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求一個愛我的人, 給他我世上所擁有的一切。
我那無附不羈的身體,我如此溫柔的心,還有我的自由。
——科萊特《葡萄藤》
阿涅斯的勿忘我。
程然從車裡跟着林亦霖走出來, 擡眼便看到了這個名字。在一片霓虹中流淌着靜靜的淡紫色光芒, 把那個不大卻雅緻的小書店映照得分外安靜。
“你喜歡看米蘭•昆德拉是嗎?”他問道。
林亦霖微微吃驚, 因爲知道這個典故的人並不多, 他過了半晌點頭道:“嗯, 最喜歡看《不朽》,所以起這個名字作爲紀念。”
想起書中那個有些逃避現實的阿涅斯,她舉着束勿忘我站在街中心, 擋住眼睛,就像什麼都看不到似的經典情節, 程然感到好奇:“你厭世嗎?”
“沒有。”林亦霖淡淡的回答。
程然又問:“你幾歲了?”
小林子怪怪的看了他一眼。
“這算秘密?”程然很紳士。
“十七。”林亦霖不再想多說什麼, 推門進去扔下句話:“不是要買書嗎?隨便看看吧, 我給你算便宜一點兒。”
果然正愁眉不展的記賬,看到林亦霖回來, 高興得在櫃檯打了個招呼:“老闆~”
“都說叫我名字了,老闆這稱呼很奇怪。”林亦霖不好意思的微笑。
這女孩子實際上是他的學姐,挺秀氣的重慶女孩子,但整天幻想不務正業,基本算是系裡的逃課大王, 雖然看書店很花費時間, 但留她在這裡幹肯定要比讓她出去亂竄來得好。
“您本就是老闆嘛, 衣食父母。”果然披散着長髮, 笑嘻嘻的趴在櫃檯上對着程然飛了個眼色, 偷偷問:“他是誰啊?”
“……虧你還是學建築設計的,他是程然老師, 那些不就是他拍的?”林亦霖邊看賬邊指指剛上架的一套城市建築攝影集。
“啊?我還以爲程然是個老頭子,這麼年輕啊。”果然張大眼睛。
程然聽到倆個孩子的對話,投來暗自好笑的目光。
果然厚臉皮拿了本攝影集撲上去,問得很諂媚:“老師,我很崇拜你呀,給我籤個名好嗎?我們的名字一樣啊,好巧。”
龍飛鳳舞的寫了幾筆,程然把書遞給他,果然又很三八的問:“老師,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程然不回答,朝她曖昧的彎彎嘴角。
“沒事了你就先回去吧,記得明天早點來上班。”林亦霖有點受不了的打發她。
果然沒趣的哼了聲,抓起包包和程然告別:“老師,有空再來玩哈。”
說完打開門瘋瘋癲癲的跑掉了。
留下一大一小在屋子裡暫時無話。
“你爲什麼在這裡開書店,忙得過來?”最後程然選了些圖集,放到櫃檯上。
林亦霖熟練的把條碼掃進電腦,隨口說:“賺錢。”
“呵呵,那你爸媽省心了。”
“我沒爸媽。”林亦霖簡單的回答道,伸手:“一百五十三元。”
程然掏出信用卡遞過去,瞅着這個年輕的還有些像孩子的男孩,心裡更加好奇,但他畢竟比他大了十五歲,掩飾自己的能力已經爐火純青。
林亦霖把書封好交給他,突然發現程然有一雙好看的手,纖直,修長,無暇的如同藝術品,就像……
就像陳路。
他勇敢的想了下去,長舒了一口氣。
那個大少爺的消息在如今簡直無處不在,雜誌,電視,廣播,就連走着路都會在高樓上看到他被懸掛的大幅海報,隨便進一家店總會放到他清雅而靈動的歌。
逃避和忘卻簡直他太難了,林亦霖選擇的是,視之平常。
雖然這個名字在心裡每一次的出現都是刺痛。
然而這些小動作無一例外都沒有逃出程然敏銳的眼睛。
他喜歡美麗的清高的人,也喜歡神秘的有故事的人。
但是不要太複雜。
林亦霖幾乎是這些年來他遇見過的最好對象。
“謝謝,要我載你回學校嗎?”程然問道。
林亦霖搖頭:“我還沒查完帳,不麻煩你了,再說學校就在對面。”
“那好,再見,有時間去我那玩吧,你看起來太沒有精神了。”程然擺擺手。
林亦霖微笑點頭。
然而微笑也不過就在關門的剎那消失了。
他隨手整理了一下果然放得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張娛樂雜誌裡的海報就那麼突然的掉落在了地上。
果然喜歡陳路,只是粉絲對於偶像的狂熱。
她當然想象不到林亦霖的過去,而這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想象到那些在美麗粉飾背後的悲傷呢?
