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這畔的雲翎惆悵失落,千里迢迢的雲霄閣,亦有人心情沉重如斯。
朝陽閣內,雲霄閣主端坐在窗前,正在翻閱着什麼。天氣陰冷,他背靠着厚厚的褥子,神情很是憔悴,身體狀態似乎比先前更加不濟了。
半晌,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問身旁的下屬:“可有小姐的音訊?”
高遠恭敬地道:“屬下派了好幾撥人去打探,都沒有什麼具體的消息,但能肯定的是,小姐是往北燕的方向去了。”
雲過盡默了默,道:“這孩子,定是找蓮初去了.....唉!真是拿她沒辦法!”
高遠道:“屬下猜測也是,既如此,那您認爲,燕北那邊,我們還要不要繼續派人留意着?”
雲過盡頷首:“繼續留意,若找到她,就帶她回來,她若實在不依,你們就貼身跟着保護她。”
高遠應了一聲,隨即想起另一件要事:“閣主,方纔有消息來報,說是龍丹的事有線索了。”
“哦?什麼線索?”
高遠小心翼翼遞上一張紙箋,雲過盡展開來看,目光凝在那一排白紙黑字上。
紙張上內容只有寥寥兩行字。
——冰中焰,焰內冰,遠天邊,近掌心。
寶中寶,緊相連,舍貪念,自會現。
雲霄閣主的眸光久久停駐在字裡行間,旋即他抖抖手中的紙箋,問高遠:“你怎麼看?”
高遠思量片刻,斟酌道:“屬下覺得,這兩句話就是一個啞謎,誰解了這謎,誰便能知曉龍丹的藏身之處。”
雲過盡認同的點頭:“你繼續說。”
高遠道:“以屬下分析了這麼久的情報來看,這冰中焰,多半是指一個地方,屬下猜測着,很有可能是在北疆,那裡是極北之地,處處連綿着冰山雪川,但聽聞那裡有座火山,被千里冰川常年封壓,也許這冰中焰,指的就是那裡。而且據說那裡世代有個傳說,說是冰山之中的某處,有一座前朝的寶藏,裡頭秘寶數不勝數,若龍丹真在那寶藏之中,這不剛好對應了後半句的寶中寶那句話麼?既然有寶藏,那句舍貪念也就能解釋清楚了,是人都貪戀寶藏,故而前輩警告我們,若要拿龍丹,必得捨棄其他的秘寶也說不定......當然,屬下也就是揣測揣測而已,具體是如何,屬下也不清楚......”
雲過盡專注聽着,在下屬做了一長串分析過程中他一直沉吟不語,半天后他道:“你的話不無道理。這樣,北疆的事你便派人查探查探先,有消息立刻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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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遠應聲退下。
羣山之巔的雲霄閣中,下屬快步退下,而燕北的月城之中,奚氏的大管家老和正捧了一大疊的畫像走進少宗主的院落。
雲舒正在翻閱着關於建渠壩的宗卷,老和走上前,招呼身後的侍女端上一碗蔘湯,溫聲道:“少主子,還在操心渠壩的事哪,最近一切進展不都挺順利麼?剩下的事你就交給阿再他們,別太操勞了。”
“嗯,我自有分寸。”雲舒嘴上淡淡應着,手下卻依舊不停翻着宗卷。
老和將裝蔘湯的碗望前推了推,以引起雲舒的注意,隨後將手中一沓畫像放置在橫几上,道:“少宗主,您休息會,瞧瞧這個,這是老宗主叫我拿給您過目過目的。”
雲舒停下手中事,掃一掃那畫卷,輕薄的雪白紙張上,畫着一個十六七歲韶齡年華的女子,模樣很是姣好。雲舒斜睨着畫像,問:“這是何物?”
老和翻了翻畫像,整整一小沓居然全是各式各樣的女子容顏:“這十二位皆是朝廷裡適宜婚配的良家女子,少宗主瞧着,若有意向的,拿硃筆畫個圈即可。”
“什麼意思?”
“少宗主莫要多心,老宗主也是一番好意。照着我們燕北奚氏的規矩,少宗主在繼承宗族大統前,必須娶上一位門當戶對的女子作爲奚氏白凰族夫人,夫妻共同接管奚氏,方算正式繼承。老宗主有意讓您在三月十七鳳誕節那日繼承大統,而今距離三月十七已經不遠了,老宗主想着趕在那之前儘快給您娶一位合適的夫人,一來符合我奚氏的祖制,二來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夫人?”雲舒低喃着,目光穿過了萋萋的庭院,神情忽地有些恍惚。
老和揣摩着他的臉色:“是啊少宗族,您的妻子自然是我們奚氏的夫人。”
“妻子?”雲舒的眸光自始自終都沒有瞟過那畫像一眼,依舊怔怔地落在別處,似是看庭院裡開的盎然的幾株臘梅,又似落向更遠地地方。
老和小心翼翼地喚着他:“少宗主?”
