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狼會不顧一切,撕吃自己腿上的肉,先填飽了肚子再說……

……

這句話如雷貫耳,我只覺得自己手足冰冷,在心靈受到強烈震撼的同時,死死地盯着面前那雙瘋狂的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主公,難道在你的眼中,我們這些拼生打死的部下,還有中牟城中那千千萬萬的百姓,都只是平日裡供您奔波千里捕獵的工具、在您飢餓難耐時還要被撕吃果腹的狼腿肉嗎?

一時間,心頭百感交集,酸甜苦辣混在一處,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嘴裡又苦又澀,縱然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會兒是胸中難平的怨憤和失望,一會兒又化做無可奈何的迷茫……不斷變幻的複雜情感逐漸在胸中凝聚,彷彿迎合着外界狂風暴雨,逐漸演化爲心中的風暴。

此時此刻自己的腦子也彷彿霹靂轟雷一樣,面對着這個自己曾經無比崇拜的偶像,面對着這個似乎竟然完全陌生的人,無數回憶轉過眼前:初遇、救命、授藝……直到自己被剝奪兵權,險些喪命……猛然間,洛陽大火的景象又從腦海的深處浮出,烈火之中,漸漸顯現出母親臨終時流血流淚的面容……不,這座火焰飛騰的城池並不是洛陽,整個景象漸漸清晰起來……這城池竟是中牟!那張臉,竟是羅珊的臉,痛苦的表情,沒有血色的慘白……

突然之間,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碎開來,我猛地感到一陣血淋淋的痛楚,那是觸及了記憶深處永遠不會癒合的傷口,頓時自己那股與生俱來,不屈不撓的倔強性子猛地激烈爆發出來:“呂將軍,真髓不才,特來領教您的滅天絕技!”這一字字分明聚氣凝聲,發自肺腑,聲音卻激動得嘶啞起來,難以言喻的沉痛悲壯和自傷自憐隨即充塞了胸膛。話一出口,就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什麼此時會突然向奉先公貿然挑戰,但同時腦子裡卻異常清明通透,勝又如何,敗又如何,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但大丈夫頂天立地,又豈能任人如此魚肉!

“轟”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漆黑的天空被耀眼的閃電劃得四分五裂,天地爲白。剎那間,電光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地合爲一體,重歸於渾圓的黑暗之中。耳邊雷聲的嗡嗡餘震逐漸被滂沱大雨的嘈雜所取代,忽然又是一聲霹靂!

“喀嚓”雷電擊中內庭院中一棵參天巨樹,轟然巨響中,巨樹先變成一支巨大的火把,然後筆直地一分爲二,燃着熊熊大火分別向兩側倒下,旋既被傾盆大雨澆熄,只剩下空氣中殘留着淡淡的焦味。

聽到我不再稱呼他“主公”,奉先公微微眯起雙眼,銳利如刀鋒般的灼熱眼神聚焦在我身上,怒極反狂笑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向呂某人挑戰!真髓,你若能在本將軍手下走過三招,我呂布的大名,就此倒轉來念!”隆隆大笑聲滿蘊着殺機,此時大廳中漆黑一片,我用肉眼實在分辨不出他有什麼舉動,只是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卻已狂涌而至!

魚膠般怪異的殺氣全面向整個空間膨脹,形成一個以奉先公爲中心的巨大無形旋渦。霎時間,我被緊裹在其中,受到這股氣勢壓迫,變得呼吸不暢、行動困難,而且整個人彷彿被粘稠的旋渦向中心吸附過去,彷彿要將身體送過去挨宰似的。

曾與奉先公三番五次對決比武,使我深深瞭解這詭異的殺氣旋渦的威力:這氣旋不僅僅可以密集粘稠的殺氣特性來麻痹和凝滯敵人的行動,而且由於整個空間被高度凝聚的殺氣所充滿,此刻大廳已經相當於一個封閉的結界。藉助它,奉先公可以通過對敵手氣機強弱變化的探測,把握敵手下一步的姿勢和動作,以便隨之擬訂攻守進退之法,這是“武道之心”發揮運用的一種高級形態。

此時但凡我稍有破綻,瞬間大戟就會乘虛而入,將我絞成碎片;但若是自己單單全力防禦抗拒,任由奉先公蓄滿氣勢到達顛峰,接下來的攻擊只怕猶如決堤的江水,形成再也無可抵禦之勢!

長長吐了一口氣,我收斂心神,將全部意念集中於手中長刀,一時間,只覺得舍卻手中兵刃,天地之間在無他物,瞬間掙脫了奉先公氣勢的壓力對肢體和心靈的束縛,雙手握緊環首刀,先在胸前劃出一個完美無暇的圓圈,把凜冽的刀氣全聚攏在圓內。就在看來似守非攻之際,刀勢卻毫無徵兆地向前猛刺,聚斂成球的刀氣宛如千斤巨石,向旋渦中心投去。

全身猛地一鬆:奉先公顯然察覺了我的舉動,殺氣旋流潮水般回退,戟光流轉,在身前佈下一層層防禦網,企圖以細膩手法化解刀勢。

但畢竟已晚了一步。

這竭盡我憑生之能的一刀,彷彿完全不受空間與時間的束縛,已經突破了物理的極限,終於達到了武道中的“無”。

長時間的勤修苦練和連場血戰得來的經驗,本爲我積蓄了相當的潛力。此時神志一片空明,心中的風暴竟彷彿與外界的風暴合而爲一,以萬均雷霆之勢迸發出來!

