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王爺……”

景垣最先反應過來,一聲怒吼,手中的秋梧劍,狂揮而出,硬生生的將擋在他面前的蒙面人,刺了個對穿。

其他的侍衛,也紛紛涌上前來。

夏侯繆縈直到此刻,彷彿才從震顫中驚醒,驀地一把推開護在她身前的人,伸出手去,扶住了赫連煊沉沉墜落的身子。

滾燙的體溫,在她的指尖瞬時化開,像是巨大的一股烈焰,剎那狠狠將她擊中,直抵心底而去。

好疼。

心底的每一寸,五臟六腑,都如同被千斤重石,毫不留情的碾過,每一次呼吸,都彷彿帶來千刀萬剮般的慘痛,沿着奔騰的血液,流遍全身,幾欲窒息。

“赫連煊……”

夏侯繆縈不知這三個字是怎麼從她喉嚨裡淌出來的,耳畔似有無數的聲音,剎那衝進鼓膜裡,獵獵作響,但這一刻,她卻彷彿失聰了一般,什麼的聽不到。緊抱住男人身子的雙臂,指節發白,僵硬似鐵,用盡全力的箍進男人的肉裡,彷彿惟有這樣,才能讓她切實的感覺到,他的存在,彷彿惟有這樣,他纔不會突然之間在她的生命裡,消失不見,她才能夠緊緊將他留住。

不斷有豔紅的鮮血,從赫連煊的胸膛裡涌出來,染透了夏侯繆縈的衣襟,燙的她全身的皮膚,都是一炙,熾如火苗舔過。

“繆兒……”

氣若游絲的嗓音,從赫連煊強撐的神智中,艱難的溢出來:

“你……有沒有受傷?”

用盡全力,吐出喉嚨裡的每一個字眼,男人失焦的雙眸,努力的凝於面前的女子身上,擡起的手臂,輕顫如狂風中不斷居無定所的枯葉一般,修長指尖,蒼白似紙,下意識的想要撫上女子的臉頰,但那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像是不能逾矩的鴻溝,牢牢擋在他與她之間,任憑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終究還是無力的垂了下去。

“我沒事,我沒事……”

緊緊攥住男人漸涼的手勢,夏侯繆縈不斷重複着同一句話:

“你也不會有事的……”

心痛欲裂,在這一剎那,放大至無邊無際,五臟六腑之間,漫過不能呼吸的慘痛。

赫連煊還維持着強撐的清醒,幽深的眸子,定定的望住她,涼薄脣瓣,試圖扯開一抹安慰的弧度。

但這樣細微的一個動作,卻牽動了胸口的傷勢,剎那間,男人清俊臉容上,已是一片慘白,急促的呼吸,如巨浪重重拍打着岸邊的礁石。

一聲一聲,盡數砸到夏侯繆縈的心頭。

再也顧不得其他,夏侯繆縈覆上他的手腕,指尖下的脈搏,混亂如麻,一股詭異的內力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像是隨時都會穿透他的身體,爆裂而出一般。

一股不祥的預感,狠狠攫住她。

包圍圈外,還在激烈的廝殺着,你死我活,夏侯繆縈嘶聲吩咐着離他們最近的景垣:

“扶他進房去……”

景垣立刻抱扶起赫連煊,在侍衛的掩護下,往溶月居退去。

進門,男人虛弱的身子,被安置在牀榻之上,儘管已經盡力小心翼翼,赫連煊卻仍舊痛的悶哼一聲,兀自強撐着不肯暈過去,只是,緊咬的脣瓣,卻止也止不住的溢出絲絲的血沫,染紅了蒼白脣色,劇烈起伏的胸膛,拉扯着洞穿的傷勢,呼吸越發的加重。

夏侯繆縈不敢耽擱,手中接過丫鬟準備好的剪刀,小心的避過他的傷口,剪開被暗紅的鮮血浸的透透的衣衫。

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她卻止不住的發抖。

赫連煊像是能夠察覺到她的不安,痛至迷離的雙眸,卻依舊固執的凝在她的身上,薄脣微啓,出聲道:

“我沒事……”

這氣若游絲的三個字,像是銳利的刀鋒一般,狠狠在夏侯繆縈的心底劃過,血流如注。

死死咬了咬牙關,將一腔的悲傷,混着舌尖的血腥之氣,盡數嚥下,疼痛讓夏侯繆縈清醒,也讓她鎮定下來,穩住手勢,就着景垣和穗兒的幫忙,迅速的爲赫連煊包紮着傷口。

研好的藥沫,很快便被汩汩流出的鮮血,沖刷殆盡,每一下輕微的觸碰,都惹來男人不能自抑的輕顫,繃緊的身子,如一枝拉的過緊的弓,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砰然斷裂。

最後一圈紗布纏上男人胸口的時候,指尖下的身子,卻是猛然一震,夏侯繆縈心中隨之一緊,一大口烏黑的鮮血,卻瞬時從赫連煊的口中涌出。

“王爺……”

鎮定如斯的景垣,此刻也不由的浸出沉沉的擔憂。

一旁的穗兒,更是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驚惶的問道:

“公主,王爺這是怎麼了?”

