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6

廚帳內三人對視一眼。

這個白及屬曹操的,說他他就到。

細看白及,臉色不好,頭上還纏着布帶,身後也沒帶別人,一個人孤零零地走來廚帳。或許是因爲沒了平時傲慢不可一世的銳氣,這時的白及形單影隻,像一隻找不到線的風箏。

“這位客官,您是看病呢?還是打架?”魯冰花一看是白及,眉頭一揚,“要是打架可不行,您現在可是病患呢,要是我們家小南南贏了會被人說勝之不武的。要不這樣,咱們也先請杜大夫給您看看,看看您那腦袋瓜兒適不適合打架?”

南燭聽着就笑了。魯冰花這張嘴真是得理不饒人,明裡暗裡地罵白及。不過說來也好笑,之前是白及找杜若給自己看傷,如今正好顛倒了過來。正所謂世事難料。

杜若陰陰地掏出針。

南燭向來心大,一笑之後大方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白及沒有心情跟魯冰花鬥嘴皮,只突然拳一握,然後猛地朝南燭一撲!這招叫餓狼撲食。面對白及的突然行動,南燭好歹是練過武功的人,哪裡容得白及的手觸到自己。想都不想就一腳就朝白及踹了過去,誰知白及整個人丟了魂一般,南燭無意傷人,這一腳按道理該踹在白及的膝蓋上,誰知白及自己半跌了下來,這一腳便踹在白及肚子上。白及“哎喲”一聲,反坐在地。

南燭心裡過意不去,忙問:“你怎麼樣?”

魯冰花卻一聲冷哼,顯然是在說:理他作甚?

白及摸了下嘴角,南燭瞥見一絲猩紅。白及坐在地上道:“好,好,好。”

三個好字,南燭心裡益發沒底。

“好你個南巖風,你就是南若谷的二弟?”

南燭點頭道:“是。”

白及這麼風急火燎地跑來竟然是問這事,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南燭一回答“是”。白及像是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突然卸了擔子的驢子,軟了下來。接着便一個人仰天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白及笑。白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廚帳裡原本坐在石頭木頭墩上吃飯的三個人連飯都忘了嚼。

好一會,魯冰花才用手肘碰了下杜若,道:“,喂,獸醫,你扎他笑穴了?”

杜若道:“有那想法,還沒來得及。”

“哈哈哈哈!”白及笑得除了眼淚。

三人這飯吃不下去了。

魯冰花放了碗筷道:“看不下去了,我們仨長得好笑嗎?要不你還是打架吧。看得人心臟疼。”

南燭倒不覺的心臟疼,就是覺得耳膜疼。

笑了一陣,白及的笑聲戛然而止。伸手對南燭說:“南巖風啊南巖風,怪不得你如此特別。——有人要我帶給你一句話,關於你哥哥的。——不過首先,走,你跟我到外頭比試去!”

帶話?誰知道南燭在這?帶了什麼話?是二哥的話嗎?南燭心裡一顫。

聽到白及這話後。魯冰花的眼睛卻是一寒。“不行。獸醫,關門!”

廚帳沒有門。杜若溫文儒雅地往門簾前一站就是門。

“打架可以。不如就在這吧。”魯冰花陰森森地說,“省得外頭風大,讓公子爺着了風寒。”他臉上帶着笑,卻有着深深的戒備。論心眼,魯冰花是在心眼堆裡泡大的。白及在大帳被伏擊前莫名消失,如今又突然要深夜拉南燭去比試武藝。魯冰花不可能不防備他。

“你什麼意思——就算我跟南小兄弟有話說。管你們何事?你們兩個區區蘿蔔兵還想攔我不成?以下犯上,軍法伺候。你信不信小爺要你們吃不了兜着走!”白及道。幾句話就又顯出了他貴公子任性驕縱的本質。這個人顯然不是心眼多的人,可他究竟有什麼話要對南燭單獨說?

而且讓人覺得他想說的那些話,對他而言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魯冰花從來不怕強權,他臉上堆着笑,嘴巴可不依不饒:“您官大,小的們不敢不從,可您莫忘了,一則我們不算您的兵;二來白爺放着傷不養,特意巴巴地跑來跟我們小南南比武,這事怎麼都覺得不太合情理呢,要是再出點什麼事……呵呵呵,您說對不對?”

