跟程瀰瀰帶了裴銘,以及太子府內的周蘋帶了小郡主,盡數來至。

除此之外,還有張制錦素來交往密切的一些王公貴戚,當世名士之類的,也紛紛前來送上道賀等等。

七月初,七寶正在府內陪着苗夫人逗幼安。

突然有小黃門來到門上,傳皇帝旨意,命七寶帶小公子速速進宮。

七寶聽了這個消息,突然覺着身上陣陣發冷。

原本對於老皇帝……七寶還不覺着怎麼樣,只像是個威嚴些的老人家罷了,但是經歷了那麼多事,尤其是淑妃之死,直到現在,一想到要面對那張天威莫測的臉,七寶下意識地有些畏懼。

偏偏張制錦不在府中,外頭的太監又在催促,七寶一邊命人去吏部告知,一邊慢慢地換了品服,在同春的陪伴下,帶了幼安出門進宮。

在皇宮的養心殿內,七寶再次見到了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