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綠燈之後,奔馳“刷”地飛奔出去把老邁的公交車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只是一次單方面的邂逅。

[十]

早自修結束後,許楊走進教室發三天前期中考試的數學卷子。整個空間瀰漫着緊張壓抑的沉默。偏偏許楊這傢伙一點顧及學生面子的覺悟都沒有,用的是最省事的把考卷按列往下傳的方式。

這麼一來,坐在最後排人的考卷就會被前面每個同學過目,成績一覽無遺,成了最倒黴的人。

謝井原這排卻恰恰相反,之前的六個人最倒黴,全都在自慚形穢。

傳到芷卉這裡更是隻剩下130和150的巨大差距。

芷卉咬了咬下脣,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直接把手伸到後面將試卷傳過去,彷彿多看一秒都會崩潰。

萬萬不該在此時被隔壁列傳下的考卷吸引注意,她只瞥了一眼就足夠後悔半年,148分。

“這次考得不是很好啊,平均分100都沒到,130分以上只有三個。大家訂正好試卷總結完經驗,中午我在辦公室,你們一個個過來分析考卷。”

許楊的聲音在沉悶的默然中分外清晰,唯有芷卉一個字都聽不見。

她失魂落魄地默坐了30秒,既沒有動筆訂正也沒有做什麼經驗總結,一聲不吭一動不動,最後用盡全身力氣把考卷揉成團塞到了書包的最深處。

之後的歷史課,芷卉發了狠似的拼命抄着筆記。

“唉?今天怎麼這麼反常地謄起筆記來了?”終於在課間時被溪川發覺了她的異常。

“嗯!從今天開始都要認真地總結筆記!”芷卉一邊用高於正常的聲調回答一邊用眼角餘光向後掃。

身後毫無動靜。

“我看一下。啊……比我認真呢。用了很多種顏色,好清晰啊。”

不知道溪川是否言不由衷,芷卉還是很單純地高興着繼續炫耀:“而且我字本來就比你好。”

“那當然咯!”

看不出溪川有任何不快,好像把自己的字難看當成了理直氣壯的驕傲,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芷卉微微側頭,以佯裝看向溪川的姿勢看向了後排。

依舊毫無反應。

“以後找溪川借筆記的同學就都會來找我借羅?”芷卉用玩笑似的語調拔高聲音下了戰書。

“沒問題沒問題。”溪川好像有點沒心沒肺。

後面那位怎麼會還是沒聽見哪?做題不用這麼專心吧?

芷卉正考慮着下一句還要說些什麼,許楊很不合時宜地出現在門外喊道:“謝井原!謝井原……出來一下。”

預備鈴同時響起。男生放下筆逆着進教室上課的人流出去。

這下,什麼都不用再說了。

“芷卉芷卉。”

女生毫無熱情地轉過臉去,中間相隔一條走廊的雲萱遞來大大的笑容:“歷史筆記借一下。”

女生無話可說地把那本精心準備的筆記雙手奉上。

眼保健操做到第三節的時候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芷卉閉着眼也知道是誰回來了。

到自己身邊時停下了。“唉,許楊讓我問你要不要參加數學競賽,發給我們班的准考證有兩張,他不想浪費。”

顯然不是在對自己說話。

“沒興趣。”身邊果然很快傳來回應的聲音。

芷卉在等待下文。卻沒有了下文。男生拖開椅子安靜地坐下了。

完全沒有想過問一問京芷卉嗎?

這就是130分和148分的差距嗎?

即使浪費也不能多問一個人嗎?

女生心裡涌起一陣酸澀。

數學課,當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道習題時,會留下十來分鐘無聲的空白。一些人在奮筆疾書,另一些人在茫然地發呆,直接等待老師公佈答案,哦不,是直接等待老師叫柳溪川或謝井原來公佈答案。

普通的問題不會輪到謝井原來回答,僅僅靠溪川就可以隨便應對,但那只是對溪川而言的“普通問題”,對京芷卉的話,就是拿完基礎分後要考慮考慮盡力而爲的壓軸題。

她很不甘心,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如果老師想要的是完完整整的正確答案,就不會叫起除了溪川和井原外的第三人。京芷卉討厭這種默契。

“誰因爲誰轉到K班”這種話題已經成爲過去。現在越來越慣常的情況是聽見“柳溪川”和“謝井原”的名字被相提並論。

所以當芷卉從期中考排行榜前走過看見又一次出現的醒目黑洞時,心中翻騰的是惱人的平衡被打破的快感。

排在文科班第一的名字再次被挖掉。不用想也知道原本存在的是總與謝井原相提並論的那個名字。特別特別討人厭的名字。

即使自己的排名下滑了一位,京芷卉還是不被人察覺地揚起了嘴角。

然而這種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多久。

“溪川,你的名字又……”