海報上的陳路優雅而性感,迷人的眼睛被處理得如同海藍寶石,躺在地上靜靜的看着林亦霖,毫無波瀾。
俯身撿起它夾在了書裡,林亦霖再一次認真的開始檢查電腦記錄。
他已經夠累了。
日子怎麼寂寞還不是要照樣過?
只是那天有些特別,在程然離去的一個小時之後,林亦霖收到了他的短信,內容很直接。
“林亦霖,我喜歡你,如果你沒有伴的話,我可不可以約你出來?”
小林子自然沒回。
一會兒卻又進來一條。
“我想你和我是相同的吧?我很少看錯,如果你不快樂,爲什麼不嘗試着有個新的開始呢?”
林亦霖覺得很煩燥,他以爲自己已經遠離過去了,真的不想再提起,便徑直回覆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程然沒解釋,在午夜傳來張漂亮的星空照片,佔了很大的存儲空間,至少是拿單反拍攝出來的。
他在留了個笑臉,說:小孩兒,晚安。
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的感覺真的不太好。
每天看着別人往家裡打電話報平安,定期收到老媽的愛心包裹,林亦霖都會笑得有點寂寞。
這些年他活得太緊張了,連個朋友都沒有留下。
從前至少有媽媽,媽媽不在了,至少有陳路。
離開北京,才發現完完全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雖然仍舊奮鬥着去生活,卻總感覺虛無縹緲,他有時會笑自己,也許這就是“生命無法承受之輕”吧。
“林帥,這麼早啊,九點半纔要開會呢。”
大二的學姐進到辦公室拿東西,看見他趴在那看書,便熱情地打招呼。
幾乎重大認識他的人都會叫他林帥,少了個哥字,乾脆而又親切。
“嗯……他們在宿舍打遊戲,這裡比較安靜。”林亦霖擡起頭來微笑回答。
“聽說上回和謝教授去昆明開會了?這麼好的機會有又沒有給我帶禮物啊?”學姐逗他。
“……我不會給女孩子買東西,要不一會兒請你吃飯好了。”
“哈哈,開個玩笑啦,和林帥去吃飯不被大家用目光殺死纔怪,”她接了杯水笑嘻嘻的做到對面,問:“你真沒談過戀愛?”
“……沒有。”
“浪費~不過也好,男人越老越值錢啊,哪像我們,過了二十就完了。”學姐搖頭嘆氣,開始修改大一送上來的策劃。
林亦霖淡淡的瞅着她心想,也許自己不能算是……越老越值錢的男人吧。
不進公共浴室,不和別人一起上廁所,不和別人一起換衣服,更是從來沒有打打鬧鬧和同性或者異性肢體接觸的時候。
他覺得那樣很不自然,也很骯髒。
真是被某人弄得徹底變態了。
“……喂!”學姐在對面叫了他一聲,見林亦霖回神,問道:“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沒事。”林亦霖搖頭:“你說什麼?”
“我說禮拜天幾個部長要去程老師的工作室參觀,你也要去啊。”
“爲什麼?”
“誰讓林帥魅力大啊,程老師特地說要我們帶上那天獻花的孩子。”
“什麼孩子……”
“你不是嗎,親愛的,你可是咱們系年齡最嫩的,是不是?”
林亦霖笑着沒回答,學姐以爲是不好意思了。
其實沒有。
他只是忽然被這個陌生女孩的稱呼弄得徹底走了神。
什麼時候親愛的也成了流行詞了呢,這三個他當年鼓足勇氣才說出來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