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的時候,我看到的是溟音那張對男子來說過分美麗的臉。
“你醒了?”溟音小心地將我扶起來,關心地問道:“你覺得怎麼樣?還有哪裡難受?”
哪裡難受?我哪裡都難受。我木木地問他:“阿南呢?”
“慄珖姑姑在照顧呢。”溟音說,“你不要擔心。”
慄珖是神龍,大約一早就知道阿南是啓子慕的骨肉,看在啓子慕的面子上,無論如何她都會好好照顧阿南的,我確實不用擔心。我要擔心的,是我自己吧。
“你……”溟音有些擔心地問,“你還好吧?你……”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笑了。這一笑不知怎麼毛骨悚然了,竟然將溟音的臉色嚇得都變了。我看着他見鬼一樣的表情,笑得更加開心了:“幹什麼?難不成求愛不成,我還能尋死?我要是這麼沒用,早八百年就死了,還活到現在?”
溟音的表情半信半疑,頓了一下,轉了話題問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他看着我有些緊張地補充道:“要不然你就留在鮫綃宮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你?”我笑了,“你有眉冉的,溟音,你也活了這麼多萬歲了,難道不知道,這世界的妻子都容不下丈夫身邊有鶯鶯燕燕的女人?就算他們倆彼此沒有那個意思,妻子也會吃醋的。溟音,不要將眉冉想得太大方,否則有一天你要後悔的。”
“這也是眉冉的意思。”溟音說,“我跟眉冉已經商量過了,你跟阿南就留在鮫綃宮吧。要是你覺得看見我跟眉冉在你面前晃盪就不舒服,那就在附近找個寬闊的地方,我叫人給你建房子。南海與世隔絕,你在海底隱居,那是最好不過了。”
“你倒是想得遠,人也大方。”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神族在海底不會適應的,長期在海底呆着,對阿南的修行不好。我還是要走,帶着阿南娶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但你現在的情況……”溟音很擔憂,“萬一遇到強大點的妖獸,你會吃虧的。”
我現在的情況?我現在的情況是,身上所有的仙力都是千目蓮華香,而我在望月妖族已經發過誓,再也不會使用千目蓮華香了。我手上已經沒有了寶劍,現在也不能使用仙力,不要說妖獸,道行超過一千年的妖怪我都不一定能打得過。但這也沒有什麼,船到前頭自然直,不是麼?
我淡淡道:“這世間除了仙界,不是還有人間麼?大隱隱於市,我躲到人間去,將阿南交好就行。妖獸我打不過,百把個凡人流氓我還是能隨便對付的。”
“這……”溟音還有話說,我卻懶得跟他討論這個問題了,實際上,躲到凡間這個想法也是我剛剛纔想到的。我現在不想考慮什麼未來、歸處,我只想一件事。
“溟音,你的酒窖在哪裡?”
溟音不贊成地說:“你要喝酒?”
“對。”我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一點酒也捨不得吧?堂堂鮫皇,別這麼小氣,我喝上七八壇,醉一場就走。”
“我哪是怕你喝光我的酒啊?我是怕你的身體……唉,算了!”溟音認命地站起來往外走,“來吧,帶你去我的酒窖。”
溟音用了轉移法
術,我們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到了酒窖。這種時候,能醉一場就好,誰還管什麼好酒鬣酒?我隨手抓起旁邊的一罈,揭開封印就喝了起來。
“喂!”溟音哭笑不得,伸手想攔住我,被我一瞪又將手縮了回去,心疼地說:“我這都是快十萬年的佳釀,深海的水壓跟溫度釀出來的酒跟背的地方不一樣,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也只有你,敢哪來澆愁。”
他心疼完又勸我:“你慢點喝,別嗆着,借酒澆愁也要小心身體纔是啊。”
“呵呵……”我笑了一下,就地坐下,搖頭說:“我沒事,我沒事。”
“你就喜歡說沒事。”溟音在我旁邊坐下,也拿了一小壇酒。他喝了一口,說道:“我知道你揹負的東西很多,很多事情逼得你不得不堅強,但是跟我們,就你的親友們,你真的不必故作堅強的。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就因爲喜歡或者不喜歡的問題,你就只在他面前失態嗎?”
他哀怨地看了我一眼,那眼裡的憂愁簡直能將我淹沒:“你若是心裡難過,大可以哭出來。該哭就哭,該笑就笑,這纔是養生之道。總是故作堅強,你也不怕自己憋壞了?”
“難過?”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什麼時候,我的臉上又溼了?爲什麼還會流淚?我搖搖頭:“不能隨便哭,一旦軟弱過一次,每次都會軟弱的。不會有人給我依靠,給我依靠的,看到的都是別的東西。”
“你胡說什麼呢?”溟音垂在身邊的手動了動,抓緊了拳頭,說道:“你可以依靠我啊,一次就好,你也依靠我一次,怎麼樣?”
