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過譽,在下不過盡本分,在勤王大軍抵達前,盡力而爲。-..-”王秀很謙虛,能不謙虛嘛!大臣彙集的地方,一舉一動都可能成爲把柄,儘可能採取中庸持重論調,沒有壞處的
。
李邦彥微微頷首,捻鬚笑道:“這位是同知樞密院事,宣撫種太尉。”
王秀一驚,大名鼎鼎的种師道啊!他立即拱手道:“原來是種相公,在下多有失禮,還望相公恕罪。”
他和李邦彥稱呼不同,李邦彥稱太尉敬語,明顯把种師道劃歸武人行列,存有某種的蔑視。嗯,人家種師道是武人不假,但現在也是同知樞密院事,進入兩府重臣行列,稱呼太尉似乎有點那啥味道。
“直閣不用客氣。”种師道不太熱情,卻也不失禮數。
“文實屢敗虜人,又支援馬太尉解救生民,勞苦功高啊!”秦檜不失時機地稱讚王秀。
“你也看是誰,當年文實率千騎,擊潰數萬盜匪,區區山野虜人自然不在話下。”雖說有違自己議和初衷,但範宗尹對王秀敢和金軍野戰很讚賞。
“過講了,馬太尉堅持,將士用命。”王秀一點也不居功。
“直閣不必過謙,沒有直閣馬步並進,馬忠焉能立功。”种師道看了眼王秀,又對李邦彥道:“某在西面,實在是不知京城堅固,器械充足,相公爲何堅持講和?”
王秀見李邦彥面‘色’微赫,神情很不自在,也是,作爲兩府首相被新近武人質問,換成誰也會很不爽的。
李邦彥到底是老辣,還是控制住了情緒,道:“虜人來勢太猛,京城兵馬單薄,外軍只有七十八將,不得已而爲之。”
种師道嘴角掛着譏諷意味地意,非常嚴肅地道:“戰守本就是兩回事,豈能‘混’爲一談。東京雖說出戰不足,但防禦綽綽有餘,開封百萬生民,可戰壯丁數十萬,就算無法出戰,登城防禦還是可以的,至於糧食更不用說,京城存糧可支五年,怎麼能說兵馬單薄?”
在軍事上,李邦彥哪裡是种師道對手,他支支吾吾道:“我不知武人事,實在不知道啊!”
“相公不習武事,豈不聞古今攻守之事?難道讀書人不看丹青史冊?”种師道鄙夷地看了眼李邦彥,肆無忌憚地笑道:“某來時,見城外居民多被虜人殺掠,要不是七十八將死戰,恐怕連西壁外也生靈塗炭了!當時虜人渡河,何不令城外百姓攜帶畜產財帛入城,導致他們被虜人殺掠?”
李邦彥猶豫地道:“太倉卒,沒有想到。”
“好慌、好慌!”种師道目光鄙夷,口‘吻’調侃。
王秀等人都覺好笑,卻又不敢笑出來,只能極力控制自己。
卻又聽种師道正‘色’道:“諸公腰下金帶,都送給虜人,他們要相公等人首級,又當如何?京師城垣百里,虜人不過六七萬,怎能圍城?今日開封緊閉關防,虜人才肆意縱掠京畿,城外遍野屍首。兩府諸公能安心嗎?”
李邦彥理屈詞窮,一張白嶄的臉羞得通紅,嘴角顫抖更甚,一點不給他面子,但他還不能反駁
。
王秀第一次見到李邦彥尷尬,种師道詞鋒之利,這倒和他了解的歷史有些稍稍的偏差。但是种師道在大庭廣衆之下,毫不留顏面地譏諷李邦彥,萬一讓對方惱怒成羞,在這朝會上鬧將起來,又該如何是好?兩府爭論非同小可啊!
