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難得一個雪後晴天。今年的冬天雪來得快,連陽光都少見。
南燭帶着人從花園小徑穿過去找沐王。廊檐上半垂着暖簾,連檐上鳥籠上都已經套上了棉罩。
青衣如畫, 引得大小丫鬟們偷偷遙望。
今天與往日不同。秦子敬已經跟沐王會面, 沐王自然早已轉達老王爺的意思, 要秦子敬放人。這是不是意味着從此以後便不用見秦子敬的面了?如此最好。
南燭覺得自己的腳步都輕快起來。
曾經爲了見他一面, 哭得肝腸寸斷;不曾想長大後, 卻根本不想再見他。
如果不是那封悔婚書,也許秦子敬就一直活在她完美的想象裡。有些人和事,總是看不清摸不透時最美。
幼時夢裡的秦子敬, 跟真實的秦子敬壓根就是兩個人。
若問如今最想見誰,那便是二哥。
轉過一塊嶙峋怪異的東山石。南燭突然聽到一聲□□。
“誰?”南燭下意識警覺。
南燭身後的兩個啞女對視一眼, 立刻飛身跳入一叢矮冬青裡抓人。這兩人是醜叔□□出, 武功遠不及飛雪樓的殺手們, 輕功卻還是不錯。對於一般人來說,已經很是可怕。
這兩名啞女南燭給她們取名“安若”、“晨星”。
安若、晨星從灌木叢後抓出一個女子。
“咦, 是你?”南燭認得眼前的人。
“不要,不要打我!”女子驚恐得像是一隻逃亡的白兔。使勁想掙脫安若跟晨星的桎梏。瘋狂之時甚至試圖咬人。看起來受了極大的驚嚇。
“別怕,是我。”南燭溫和地道。她對眼前人沒有好感。但是同爲女子,看到眼前人衣裳不整滿臉淚痕時總會情不自禁地放緩語氣。
這麼溫和的南燭引起後院不少丫鬟們小心臟砰砰跳。
“你……南,南公子, 救命。救救我!”女子淚落。南燭還未封官, 所以叫“公子”遠比叫“大人”合適。
女子淚眼朦朧稍微一偏頭, 便露出紅色紗衣下青紫的傷痕。香酥半露, 亦有紫紅傷痕。這些傷痕的形狀和斑點狀的分佈, 更是讓人浮想聯翩。
怎麼會傷成這樣?這樣的傷痕會讓人想到於女子不太好的尷尬事上去。
“這……”南燭覺得有些不堪。發覺眼前女子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中瑟瑟發抖,南燭將斗篷脫了下來。
“送醫。請杜軍醫。”南燭吩咐。
“不, 不!不可以叫他!”女子搖頭哭道,“我……不想被他看見我這幅樣子。求求您大人!”
女孩的心思,有時候確實很古怪。何況眼前這個叫做訾雲英的女子又曾經拒絕過杜若。哪個女子都不希望自己落魄的樣子被自己拒絕過的人看見吧。
“嗚。”訾雲英似乎很難受。
罷了。眼前的人畢竟是杜若喜歡的人。杜若是自己過命的兄弟。南燭揮揮手道:“那先送去我的船室。請楚大夫。”南燭一頓道:“再去個人告訴杜軍醫一聲。”她不會瞞着杜若的。
“諾。”身後有人領命。
訾雲英的眼睛一亮。
南燭不以爲意,大步流星地繼續前進。卻不知道身後不遠處的白絮嫣然一笑。彷彿期待已久的紅梅綻放。
“那東西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小姐。”賞心答。
南燭搓着手去找沐王,與左康一隊人相遇。南燭畏寒已經不是秘密,凡是會點武功又能與南燭見面的會家子們都清楚。見南燭搓着手路過。左康突然停住腳步,道:“喂。”
“左兄早。”南燭笑吟吟地道。
“給!”左康扔過來一個葫蘆。
南燭伸手漂亮地接住。拔開葫蘆嘴兒一嗅,“好酒!”南燭喜笑顏開。
“咦,你不是很討厭我嗎?”南燭張口欲喝,突然間想起往事。
“哼,敬你也算條漢子。”左康道,“哥幾個,走!”南燭拼死救王爺的事讓南燭在左康等人心裡的地位直線上升。左康身爲親衛,自然感念南燭。
南燭喝了一口酒,笑得燦爛。
“乖乖啊,這就是南公子啊?笑起來真跟畫一樣。比大姑娘還好看。怪不得人人都說他是沐王麾下第一美少年呢。”有個新來的不由讚歎。被左康瞪了一眼。“走!”