“你?”我連喝了小半壇酒,便有些醉了。我晃晃手指說:“你,不可靠。”
“我不可靠?”溟音瞪大了眼,委屈地說:“我哪裡不可靠?”
“你長得太漂亮了,長得好看的,都不可能!”
“這是什麼道理?”溟音哭笑不得,“我以爲我是因爲宿命才失敗的,結果我輸掉這場爭奪的原因,竟然是我這張臉?你什麼時候喜歡醜八怪了?”
“喜歡?不,我不喜歡……”我喃喃地說,“我再也不要喜歡了,我誰也不要喜歡了。喜歡一個人,太痛苦了,每一次、每一次付出了真心,最後都只是將自己的心放在他腳下,平白讓他踐踏而已。我……我再也不要喜歡誰了,再也不要……”
這十萬年的佳釀果然不差,我才喝了一點,頭就暈了,太陽穴好燙,臉也好燙,渾身上下都在發燙。力氣從我身上溜走,我有些坐不住,身子開始東倒西歪的。
“你別這麼說。”溟音勸我,“你一直都是應該得到幸福的人。你……”他的手伸出來又縮回去,縮回去又伸出來,終於將我抱住,讓我靠在他的肩上。溟音低頭看着我,低聲說:“這輩子只有一次也好,我要你靠在我懷裡,軟弱的、放心的、恣意的哭。”
“哭?”我吃吃的笑了,“我爲什麼要哭?我的仙途還這麼漫長,不過就是遭遇了兩端失敗的愛情而已,我纔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就哭呢。我已經是做母親的人了,不是小姑娘了,那些哭哭啼啼的軟弱事,不適合我。”
“哪有什麼適合不適合?”溟音輕輕地、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長髮,對我說:“這裡只
有我們兩個人,你哭一回吧,什麼都別顧忌。哭過了,才能好起來。我知道你一定能站起來的,但是站起來之前,你依舊可以軟弱。因爲,我在這裡。”
因爲,我在這裡。
這句話讓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曾經,也有兩個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前一個,我曾將他當做我的天,從小眼裡心裡只有他一個,他給了我最初的對世間的所有溫暖。關心、愛護、憐惜、保護,每一樣他都曾給我。我在他的光芒下活着,在他的羽翼下長大,經歷了種種磨難,我還以爲能跟他天長地久。結果呢,他卻將我當成別人的代替品,只想要我這張臉而已。
後一個,每一次都在生死邊緣將我救起,一次又一次讓我重生。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是他陪在我身邊,在我最殘破不堪的時候,是他幫我鼓勵我,治好了我的眼睛,救回了我的臉。我曾經死灰般的心因爲他的拯救而重新跳動,再一次鼓起勇氣相信生命裡是有幸福的,我不會一生一世都這麼倒黴,永遠被人騙,被人當做代替品。可當我再一次將自己的心捧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卻跟我說,他的所作所爲都只是受人之託,我以爲的真心其實是自作多情。
現在,有一個人對我說,“我在這裡”。
“哈哈……”我笑了起來,醉眼朦朧裡伸手拍了拍溟音的臉,對他說:“鮫皇啊,我再也……不會相信別人的了,除了我兒子,誰對我說這句話,我……我都不會信的。”
“你……”溟音的眼神無比的隱忍,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嘴脣緊緊地抿着,而且顫抖不已。這情形給我一種錯覺,就好像他不緊緊抿着嘴脣,有什麼壓抑已久的話就會衝口說出來,將我跟他都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你……呃!”我剛說了一個字,不知道爲什麼,腦袋忽然疼了起來。一定是我喝了太多的酒,醉狠了。這腦袋彷彿要炸裂開一樣,我猛地推開溟音,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啊!”
“你怎麼了?”溟音嚇了一跳,伸手便要來扶住我。“發生了什麼事?哪裡不舒服?”
“別過來!”我抱着頭大叫道,腳步踉蹌地一躲。溟音的手從我的額頭上劃過,我只覺眉心一痛,一樣東西便掉了。
是……是望月送我的抹額……我不管它了,反正掉在溟音的酒窖裡,明天再來拿就是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我的頭好疼!“溟……溟音……”我叫道,“有沒有醒酒藥……啊!”
從眉心墜掉落開始,溟音就一直不做聲,就像是傻住了一樣。呆了一會兒,他又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將我一拽,我腳步不穩,一下子摔進他的懷裡。
“你幹什……”這一下撞得我很疼,我的腦袋也很疼!
溟音卻一語不發,目光處在極度的震驚裡。他撩開我沒了抹額就散亂的頭髮,手指在我的眉心摸了摸。我看到一抹怒火在他的眼中誕生,越來越旺,最終形成滔天怒火。
“好啊……”溟音忽然咬牙切齒地笑了起來,那樣子就好像恨不得將某人殺了一樣。他冷笑道:“真是太好了!”
什麼好?我現在一點也不好!我也怒了,剛想甩開他,溟音卻先一步將我放開了,轉身就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