氣氛遽然尷尬起來,衆人說也不是,散也不是,王秀不知道自己是勸,還是作壁上觀,讓人牙疼的厲害。
“二位相公,該進去了。”範宗尹不失時機地‘插’上一句,緩解了李邦彥的尷尬,畢竟他們在戰和上立場相同,不想李邦彥過於難堪。
“種相公請,莫要誤了時辰,又要被御史彈劾。”秦檜似笑非笑地盯着种師道。
王秀怪怪地看着秦檜,暗道:‘你秦檜不就是殿中‘侍’御史嘛?’遽然間轉過腦筋,秦檜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使得氣氛緩解,又暗自告誡种師道這裡是大內宮廷,不是他西北邊郡,容不得邊帥取笑宰相。
种師道玩味地看了眼秦檜,放聲豪邁地大笑,朗聲道:“好一位殿中‘侍’御史!”說罷,對李邦彥道:“依例,應是冢宰相公先請,某在後。”
李邦彥很快穩住‘激’動的情緒,恢復了上位者的儀態,頷首道:“各位大人請。”
种師道戲謔地笑道:“宰相先請。”
李邦彥倒是不太介意,人家也是七旬老人了嘛!徐徐說了一聲:“種太尉請。”說罷,神情悠閒地慢步向宮內走去,彷彿剛纔什麼也沒發生。
王秀冷眼看着這一幕,並沒有作何感想,待執政走後,才和秦檜、範宗尹一同上朝。
福寧殿內,趙桓坐在正廳御座上,李綱、李邦彥、吳敏、种師道、聶昌、姚平仲、折彥質、王秀、秦檜、範宗尹、張啓元等人分立於‘玉’階下,秦檜做爲殿中‘侍’御史,負責糾察奉詔入對大臣禮儀言行。
“諸位卿家,今勤王之師雲集,朕想聽聽有何禦敵之策?”趙桓面‘色’蒼白,京城局勢雖有好轉,他卻仍然憂心似焚,日夜不安,雙目充滿倦容。
王秀品位不高,因他是畿北制置使,纔有資格覲見,也懶得說話。
种師道做爲西軍老將,資歷、地位可謂最深,他當先道:“陛下,老臣以爲‘女’真初興,軍勢強勁,又是挾滅遼之勢而來,朝廷不利和他們決戰。可依託堅城,集重兵防守,待其師老,可一舉將其聚殲城下。”
趙桓見汴京內外宋軍數十萬大軍,數倍於金軍,又是依託京城內線作戰,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佔盡,他心底重來都沒有這般信心,尤其是金軍發掘陵寢,讓他憤怒的只想出戰。
何況,屢戰屢敗的大宋,確實需要一次大勝來鼓舞人心,勤王大軍的到來,讓金軍收斂很多,不久前姚平仲率軍直抵金軍營寨,西軍兵強馬壯,旗幟鮮明,神臂弓犀利無比,嚇的金軍斂兵不出,這就讓開封士民興奮好幾天
。
他確實太需要一場勝利了,种師道的拖延戰術,很不合他的口味,不覺間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臣以爲種太尉戰法太過保守。”姚平仲出班,眼角餘光打量眼种師道,他家世代將‘門’,並不畏懼老種,朗聲道:“虜人區區數萬,早就師老城下,朝廷陝西六路‘精’兵十萬,枕戈待旦。臣已經準備得當,出奇兵夜襲,可獲全功。”
趙桓聞言大喜,他等的就是姚平仲壯膽的話,原來他在李綱的推薦下,幾天來單獨招見了姚平仲幾次,就爲了出戰。李綱和种師道都建議放在二月五日後,勤王大軍準備妥當再戰,姚平仲很不以爲然,才讓他患得患失,有了這次廷議。
姚平仲竭力訴說敵人並不可怕,种師道年紀老了,謀略太過保守。將帥都想和金軍打一仗,士氣高昂得很,不願意等那麼長時間。士氣可鼓而不可泄,只要他帶本部人馬,趁敵人在大軍面前害怕之機,來一次深夜偷襲,定能大敗敵人,活捉斡離不。
趙桓也幾次明裡暗裡的催促,都被种師道沉默地拒絕了,他開始懷疑這老頭是否‘浪’得虛名,或是在爲了什麼原因,拖延時間,連李綱也不可信任了。
“姚卿家真乃勇將也!”
“陛下過譽,臣實不敢當。”姚平仲得到天子讚譽,好不得意。他本不滿种師道的地位,西北姚氏向來和種氏齊名,但不知怎的,無論威望還是官爵,姚家始終比種家低一頭,打的勝仗總沒有種家的知名,官位、爵祿也沒有種家的高。
由於種種原因,兩大家族存在一定矛盾,做爲熙河路帥姚古的兒子,輩分上比种師道低一輩,早年也跟隨种師道打過幾次仗,但家族矛盾早存在心中。
這次种師道沒想到金軍來的快,河北禁軍那麼不經打,日行三十里,順便打獵散心。當見到風塵僕僕的宇文粹中,才知道事情大條了,急忙拋下主力,率前鋒日夜兼程到達,也不過萬餘人,全靠他的數千騎兵壯大聲勢。
但是,進城後种師道地位崇高,他卻只是宣撫司都統制,假如一切全按种師道的部署進行,打了勝仗後,姚家和種家的地位更沒法相比了。年輕氣盛的他根本受不了想趁這難得的機會,在皇帝面前好好‘露’一‘露’臉,爲自己和家族掙光。
“折卿家以爲如何?”
“臣勤王客軍,不敢擅專,願聽從陛下差遣。”折彥質做爲河東大將,對於西軍矛盾很感興趣,卻無心介入,抱着看熱鬧的心態,饒有興致地等待种師道反駁。
自神宗系將法以來,‘侍’衛親軍從建制上分爲系將禁軍與不繫將禁軍外,從各地駐紮禁軍的戰略方向上又有不成文的分化,將禁軍分爲河朔軍、河東軍、西軍、東南軍、西南軍及殿前司京畿軍六大部分。
但朝廷歷來重視西軍,河東軍無論素質裝備,都是無法和西軍相比,地位相當的尷尬,形成了矮人一頭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