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格外的晴好。
燦燦秋日,映在漢江口遠方江面上,波光粼粼。遠帆客船在餘暉之下,如同鍍上了一層金邊般,絢爛奪目。
一望而去,水漲船高,波瀾壯闊。
伴隨着碼頭工人吆喝的聲音,從早上到晌午,都未曾消停過,直至午飯的時間到了,碼頭處的工人們才揮灑下一上午的汗水,各自找了個地休息下。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碼頭的不遠處停了下來。
碼頭處的工人們單隻擡眸看了一眼,便繼續埋頭吃着自己的飯,身上汗水溼透了背心,原本白色的背心也變成了灰黑色,時不時用搭在脖子上毛巾擦拭着臉頰上流下的汗水。
對於碼頭上時有送別的情景來說,這等富貴人家的送別,工人們是看得多了,久而久之,自是見怪不怪,更加不會有人去在意。
車門打開,迎着江風,翩飛一襲藕色長裙,在這魚龍混雜的漢江碼頭,顯得出塵,淡出世外之覺。
她捋起鬢邊的一縷青絲,撩至耳後,帶着些許的興奮,更有無盡的期許。
三個月前的今天,她躺在他的懷中,他鄭重許諾,只須三月,他就會回來。
今日,便是三月之期,她堅信,此刻在江面上,靳少寒定然在遠處的某一艘船上,正赴約朝此趕來。
“清蕭哥哥,這一天,我等到了。”面對着不遠處的江面上,沈清影掩不住笑意,對着坐在車內沒有下來的沈清蕭道。
依舊坐在車子內,親自送沈清影來到碼頭處的沈清蕭,卻顯然沒有像她此刻該有的欣喜與雀躍。
因爲三月的期限一到,也就證明着,他會來接沈清影走,這也代表着,妹妹會離開自己的護翼之中,朝着陌生的皖地而去。
車外,沈清影見車內的兄長久久沒有回話,有些詫異,回首朝着車內望去,卻見沈清蕭悶悶不樂的坐在裡面。
沈清影一時也明白了怎麼回事,她重新坐回到車內,對着沈清蕭說道:“清蕭哥哥,不要擔心,我還會回來的看你們的。”她伸出手,握上沈清
蕭的手。
今日的沈清蕭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趁着裡面白色的襯衫,筆挺中透漏着英俊。
興許是車窗外風吹的緣故,他的額邊有一絲散發掉落,遮在他的額邊,帶着些許的凌亂,更添了幾許柔媚的美。
與他病體的孱弱融爲一體,毫無半點維和。
沈清蕭嘆了一口氣,手腕將之一反,將沈清影原本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反握在自己的手心內,這一刻,兄妹情深。
“清影,我只是擔心你。”他深深的開口,將埋藏在心中許久的隱憂說了出來。
“他沒回來之前,看你等得這麼辛苦,我就希望他快點回來,你能開心些。可是現在……”沈清蕭說着,頓了一頓,不捨的望着自己的妹妹。
這一望,勾起脣邊一抹淺笑,繼續說道:“可現在他真的要回來了,我卻不捨得了。更多的,也還是擔心。”
“他會待我很好的。”沈清影與兄長的手緊緊的握着,試圖解開沈清蕭的擔憂,即便她對未來的生活也絲毫沒有把握。
可是,她還是必須這樣安慰兄長。
誰知,沈清蕭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我擔心的不是這一點。”沈清蕭說着,以沈家在郢城的財力,即便靳少寒敢對妹妹不好,他也有本事找到皖地去,爲清影討回一個公道。
“我擔心的是,皖地現在兵荒馬亂的,你卻往那個戰火紛飛的地方而去,我擔心你,真的很擔心……”沈清蕭在不捨之中,將自己的真正的擔心坦誠出來。
“北平直係軍閥現在正和皖軍打得激烈,雖然不未及我們郢城這邊,但是一衣帶水,我還是能夠感受得到此刻皖北緊張的局面,我擔心你過去之後……”
直係軍閥南下之心昭然,多少人覬覦着這片江山,各地軍閥據地,混戰一片。以孫中山爲首的革命軍也全國四起反攻,大家避難都還來不及,她卻偏偏往戰火正濃處而去。
怎能教他不擔心?
沈清影依舊還是那句話,“他會護我周全的。”她莫名的信心,只覺得靳
少寒那鋼鐵一般的英挺,絕不會讓她遭受半點苦楚。
看着沈清影此時的模樣,沈清蕭知道勸也勸不動的,只能化作一句無奈,“真不知道你是癡還是傻……”
“有事,記得回來,兄長永遠在的。”隔了許久之後,沈清蕭鄭重的說。
沈清影感動的看着沈清蕭,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帶給她太多太多的庇護了,至今都一樣。
眼角邊,隱有淚水呈現。
“今日,不應該哭的,我的傻妹妹。”沈清蕭替她擦去眼角邊上的淚水,釋然的說着,即便此刻,他心中也是一樣的不捨。
沈清影伸出手,握住兄長爲自己擦拭淚水的手,哭得更是厲害。
熙熙攘攘的人羣,不知道在隔了多久之後,碼頭的工人又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的載貨卸貨的工作,吵鬧之聲,映着此刻靜默等待的心思。
她從車內,等到心焦,又心焦到平復,身影從車內而出,直直的站在漢江的邊上,眼光是緊緊的盯着那些不斷在碼頭上上上下下的船隻。
她深恐遺漏了任何一艘船,就錯過了他下船的時分,錯過了相會的時分。
可是,她一身藕色的身影,從漢江邊上,輾轉徘徊,流連在這茫茫江水之邊,止步不前,最終旋在碼頭的邊上,遠眺着一江之水,孤帆遠影。
逐漸的,晌午的日頭漸往西斜,餘暉映在她的髮梢上,沈清蕭從車窗內看出去,宛如見到了天上嫡落的仙子一般,美得令人咋舌。
可是,夕陽一江輝灑,從這江邊停泊靠岸的船隻也逐漸稀少,在這越發凋零的碼頭上,工人們的身影,也在逐漸的減少。
“譁……譁……譁……”
黃昏的風起,吹動着江面的波瀾,打在岸上,聲聲爽朗透徹,泌入靈魂的最深之處,翹首空望。
回首,盈盈帶淚,風吹髮梢,無限悽婉。
“我是不是空等了?”映着淚,她悽悽的問。
她朝車停住的方向望去,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兄長正站於身後,心疼的望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