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身月白舊衫的秀才在纖歌的帶領下穿過層層疊疊的假山和迴廊,到達紫清居住的清心苑時,紫清正斜斜的躺在湘妃竹榻上。烏黑的長髮鬆鬆的綰了一個髻,用一支樸素的桃木簪別在耳後,已然換上春裝的紗衣,只是隨意的搭着,雙目微閉,加之飄落的點點梅花花瓣,一副絕美的畫面將未曾見過世面的窮酸秀才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姐姐。”纖歌示意王秀才站在原地,自己上前兩步輕聲呼喚。
榻上的美人兒睫毛一顫,一雙杏兒明眸便睜了開來,紅脣微啓:“怎的了?你不是外出置辦嫁妝了?”說着,便慢騰騰的起了身。
纖歌趕忙拿起一邊的披風,披到她身上。指了指身後的秀才說道:“喏,前些日子咱們倆在街上碰到的那個王秀才,這不是來找您呢麼。”
紫清這纔看到了站到一邊的青年男子,微微一笑道:“嗯,記得了。我記得那日我還給了他一枚玉牌呢。”
……
紫清靠在窗邊,若有似無的問了一句:“纖歌,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正在牀邊改着嫁衣的纖歌被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道:“今兒已經是三月初六了。後天就是姐姐的嫁期了。”
紫清沒有繼續答話,往前邁了一小步,神色平靜。
“纖歌,你是想跟我去段府,還是想繼續留在王府?”女子伸手從窗外折了一支已經光禿禿的梅枝,雖是跟纖歌說話,卻也不看她。她知道纖歌怕自己,若是看了她反倒不敢答話,所以索性不看她。
手中的針線倏然停了下來,梳着雙髻的女子看着面前的紫衣女子,眼神裡流轉了太多太多異樣的情緒,喉頭竟也有些哽咽。
“全聽姐姐的。”
她低了頭,手中的大紅喜袍上卻落了兩顆淚珠兒,轉瞬便滲了進去。
紫清關上窗,輕嘆一聲,便走到纖歌面前,伸手將她在耳邊掉落的髮絲掖到耳後。這次纖歌卻是難得的沒有往回縮。
“纖歌,你是我妹妹。我楊紫清性子涼薄,不喜多言,更不愛交友。也算得上有些冷血殘酷,但我一生無所求,不過是求身邊的親人能過好罷了。而你,不管你娘做過什麼,你都沒有錯,也終究是我的血肉至親。”
纖歌身子一震,眼眶已然盈滿熱淚。
紫清看着她低垂的頭頂,又慢慢的說道:“後天我就要出嫁了。爹爹的心思我改變不了。但卻是真不想讓你受苦啊。我怕我一離了這王府,沒人再護着你,你又會受這般那般的磨難啊。”
纖歌微微擡頭,碰上了紫清微微皺着的眉頭,擔憂之色並無半點虛假。
“所以,我想帶你陪嫁。過上幾年找個不爲官的好人,就把你託付給他。畢竟這朝廷裡變數太多了,我實在是不放心把你交給那些個官吏啊。”紫清想到涼王籌劃許久的那個滔天大計,不由的暗自嘆息。
而此刻纖歌在心中不斷地告訴自己,是這個女人的孃親害死了自己的娘,是這個女人霸佔了原本應當屬於自己的一切,但往日的一幕一幕不斷的浮現在眼前,卻讓自己根本無法恨起來面前這個跟自己流着一樣血液只比自己大幾個月的女子。
強壓着心頭的矛盾和酸楚,纖歌使勁點了點頭,就逃似地跑出了這間瀰漫着檀香的房間,留下了紫清一人看着她跑走的背影,微微的發着愣。
……
皇恩浩蕩,原禮部尚書段逸飛因多日來恪盡職守,爲社稷鞠躬盡瘁,深得民心。特授予爵位,爲定山侯,晉大學士,官拜一品。並因近日要與紫清郡主完婚,聖上特賜宅邸一座。於三月初八迎娶郡主過門。
自此,年僅二十二歲的段逸飛成爲大嚴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一品大員,一時間萬千恩寵於一身。也是從此刻起,大嚴的命運開始發生了轉變,段逸飛,這個帶着太多意義的名字也被刻在了歷史的碑銘上,登上了權利頂峰的舞臺。
聽聞此句,站在一邊的王秀才趕忙從袖中拿出那枚還帶着餘溫的玉牌,上前兩步交給了纖歌。
“晚生王志遠拜見郡主殿下。”說着便俯身下跪,神色不卑不亢,又透着恭敬。
紫清看着他這般模樣,雖是一介布衣,卻周身有着難得的瀟灑溫婉之氣,眉眼也算的清秀,不由得心情大好。這個秀才雖是流落於市井之間,但頗有才氣,她看着自然也是十分喜歡。
“起來吧。”微微一笑,硃脣皓齒,讓王志遠忍不住又是一愣。
“纖歌,搬把藤椅來。”
這王秀才坐定後,也只是死死地盯着桌子,並不敢看對面不遠的紫清。
紫清心中覺得有些趣味,便流出一個淺笑,握着那枚玉牌便問道:“你可曾考取過功名?”
