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推開井錚,可努力了半天卻沒用。
我暗暗咬牙,閉眼故意往他纏着紗布的眼睛附近撞了上去,這一下起了作用,井錚悶哼着放開我。
“井太太,我們已經是合法關係,你們潘家就是這麼教育女兒的嗎,你媽媽據說是個風情萬種的,就沒好好教過你?”井錚低聲笑起來,起身朝窗口那邊走過去。
我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他,他居然這麼說起我媽媽,那種語氣那些用詞……
“井錚,你現在可以說了,你到底想對我怎麼樣?”我說不出自己是在什麼心情下,問出這句話的。
反正正常剛領過結婚證的男女之間,是不該出現我倆之間這些對話的。
井錚已經走到了窗口,整個背影差不多完全遮住了窄小窗口外透進來的光亮,屋子裡隨之暗了不少。
他側頭,臉上包紮的紗布隆起一塊,讓他的輪廓變得有些詭異。
“過來,過來我就告訴你。”井錚語氣突然溫柔起來,甚至讓我聽出幾分寵溺的味道。
我心裡一直壓着的那些憤怒,被他的喜怒無常漸漸激發起來。
吸了吸鼻子,我勉強讓自己繼續保持平靜,大步走到他身邊仰臉看着他,語氣冷冷,“你說。”
井錚並沒馬上說話,他目光筆直的朝窗外望着,手慢慢的朝我伸了過來,準確找到我的腰摟了上來。
感覺到我沒法抗的意思,他才轉頭把目光落在我臉上,看了幾秒後問我,“從姻緣山離開後,你一直睡得不好嗎,黑眼圈這麼嚇人。”
其實沒什麼的一句話,卻讓我聽得心頭一磕,眼圈跟着熱了起來。
我拼命忍住,笑着回答,“是啊,一直失眠,跟自己死磕一個問題,怎麼也沒想出來答案。”
聽了我的話,井錚的神色沒什麼變化,只是沉默着好一陣不出聲,就只是看着我。
他這個樣子,於我來說就是一種折磨,我像是得了一種無法治癒的慢性病,只能扛着發作時的痛苦,卻無法擺脫。
終於等來他開口,“這樁婚事是潘明盛和我叔叔定下的,我也不比你早知道多久,我們都不過是棋子,何來你說的我想把你怎麼麼樣。”
這回答我不相信,看着井錚搖了搖頭,“你怎麼會是做棋子的那種人,別騙我好嗎……就算你想讓我死,也讓我死個明白。”
井錚眸子裡如今帶着病氣,可我直視過去,卻還是看的心生寒意,覺得他眼中鬼魅橫生,像魔鬼。
我明明記着老爸五年前跟我說過,他說井錚這種坐着累累白骨成長起來的男人,並不適合我。
所以,他又怎麼會心甘情願把我送到這種男人身邊,我沒辦法相信。
“潘明盛決定我們婚事時,沒料到自己會看不到今天,所以……我們結成了合法關係,但是目的卻變了。”井錚口氣淡淡的說着,這一刻看我的目光格外溫柔。
“什麼目的……”我越聽越懵,抓不到井錚話裡的要領。
“我不關心兩個老狐狸之間的目的,不過感謝他們給了我這個機會,可以跟你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你沒意見的話,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裡。”
井錚說着,冰涼的手指摸上了我的臉頰,他手指微微在我皮膚上動了動,“天揚說過,他除了要做消防員之外,還有一個心願……謝謝你幫我完成了。”
他又提起了天揚,我蹙起眉頭盯着井錚的眼睛,口氣訥訥的問他,“什麼……”
瞬息之間,我聽到井錚的聲音梗了起來,“天揚的另一個心願,就是我和你不管發生了什麼,都能在一起……今天,我們幫他實現了這個遺願。”
遺願兩個字砸進我耳朵裡。
“只是今天去民政局的路上我還一直在想,天揚這個願望跟我說出來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後來會被你害死,我不知道他到了那邊,這個願望是不是變了。”
我下意識晃了晃腦袋,沒辦法回答,也不想回答。
“當然,你的心願不也是跟我在一起嗎?你也願望達成,恭喜了。”井錚不等我稍許整理一下自己混亂的心緒,接着說起來。
我想都沒想,衝口而出問他,“那你呢,你現在究竟怎麼想,就算只是爲了完成,爲了完成天揚的遺願,你也是……”
我的聲音哽住,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彙來表達自己的意思,眼淚被這種無奈的境況逼上了眼眶,一步之遙就會流下來。