兩隊人馬擦肩而過。
而在另一邊,杜若的門被人輕輕推開。
“誰?”杜若問。放下手中小秤。他稱的是南燭的藥。南燭跟魯冰花的用藥一律經他過手。楚風荷不藏私而且有意相授,飛雪樓的長老們又有意栽培,這半個多月他學了不少以前沒有學過的東西。
南燭的用藥中,有一味藥用量特別大。當歸。杜若正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好幾次,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從他腦海劃過,卻被自己的理智推翻。
聽到開門聲,杜若放下手中器物,追出來一看,門口只有一張紙,並無人影。
杜若聳聳肩,撿起地上的紙片。
不看還好,一看便變了臉色。
信上的字跡他不可能不認識。“我在南的船室,救我。”
杜若只覺得腦袋裡轟地響了一聲。訾雲英怎麼會在南燭的船室?還求救!
滿腹疑問。心卻慌了。尋思了一會。杜若將藥用黃粗紙包成四角包兒去到船上。這比以往他送藥的時間要早得多。杜若看見一個王府的衛兵,故意問道:“南公子帶了人回來?”
“對啊,一個女孩。”王府衛兵說。
杜若心裡一沉。
“你們都知道?”
“當然啊。大傢伙都盯着呢。”王府衛兵道。船上除了王府的人更有飛雪樓的人,也就是說魯冰花也知道。
訾雲英到了這,他們爲何不告訴自己?杜若心下不快。難道特意瞞着他一個人不成?
船上一切如舊。
南燭的船室裡有人說話,還有哭聲。
“放過我好不好,我誰也不會說的。求求你了。”是訾雲英的聲音,帶着哭聲。
“那就看你的表現了。”這聲音,似乎是南燭。比起南燭的聲音來微微粗一點,但是杜若沒心思去細聽。
杜若站在門外,訾雲英的哭聲已經擾得他心亂如麻。爲何她在這?南燭爲何這麼冰冷冷的?只可恨,隔着一扇門,看不到裡面的動靜。
“朋友妻不可欺!你們是畜生!”訾雲英終於忍無可忍咬牙切齒道。
“你算什麼朋友妻啊。你不是拒絕杜若了嗎?那我們替杜若出出火也在情理之中啊。”南燭的聲音說。
杜若愣了,訾雲英說是自己的妻子?出出火?南燭他們對她做了什麼?
“畜生。你們明明知道我是來找他的,嗚嗚嗚嗚。我不該相信魯冰花的,我也不該以爲你是個好人。你們倆這麼做,對得起杜若嗎?嗚嗚嗚。”
“給你點教訓不行嗎?再說,對不對得起杜若,有什麼所謂?你傻呀,你看不出嗎?我跟魯冰花纔是鐵兄弟。他一個無才無德的獸醫,換了誰不是換。魯兄說得沒錯,女子的身子纔是最快樂的事。”南燭的聲音輕佻地說。
杜若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不要!”訾雲英哭道。哭腔中卻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喘息。
“南公子,沐王找你有事。”突然之間,裡面響起另一個聲音。
“好!”南燭似乎放了手。
杜若正不知從哪裡躲。卻聽見船窗響了兩下。貌似是南燭帶着人從窗口躍下了。
半晌,船室裡除了哭泣,沒有第二個人的聲音。
杜若咬牙推開了門…
在花亭裡。雪落琴臺。白絮道:“賞心,知道嗎?這世界上,只要是活人,就會有弱點。魯冰花的弱點是他的孃親,杜若的弱點就是訾雲英。杜若這種人,對人好便會死心塌地的好上一輩子。好戲就要開始了。你說,狂怒的杜若會先殺誰呢?南燭,還是魯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