一邊剛剛坐定的王志遠又畢恭畢敬的起身,雙手一拱答道:“回郡主的話,晚生前些年考取過進士,奈何時運不濟,被落在了空檔裡,幾番找人打聽也不見有迴音。爲謀生計只得以賣字畫爲生。”
一邊的紫清淡淡的“嗯”了一聲,又擡頭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儒雅青年。而這王志遠也不是愚笨之人,立刻又道:“郡主莫要誤會,晚生此番前來只不過是因那日郡主所出的對子實在玄妙,晚生自己私下思量,卻也無法解出。所以前來討教。”說完又是作了一揖,卻是坦坦蕩蕩,絕無一絲阿諛奉承之意。
紫清眉梢一挑,笑意卻是更加濃烈。
“原來如此。”言罷,明眸流盼,輕啄一口茶水便道:“煙霞籠別墅,蔦歌蛙鼓,晴晴雨雨總宜人。”
一邊的書生思量了一會兒立即拍手叫絕:“臺榭漫芳塘,柳浪蓮房,曲曲層層皆入畫;煙霞籠別墅,蔦歌蛙鼓,晴晴雨雨總宜人。簡直是絕妙!”說罷又道:“郡主學富五車,王某欽佩不已。請受晚生一拜。”又立即俯身一拜。
“王先生不必多禮。”紫清上前輕扶起王秀才。
這王志遠也是爽快人,得了對子,了了心願。不多時便要起身告辭,卻被紫清挽留住。
“王先生先留步。”紫清又上前把手中的玉牌拿出來,放在了王志遠面前。
王志遠微微一怔,眼神裡閃着光芒道:“郡主……這是?”
紫清溫婉一笑。“王先生學識淵博乃是棟樑之材,這般埋沒在市井之間確實是可惜了。你就拿着這玉牌。隔兩日收拾停當了就去找我父王謀得職位吧。”
王志遠臉色一紅,急忙解釋:“郡主,王某絕不是來……”
“欸……我等都是大嚴的子民,理應爲大嚴江山出力。你有□□之才,只有到了朝堂之上指點江山,才得爲天下百姓謀取福利啊。我這般不是爲了幫你脫困,是爲了大嚴的江山社稷啊。”紫清神色嚴肅,周身環繞着與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霸氣不凡。
王志遠定神看了看眼前的從容女子,沉吟了半晌,深深的鞠了一躬,正色道:“晚生定當不負郡主厚望!”
紫清轉身已然又回到了那方湘妃竹榻,擺了擺手,王志遠才神色激動的退了回去。
然而他剛剛出了清心苑的小回門,就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他揉着生疼的胳膊正欲跟來人爭辯,就看到了一個身着黑衣,衣紋上卻繡着金蟒暗紋的男子。
那男子微微有些發黑的臉色顯得十分激動,鷹一樣的眼眸盯着王志遠,嚇得王秀才也不敢上前與他理論。兩人就這般對視了一會兒,男子才轉身離去。
轉過身來的王志遠,也就是葉湘遠,欣長的身上哪裡還有剛纔的窮酸氣?一張溫潤如玉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不算太濃的一雙臥蠶眉下,一雙琥珀色的眼眸閃爍着睿智。
這想必就是塞北小王爺呼延烈了,逸飛啊逸飛,你這妻子怕是娶不得安寧了。
一絲邪邪的笑容映在這張臉上也顯得那般親切和藹,隨手轉了轉手中的玉牌,一絲微笑浮在了臉上,今日的女子與那日在市井中見到的判若兩人,這楊紫清,倒確實是個有意思的女子啊!
……
呼延小王爺在硬闖清心苑三次未果之後,終於還是低垂着腦袋離開了涼王府,回到自己暫住的王府中。可人們從他豹子一樣殺氣騰騰的眼睛裡看出,這個塞北男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