女生帶着不被人察覺的愉悅的聲音突然卡在了喉嚨口,因爲看見後座男生正抄着的筆記。

明明遠沒有自己的筆記漂亮和工整。

芷卉突然意識到這其實根本就不是130分和148分的差距。那一秒,她好像隻身迷失在了漆黑的森林,抓不住任何光亮。

“哈?又怎麼了?”同桌的女生已經被她的呼喚吸引着擡起頭來。

“被挖~掉~了。”聲音降下了幾個八度,芷卉咬牙切齒般地一個字一個字吐出。

“噢,不用管它啦。以前陽明也有第一名被嫉妒者或者崇拜者挖掉名字的現象。”同桌似乎並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嫉妒麼?”芷卉勉強地擠出一個頗爲難看的笑容坐下了。

嫉妒和崇拜。

我對你的感情,顯然不屬於後者呢。

在柳溪川尚未出現的年月裡,謝井原也只在每次考試過後偶爾被人提起,那個時候,京芷卉是這個校園中最風光的奇蹟。

活潑開朗是天性,也能在一切場合出入自如,身爲每次校內大型活動風趣幽默的女主持,既能和一般男生互稱“哥們兒”,也能在被傳和年級裡所有帥哥都有緋聞的情況下驕傲得目不斜視。學習名列前茅,體育更是強項。如果有正規評選的話,鐵定她就是聖華中學的校花了。

而現在,這位毋庸置疑的校花天天隨便套一件寬大的校服啃着包子衝往學校,爲成績和排名斤斤計較,考了令很多人羨慕的130分卻還是鬱悶得想要撞牆,最後,還淪爲嫉妒別人的人。

真是可笑。

站在老師辦公室門口拼命展開、撫平上午被自己揉作一團的考卷的京芷卉覺得這變化實在太可笑了。

世界上有什麼事情能讓人像重新投胎一樣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呢?

那無疑第一件就是高三。

“怎麼,沒有訂正?”許楊看着這張褶皺異常的試卷疑惑地問。

“唔,不會做。”

明顯是搪塞似的答案,老師卻不依不饒地繼續:“不會做可以借謝井原的試卷看啊……”

當頭一棒。

“……謝井原……呃……如果不那麼友好的話……”原來他在老師心裡也還是逃脫不了累累“前科”的人,女生心裡稍微好受一點,“那借柳溪川的試卷也可以啊。”

當頭又一棒。

不要說“溪川啊,考卷借我訂正一下”這種話絕不可能從京芷卉的嘴裡說出,就連數學考試這回事都小心翼翼地完全不能提及,生怕說着說着就被對方不經意的一句“啊芷卉,你幾分哪”給堵得啞口無言。

在目睹了京芷卉幾乎要哭出來的痛苦表情之後,深感莫名其妙的老師終於掏出紅筆開始教授題目。

“這個立體幾何啊,其實我覺得用空間向量做還比較方便,像你這樣到處設未知數很容易弄錯……”

京芷卉其實並沒有認真聽講的心思。

明明已經做到了基本上“善解人意”的老師,偏偏在女生將要邁出辦公室的前一秒不識相地又追加一句教育:“雖然你已經很優秀,但以後還是要多向成績比自己好的同學學習啊。”

從辦公室到教室的走廊頓時變成了一條灌滿水的管道,每一步都彷彿在與窒息做抵抗。連光線也紛紛避禍似的逃走了,導致行屍走肉一樣的女生在臺階處趔趄了數次。

走進教室的時候,語文、歷史和英語老師都在。整個教室飛揚着各科考卷以及數不清的驚喜與哀嘆。

京芷卉埋頭走過講臺回到座位,柳溪川在前面和語文老師爭一道題的答案,謝井原往前看的目光好像有些失焦。

直到走到座位邊京芷卉才意識到,好像這一路走來,謝井原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一個地方,那就是自己手中那張皺巴巴的數學考卷。突然血氣上涌,應該是看見了吧,分數。

被不斷傳下的考卷全部堵在了京芷卉的桌上,女生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低着頭一動不動。導致後座的男生不得不一邊詫異一邊上前一步從桌上分開芷卉和自己的考卷。

被怎樣看見分數,都無所謂了吧。

過了一會兒,身體被來自後面的力量輕推兩下,一句低沉的話語被旁邊傳來的鉛筆盒落地的聲音遮得嚴嚴實實。芷卉再也忍不住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踢開凳子轉身衝男生怒吼。

“想嘲笑就大聲一點啊!你不是萬年第一天之驕子嗎?何必在乎別人怎麼想我怎麼想?反正除了某個人你也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早就想嘲諷了吧?那又何必一直忍到現在!反正我就是這麼差勁的人,真應該向你們好好學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