白及臉色變了又變。眼見就要發作。

魯冰花的笑容卻是不變。魯冰花這人雖然油嘴滑舌,骨子裡卻不是個愛妥協的人。眼見着白及就要朝魯冰花發飆。

“我跟你比試。”南燭站起來。青燈搖曳,她像一把劍,“不過,話說在前面。魯兄跟杜兄是我的好兄弟。我相信他們就像相信我的左右手。假如你有什麼話對我說,我遲早也是要對他們說的。一個人對自己的左右手不會有隱瞞。希望你明白。”南燭一字一頓地說。

少年意氣的話。偏偏從她嘴裡說出來那麼溫暖人心。

魯冰花跟杜若心頭皆是一暖。

南燭無條件信任自己的朋友。南燭這種完全的信任,正是許多人一生都追求不到的。

南燭說話入耳好聽。再加上廚帳內青燈石板家常小菜,暖暖的氣氛有種家的感覺。白及突然就有些羨慕魯冰花跟杜若,這兩個人真是好福氣,莫說是在不知何時喪命的軍營裡,就算在平常人家,許多人一輩子都交不到如此知心的朋友。

“那出去較量。我先去清場。東校場。——你一定要來。”白及道。

南燭點頭。道:“你放心。”

她年紀比白及小,身量不及白及高。按白及的性子,白及本不該着意注意她,但是白及總忍不住去看她的臉龐,然後莫名其妙就被眼前少年眸子裡的神采攝住。同是少年,南燭有他沒有的柔和乾淨眼神。她對朋友信任、對事情有着自己的喜惡,甚至還敢大言不讒地說自己從軍是爲了活着回家。這個南巖風,並不成熟,可是一舉一動,率性自然,總能觸動旁人內心深藏的絃音,他是個很特別很有趣的人。

“好吧。”白及似乎嚇了一個很大的決心。他站起身,伸手拿着魯冰花的杯子,一仰脖,把裡面的水當酒一般喝了。

“東校場見。”他說。

南燭含笑送客。

待白及的身影徹底消失。三人才折返帳內。魯冰花嘟囔道:“你不該答應的。太危險了。你怎麼就這麼會給自己惹麻煩呢?”

於是,南燭便問魯冰花:“你適才說的關鍵人物莫非真是白及?”

魯冰花壓低聲音道:“不是他,但是一定跟他有關。”

“那關鍵人物是誰?”杜若也問。

魯冰花輕聲道:“哎,你們倆沒發現今天寶來公公身邊少了一個人嗎?”

南燭跟杜若交換了一下眼神,齊聲道:“侍衛!”

沒錯,今天寶來公公身邊少了一個侍衛。就是那個一身黑的侍衛。

“按道理,那侍衛今天應該是要大開殺戒的。卻不知爲何故意引出了白及。所以纔有了白及沒死反而報警的事。疑點就在這,那侍衛究竟是什麼人?他要是想殺沐王的話早就可以動手爲什麼選在今天?他爲何要放過白及?白及現在說有人帶消息給你,只可能就是那消失的侍衛帶的消息,那他究竟是什麼人?小南南,你真的不記得你認識什麼特別的人嗎?或者你哥哥有什麼奇特的朋友?”魯冰花道。

南燭搖頭。

哥哥的朋友?大哥一死,所有的朋友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他們中的大部分閉起門鎖住了紅塵過往。至於二哥,從來孤身一人,更不可能有這麼可怕的朋友。

“現在,我只知道一件事。你跟秦小公爺比試時,侍衛的出現絕對不是意外。”魯冰花說。半靠在青石板上,撐着頭,修長的手指玩弄烏黑的捲髮,細長的眼兒嫵媚犀利。

杜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小南南的哥哥是南若谷。有道是南大公子死,天下讀書人心死一半。如今小南南又遇上了奇怪的人。不小心點,咱們沒準保不住自己還保不住小南南。”魯冰花道。

“你怕?”杜若問。

“怕。不過我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動心眼。小南南,人家這條命是你的,人家纔不會讓人把你害了去。”魯冰花說。

杜若翻了個白眼。

魯冰花讓南燭好好回想。

魯冰花的話跟杜若說話的語氣讓南燭突然想起二哥第三次吐血的那天。她在牀榻前守着二哥。更漏半夜,南鬥已斜,二哥悠悠轉醒。月光如紗,二哥的指尖帶着涼意。“二哥,別吃孃親的藥了吧。每次吃了你就難過。是不是……是不是孃親的藥不好啊?”南燭哽咽着說。她哭並不是孃親的藥而是因爲爹爹找來的大夫說二哥命已不長。這句話,二哥自然也是知道的。二哥卻是一笑,伸手撫幹南燭的淚珠。好看的臉上帶着南燭看不透的淺笑,二哥幽幽地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現在這樣,我心甘情願。”南燭是不懂二哥的話的,她只能看清楚二哥眼中的悲傷。二哥說心甘情願,眼裡卻有着深不見底的哀傷跟倔強。“爹爹又喝醉了,他說他又夢見了一個老朋友。他想去見他。”南燭說,遞過藥盞。二哥聞言,手突然一抖,藥盞掉在地上。“二哥?你怎麼了?”“沒事。”二哥說。

爹爹是有老朋友的。可是爹爹的老朋友很多。卻沒一個肯幫忙。

“想不起來。”南燭說。

魯冰花便對杜若說:“罷了。獸醫,快去沐王那請救兵。這姓白的是宰相兒子,除了他爹只怕沐王。”

杜若答應了,又問:“別指使我,你呢?”

魯冰花壞笑道:“我去搬另一個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