雲舒思緒歸位,目光終於落回那一沓畫像之上,老和見他難得地露出了一些興意,忙殷勤地將畫像依次翻開:“少宗主,您看看,這些姑娘們個個都是千里挑一的,要麼是冰清玉潔的侍神聖女,要麼便是品貌俱佳的宗室千金,配我們尊貴的奚氏,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雲舒的眼光在一張張攤開的畫像中游移,薄如蟬翼的紙張中,如花的容顏一一綻放,或嬌俏,或明豔,或嫵媚,或恬靜......然而.....然而.....他腦中忽地閃過一張清麗如蓮花的笑靨,他顰起了眉,幽黑的眸中隱約有壓抑的苦痛一閃:“拿下去!”
“少宗主?”老和不解:“您不看了?”
“拿下去!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老和怔了一怔,不知雲舒爲何突然而來的薄怒,只得悻悻道:“好.....”收拾好了畫卷,悄聲退出了院落。
老和走後,雲舒斜靠着軟椅坐下身去,單手扶住了額頭。
那些容顏再美好.....卻終究,不是曾心心念唸的那個人了.....
念及那個人,他剛坐下去的身姿又重新立起,沉靜如初冬湖面的瞳眸,依稀有漣漪微微漾開。
與她分離,已有一個半月。
那日之別,切膚之痛,化作來日之殤。清醒的時刻強行忘卻,午夜時分卻頻頻入夢來。
明知雙方之間的關係已經天翻地覆,再回不去。然而卻又忘不掉,放不下,捨不得。一邊在血仇與情愛中掙扎地矛盾着,一邊習慣性不由自主想念着,痛楚而絕望的心,似置於翻滾的沸水中,不分白晝黑夜,煎熬不休。
他在院落裡來來回回走了幾圈,覺得該找點什麼事來做做,才能排遣心裡那股巨大的矛盾感,於是他重新坐回案几前,翻看那捲未看完的案卷,可看了許久,卻仍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頁。他煩躁的顰眉,將宗卷推到一旁,起身走出房間來到外庭,然而他在芳草萋萋的庭院裡踱步良久,腦中卻仍沒個頭緒,混亂中反反覆覆都是她的臉,微笑的,哭泣的,嬌憨着的,深情着的,惆悵着的,故作堅強的,笑中含淚的......每一幕歷歷在目,每一瞬無比清晰,從幼時到現在,似瘋長的水草一般,越壓抑越茂盛,星星之火般一發不可收拾,直令人止不住的去想念更多.....
“夠了!”他一手扶住了額,略略愁苦地低聲道,似在命令自己,又似在壓抑着某種蔓延的情愫。
——那種情愫,名作——思念。
裝飾素雅的書房內,奚氏老宗主正在煮茶。
淡淡的茶香內,新綠的葉片在沸水內翻騰不已,奚慕霖安靜地聽完老總管的回報,神色很平靜:“梵音既不願娶妻,那便罷了。”
“可是.....”老和語帶躊躇:“可是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歷代奚氏宗主在接管家族大任之前,皆須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夫人,若梵音少宗主不照着做,估計宗族裡那些元老們必會有微詞的,到時候若傳到聖上及太后耳朵裡,恐怕.....”
“那些個老古董,我奚氏還輪不到他們說三道四,倘若有人真去聖上那裡嚼耳根子,我自會進宮替梵音圓這個場......”奚氏老宗主擺擺手,止住了老管家的話,嫋嫋茶霧裡,他的神色有些黯然:“終究是我欠他們父子太多,如今落玉不在了,只得他一個孩子,此事關係到他的終生幸福,我補償他還來不及,又怎願去勉強他?”
老和喟嘆一聲,附和道:“老宗主說的是。”
奚老宗主悠悠攪動着清波般澄亮的茶汁:“老和,另一個孩子的事,查的怎麼樣了?”
“暫時還沒有消息回報.....”老和道:“其實照小的看,此事未必靠譜,那江湖萬曉司雖然說落玉主子留下了兩個孩子,可那也只是說說而已,沒有實在的證據,誰也不知道真假。”
“不管如何,先查查看。若落玉留下的不止一個孩子,自然更好,我們奚家也算是人丁稍興了些.....”
老和恭身道:“是。”
沉默良久,奚老宗主轉了個話題:“雲霄閣那邊.....怎麼樣了?”
老和想了想,道:“事情進展的十分順利,坤嶺的人配合的極好,雲過盡怕是時日不多了.....”頓了頓,面有湛然之色:“宗主你的計劃如此天衣無縫,只怕那雲過盡千算萬算,也算不出他是如何丟命的.....畢竟那情人草,世間知其殺人手法,普天之下,唯有我們奚氏而已!”
“左右不過一報還一報罷了......”奚慕霖面容沉靜,眼鋒卻森冷如冰:“刻骨深仇,不共戴天。若不是顧及梵音的名聲,我倒寧願同雲霄閣挑明說個痛快,未免我堂堂北燕奚氏,還怕了區區一個雲霄閣不成?情人草這樣的手段,我委實不屑用之!實在是爲了梵音,我只能隱忍不發!我總不能捅穿這一簍子事,叫天下人都笑話他認賊作父!”
老和垂眉道:“宗主用心良苦,落玉主子在天上瞧見老宗主對梵音少主的一番厚愛,定然也會欣慰萬分。”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親愛的對不起,今晚上家裡無故斷網了,文文沒發照常更,所以拖到了九點才更,跟各位說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