“潘茴,我還是喜歡五年前那個你,做什麼都憑自己心情,不管不顧後果和他人感受,現在你怎麼變成這樣?什麼事都要問個前因後果,何必呢,爲難自己也難爲別人……”
井錚說這些時,漸漸俯身朝我靠了過來,他的呼吸一寸一寸就浮在我耳邊,每個字都不管不顧的直直衝進耳朵裡。
我張不開嘴回答什麼,只覺得那個新鮮到手的紅本本,是那麼燙手。
“好了。我們說點柴米油鹽的實際問題吧,知道你住慣了好房子,跟我住在這裡,沒關係吧,我可是很用心找人把這裡徹底翻新了。”
我還沒從密集襲來的訊息裡緩過一口氣,井錚卻已經淡然的進入到了下一個話題,彷彿我跟他真的就是普通男女,開始準備進入人生的新階段,開始討論生活裡的瑣碎日常。
我怔然的掃了眼還沒來得及仔細看過的房間。
“這裝修的感覺是天揚最喜歡的,可能不是時下流行的,但是我看着很順眼,你也是吧……喔,我都忘了你在國外是學什麼的,來,給點專業建議。”
井錚說着,忽然眼睛裡閃起了亮光,神色也跟着興奮起來,拉着我就往臥室裡走。
我木然的任由他拉着,腳步有些踉蹌的進了面積很小的臥室,真的是還沒有我在潘家房間的衛生間面積大。
可這裡過去發生過的所有美好不美好的畫面,我都珍藏在心底裡。從來沒想過某一天,我還有機會故地重回。
還是和井錚一起。
我發愣的時候,井錚的手卻把我兩隻手腕都抓起來,低頭仔細看着,聲音忽然就陰寒起來,“鐲子呢,天揚送你的鐲子呢。”
我掃了眼自己空空無物的兩隻手腕,“放在家裡了,你知道我……”
井錚不等我說完,狠狠用力甩開我的手腕,我站不穩一個趔趄,坐在了身邊的牀上。
如今這張牀變得彈性正好,坐上去的感覺很柔軟,不再是過去那張簡陋的硬板牀。
井錚也坐了下來,緊挨着我,“你還留着就好。繼續剛纔的話題,對這裡感覺滿意嗎,井太太。”
我聽着自己這個新鮮出爐的稱呼,卻一臉尷尬的不適應。
心底裡有聲音一直在提醒我,井錚嘴上這麼喊我,可他心裡一定是覺得我完全不配被冠以那三個字。
“我知道我怎麼想,何必還要問?我從過去到現在都沒變過,只要跟你在一起,住在哪裡我都覺得好。”我努力控制着情緒,回答了這麼一句。
看到井錚嘴角彎起的弧度,我又跟着問他,“爲什麼要住在這裡?”
“彆着急,我的井太太,你很快就會知道的。”井錚笑得一臉深意,眼神看着我,手上拿起了手機。
“今天我們要回井家老宅,慶祝家裡雙喜臨門。其他事情回頭慢慢說……這輩子,我們的時間還很多,可以恩恩愛愛糾纏很久。”
我被井錚拉着從牀上站起身,他明明說的是情話,可我卻聽出一片血腥味道。
十幾分鍾後,雅雯和司機上樓敲門,雅雯好奇地打量着屋子,最後目光落在我臉上。
井錚被司機扶着往外走,我跟着往外走時,在門口和雅雯遇在一處,雅雯衝我笑笑,拿起手機飛速的發了條微信給我。
手機響起,我拿出來看雅雯的消息,“沒想到你真的這麼不要臉,大家以後同在屋檐下,走着瞧吧。”
雅雯已經從我身邊擠了出去,跟在井錚身後往樓下走,我看完微信也走出去時,雅雯腳步不停的回頭瞥了我一眼。
我沒看她,低頭回了微信過去,“謝謝關心,來日方長。”
離開我所謂的新房,司機先送井錚回了醫院,等醫生給他檢查又換了藥之後,我們被允許帶着病人離開醫院。
一個小時後,車子開進了我之前參加壽宴去過的那處宅子,井家的老宅。
井錚重新坐回輪椅,我本來想過去盡一下井太太的職責,可卻被搶了先,雅雯比我動作快多了,推着輪椅走在了最前頭。
井錚沒有任何異議,我只好當做沒任何難堪的跟在後面,走向一片完全陌生的領域。
踏進井家老宅色調暗沉的大廳裡時,迎面就看到一片極爲喜慶扎眼的鮮紅色,一個身材高挑,穿了身中式掛裙的女人就站在大廳的門口。
不用仔細看我就認出來,這女人就是在壽宴上開槍的那位玥小姐。
按着井錚說的,她現在的身份也應該是井太太了,從輩分上論起,是比我高了一代的井太太。
“玥姨。”井錚和雅雯幾乎異口同聲叫出着稱呼時,我看到依舊一身中式打扮的井海文,從林玥的身後,緩緩現身。
他的手搭上林玥肩頭時,我從這個敢拿槍獨闖壽宴的女人眼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什麼叫做心如死灰。
而這一刻,井海文的眼睛裡也根本沒有別人,全都凝在了她臉上。
我不禁側目瞧了眼井錚,對方似乎也感應到,從輪椅上仰頭看向我。
我渾身顫了一下。
從井錚的眼神裡,我看到了和井海文幾乎毫無差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