夏侯繆縈望着躺在牀榻之上,面容如紙、陷入昏迷不醒的男子,心底剎那漫過大片大片的荒蕪,牙關緊咬,擠出幾個字來:

“毒發了……”

壓抑的空氣,因着這簡短的三個字,越發沉入一種深陷的境地。

悶重的情緒,像是從天而降的一塊千斤巨石一般,緩緩抵在每個人的心頭。

夏侯繆縈知道,現在所有的希望,都在她的身上,她不可以亂,她一定要救赫連煊,她一定要救得了他。

死死握緊雙拳,將心底的一切懦弱與不安,狠狠逼走,任由那尖利的指甲,深深摳進滑膩的掌心,任這銳利的刺痛,帶來陣陣清醒。

“穗兒,你去準備熱水……景大哥,你留下幫我……派人守住溶月居的大門,不許任何人靠近,快去……”

一連串的吩咐下來,夏侯繆縈已是隻餘鎮定。

各自奔走。

爐子上的熱水,漸次燒開,咕嚕咕嚕的響動着,夏侯繆縈淨了手,然後迅速的脫光了赫連煊的衣服,露出男人修長挺拔的體魄。

甫包紮好的傷口,浸出的暗紅鮮血,已經將厚厚的紗布,再一次染透,漫出觸目驚心的顏色。

轉首,夏侯繆縈望向一旁的景垣,一字一句,開口道:

“景大哥,我沒有內力,點穴不到位……我把穴道指給你,什麼位置,該用幾分力,都由你決定……”

景垣鄭重的點了點頭。

他的鎮定和沉穩,給夏侯繆縈也帶來一絲心安,深吸一口氣,開始指揮。

隨着她的指點,景垣出手如風,迅速而穩健的在赫連煊的各處穴道上游走,或點或拍,全憑對她的一腔信任,做出每一個動作。

漸漸的,赫連煊微弱的氣息,開始轉強,依稀可聞心跳聲聲。

一番穴道點下來,已是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皆是一額的汗。

景垣暫退一旁,夏侯繆縈握了握拳,然後將浸了藥的金針,一一刺入赫連煊剛纔被點的每一處穴道當中。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

夏侯繆縈捻好最後一根銀針,雙手已然麻木,難以抑制的震顫。

躺在牀榻之上的赫連煊,雙目緊閉,面容蒼白,整個人似被人攝去靈魂的布偶一般,無知無覺的昏迷着。

“娘娘,現在怎麼辦?”

夏侯繆縈還維持着蹲着的姿勢,一動不動,她沒有看向說話的男子,只是靜靜的望住面前的赫連煊,如自言自語般,低聲道:

“替他解毒……”

語聲頓了頓,然後解釋道:

“本來他身上的海棠千夜,一直壓制的很好,不會發作……但這一番打鬥,他傷勢太重,纔會觸發了海棠千夜的發作……如今,只有將他身上的餘毒都拔出來,才能救的了他……”

沙啞的嗓音,浸着說不出的苦澀,夏侯繆縈不由伸出手去,緊緊握住男人的大掌,那曾經溫暖而乾燥的掌心,如今卻一片冰涼,微弱的脈搏,若有若無,彷彿一鬆手,他就會像清晨的輕煙薄霧一般,被風一吹,太陽一曬,剎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景垣微微撇開眼眸。

一旁的小丫鬟,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不由脫口而出道:

“但是,公主,咱們的解藥,還差幾味藥,才能煉好……現在該怎麼辦?”

握住男人大掌的手勢,微微一僵,但旋即,復又堅定。

“我自有辦法……”

平平語聲,從夏侯繆縈的口中吐出,然後,凝在牀榻之上的男子的目光,輕轉向一旁的景垣:

“景大哥,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這是乞求,也是命令。

景垣緩緩道:

“娘娘請說……”

夏侯繆縈望向昏迷的男子,輕輕伸出手去,替他拭了拭額角的薄汗,然後,一字一句,開口道:

“我要你答應我……無論接下來,我要做什麼事情,你都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即便是你家王爺問起,也不能說……”

說這話的女子,語聲輕淡,面容沉靜,如同說的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惟有望向赫連煊的一雙清眸中,幽幽情愫,深不見底。

景垣心中一緊,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最後,能出口的也惟有一句:

“是。”

夏侯繆縈輕淺一笑。

日光融融,不知何時,早已穿透輕薄的窗紙,直直照射進屋裡,滿室金光,輾轉流離,一片和暖。

夏侯繆縈望了一眼沉沉睡去的男子,然後,緩緩站起身,腳下卻是一個踉蹌,虧得穗兒眼明手快,將她扶了住。

笑了笑,夏侯繆縈想,或許她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