就在刺出這一刀那電光火石的一瞬,我忽然體會到,自己已經突破舊有窠臼,達到武道大成之境。

這就好比一隻雛鷹。從長出羽毛的時候開始,雛鷹就每天在巢中對着太陽用力撲扇着翅膀,企圖能象父母一樣翱翔在藍天上,但始終沒有成功。可就在日復一日的翅膀扇動中,力氣在不斷地增大,羽毛在不斷長全。一天老鷹出巢獵食,幼小的它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地走到巢邊,猛然一個不慎從巢裡掉了出去。雛鷹從高高的樹枝上翻滾落下,一面奮力悲鳴,一面嚮往常那樣拼命撲扇翅膀,終於就在即將摔在懸崖下巨石的一剎那,忽然領悟訣竅,翅膀一振,掙脫了大地的束縛,扶搖直上,一飛沖天!

兵刃反射着微光,大戟迎上刀鋒,發出“當”地一聲巨響。千斤巨石彷彿投入湖水中,掀起了萬丈波瀾:巨大而密集的殺氣旋渦驟然瓦解,無數股細碎紛亂的氣流遊走流竄,發出鬼哭神號一般的尖銳呼嘯,使得廳中的案几等物一齊爆裂!

與此同時,我如中雷擊,手腳發麻,五臟六腑都被震得一跳,彷彿要從嘴噴出來似的難受。當即向後旋轉着舞刀疾退,雪亮的刀光纏頭夾腦地護住身體,連轉了十餘個圓圈,好不容易纔化去刀戟相碰的力道。

這一記硬拼,雖說自己受了不輕的內傷,但卻說不出的暢快淋漓,我舉刀過頂,縱聲大笑道:“呂將軍,只怕真髓這條腿肉,也不是那麼好啃的罷!”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聲音竟從未如此淒厲沙啞。耳鼻似乎都流出黏黏的液體,我伸手擦拭了一嗅,竟是一股血腥氣。暗自心驚,雖然自己激發潛力,武功晉入全新的境界,但奉先公千錘百煉的深厚功力實在是非同小可,這份差距起碼需要十年的時間才能彌補過來。

傳來一聲奉先公的冷哼,但他卻仍然靜靜地站在黑暗之中,不再急於進攻。

我猛地明白過來:自從兗州敗於曹操之手,又加上酗酒和內鬥,發展到今天的衆叛親離,奉先公屢屢失算,自信和意志大受挫折,因此實力發揮大打折扣。所以在受到挑戰之後,被激怒的他急於以鋪天蓋地之勢一舉將我摧垮,以重建聲威。結果卻出乎奉先公的意料,我早非他印象中的真髓,面對強勢不爲所動,反窺到戰機,以高度集中精神氣力的一刀痛擊在他殺氣處處平均、極度分散的氣場上,以“我專”破“敵分”,粉碎了殺氣旋渦的一點,從而導致奉先公攻勢全面崩潰。在交手第一回合,我已先下一城。

此刻氣勢彼消我長,奉先公由於第一擊的接觸,已無法把握我的真正實力,於是不再輕易出手。

能一刀令這天下無雙的強者爲之卻步,想一想都是件值得自豪的事,但此刻我只感到強烈的緊張。自家人知自家事,儘管自己全力以赴,與奉先公的實力仍有很大差距。經過適才的挫折,接下來他必定會全力施展,縱使我再能超水平發揮如剛纔那一刀,能否在方天戟的凌厲攻勢下保命,仍然依靠老天保佑。

眼前忽然一亮。

漆黑一團的大廳裡,方天戟的寒光忽然悄無聲息地流動起來,彷彿行雲流水一般的變化着,令人目眩神迷。光幕包裹之中,清晰地顯露出奉先公高大威猛的身形,彷彿是從地獄裡升起的魔神。這疑幻疑真的奇景不斷膨脹變形,變化是那麼強烈醒目,卻偏偏好象與整個空間融合成了一個整體。這種震撼衝擊着我的全部感官,忽然有了一種發自心底的驚怖和拜服:面前這個人似乎已經不再是凡胎,而是一團夢魘般妖異殺氣的存在,那是一種壓倒一切、天人合一之姿。

這纔是天下無敵真正的實力!我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在如此可怕的殺氣禁錮侵蝕下,自己對一切的控制和熟悉都在迅速消失,甚至連手中的環首刀都彷彿有千斤之重,再也舉不起來。

心念電轉之下,我大喝道:“且慢,在下有一事請您恩准!”

光幕與殺氣驟然消失,彷彿從來沒有出現似的。在彷彿與天地一樣恆久的黑暗中,傳來奉先公帶着金屬顫動的冷笑聲:“你還有什麼想說的,一會兒只怕就沒機會了。”

我哈哈一笑,大聲道:“呂將軍,真髓斗膽,請您收回三招之言!”話未說完,揮刀疾劈。

這一手緩兵之計固然無賴之極,可我原本就不過是一流民,爲了求生只有以命搏命,根本無所顧忌。面對如此可驚可怖的滔天殺氣,自己實已完全落了下風,倘若再容奉先公出手,此刻就是身首異處之局。生死關頭,什麼手段“光明正大”與否,全是迂腐的狗屁。

奉先公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嘯,登時將雷雨之聲全壓了下去,直震得屋瓦格格作響。電光閃爍,餘音不絕,光幕再度亮起,只見中間的人影不知何時已轉過身去——他竟似打算以寬闊的後背硬架我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