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委屈

婉潞的臉上閃過喜色,四老爺回來,這事就有了轉機。九奶奶卻像沒聽到一樣,沒有停下腳步,依舊往外走,水氏拉住她:“九嬸嬸,四叔回來,定會爲你做主,你快些往廳上去吧。”九奶奶雖停下腳步但並沒往廳上去,只是低頭道:“我雖是小家小戶出來的,也不能隨便人要休就休,要不休就不休。”

她說話的聲音雖小,屋裡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婉潞低頭細一思量,接着就明白,笑着對水氏:“三嫂四嫂你們兩位在這裡勸解下九嬸嬸,等我去廳上瞧瞧情形。”秦氏瞭然,和水氏一邊一個把九奶奶拉回來坐下:“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時,九嬸嬸先在這坐着等。”房裡的丫鬟已經忙去預備茶果。

婉潞讓先頭傳話的在前,自己往那裡去。這個廳是四房平日招待自家客人的一個小客座。離的還遠時候就能看到客座外面下人們都垂手侍立,廳裡的聲音也很雜亂,還伴着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婉潞不由站着在外細聽一聽,有一道咆哮聲像是四老爺的。

四太太尖利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明顯:“一個不賢不孝的惡毒婦人,休了她也是常理,我婆婆做主,關你這個公公什麼事?”婉潞的眉頭皺起來,沒有去聽四老爺後面的話,沒想到四太太竟這樣,她要強扭着休不肯聽勸的話,這日子,婉潞輕聲嘆氣。

身後已經有雜沓的腳步聲,婉潞轉頭一瞧,見是侯爺夫婦和二老爺夫婦都走了過來,侯爺和二老爺在前面腳步匆匆,楚夫人和葉氏妯娌攜手在後,臉上的神色都不那麼好瞧。

婉潞避讓一旁,侯爺和二老爺只當沒看見,楚夫人停下腳步:“六奶奶你怎麼在這裡?”婉潞恭敬應道:“方纔有丫鬟去請九嬸嬸,九嬸嬸說既是被趙家休出來的人,也就不好前來,媳婦是來回四叔叔一聲。”出夫人不由哎了一聲,葉氏也搖頭:“這是怎樣的孽障?”

婉潞沒有接話,依舊恭敬立在那裡,楚夫人邁出一步示意婉潞:“既有事,那就跟我們進去。”婉潞後退一步請楚夫人和葉氏先行,這纔跟在她們後面進了廳。

廳裡早不是平日的樣子,地上滿是瓷器碎片,上面的擺設一個也不見,四老爺坐在那裡用手拄着頭,四太太站着依舊是一臉怒氣,侯爺和二老爺站在那想是要勸說,不等開口四老爺已經跳了起來:“娶妻回來本是要奉宗祠的,誰知娶回來這麼一個,對庶子不慈,對大嫂二嫂不敬,大哥,做兄弟的求您做主,把她休了。”

說着四老爺就撲通一聲跪下,四太太聽了這話更是暴跳如雷,牙齒咬的緊緊地對四老爺道:“休我?你憑什麼說我對庶子不慈?我是少了他吃還是少了他穿,還是沒給他娶媳婦?我親兒子都沒娶媳婦,他還娶了一房又納了一個,世上多的是婆婆管媳婦,媳婦不服管教良心惡毒自然要休,輪得到你這公公在這裡出頭嗎?”

四太太這番歪理說的人面面相覷,四老爺已經氣的面色都白了,對侯爺道:“大哥你聽聽她那說的叫什麼話?我們趙家是何等樣的人家,那有無緣無故休妻的?她這樣倒行逆施,還不肯聽大嫂二嫂的教導,難道不該休了她以正視聽?”

侯爺和二老爺已經把四老爺扶起來,侯爺開口道:“四弟你也別這樣?四弟妹和你畢竟是三十年的夫妻,爲你生兒育女,料理家務,雖說年老了氣性上有些不順,但哪能輕易說出休妻的話?”二老爺沒有侯爺這樣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只有順着大哥說幾句。

四太太越發覺得自己委屈,顧不得許多就上前扯了侯爺的袖子大哭起來:“大哥你是個公道人,說的話也是公道話,我進這個家門做孫媳婦開始,一直到現在三十來年,可沒犯什麼大錯,四老爺要休我,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侯爺退後一步,悄悄把四太太扯住自己的袖子從四太太手裡拿出來,面上神色沒變:“四弟妹,那後院的事我們做男子的不好插手,只是這休妻關的不是你們一房,還有我們趙家的臉面,平日裡聽說九侄媳身子雖弱,也是個賢惠的人,婦人家落胎也是常事,哪能因了個妾落胎就要休了正妻的事?傳出去沒人說你持家公正,只有人人笑話你的。”

四太太的臉色微微紅了一紅,但她本就橫下一條心,也再不管那許多,張口就道:“大伯您這話說的不對,做妻子的,賢良淑德那是本等,妾室有了身孕,多加愛護纔對,哪能下了毒手把妾肚子裡的孩子打落?這樣惡毒的婦人怎能不休?”

楚夫人的眉頭皺了皺,婉潞擡眼之時正好瞧見,這家裡打落過妾室胎兒的人只怕不止楚夫人一個,四太太說了這樣的話,被打臉的人可就不止楚夫人了。

葉氏對家裡的事還是清楚的,四太太話音剛落,她已經笑道:“四嬸嬸這樣的話未免有些不對,翠蝶肚裡的胎是不是九奶奶打落的還是兩說,總要查清楚纔好發落,哪能只輕輕一句就要休了明媒正娶進門的媳婦呢。”

侯爺哦了一聲,問葉氏道:“二弟妹,這事可查出來沒有?”楚夫人已經沉聲開口:“本委了四奶奶去查一查,誰知四嬸嬸執性要休了九奶奶,九爺昨晚還來我們面前哭着求,沒奈何才應了,畢竟婆婆不喜歡,就算我們這些做伯母的再愛惜,這日子也難過。”

楚夫人說到最後已經聲帶悽楚,對侯爺道:“無故休妻對趙府是何等沒臉,我難道不曉得嗎?只是四嬸嬸這樣性子,我也沒了法子。”四太太也不是個笨人,聽出楚夫人話裡的指責之意,眉往上揚起:“大嫂,我還是這句,既分了家那就各是一房,我婆婆管媳婦是天經地義的,我……”

啪的一聲,四太太臉上已經被四老爺打了一巴掌,四老爺緊緊咬着牙對四太太道:“婆婆管媳婦是天經地義的,不合你的心就要休掉,你當婚姻大事是兒戲一樣嗎?傳出去,誰敢和我趙家結親?你真以爲休了這個,別的高門大戶的就肯把女兒嫁過來?做你的好夢。”

四太太被說中心事,臉色頓時變的很好看,嘴猛地張大想說什麼,四老爺已經打斷了她的話:“別說什麼郡主兒媳,王妃女兒的話,你也不細想想,如果這些真起了用,小八也不會到現在都沒說成一樁婚事。”八爺的婚事這些年從沒斷過去說的,可是肯應了的人家門戶都要低,四太太怎麼看的上,看得上的人家又有哪個願意女兒沒過門就有這麼個婆婆?

遷延到現在,八爺已經二十二了,年紀老大婚事依舊沒着落,他不着急,四太太夫婦可是急的不得了。四老爺嘆一聲氣,自己三個兒子,大兒子娶的郡主,光耀是極光耀的,可要靠他頂門戶,郡主頭一個就不答應。

當家的重擔就落在二兒子身上,給他挑的媳婦也成了重中之重,現在是一般樣的人家不肯把女兒嫁進來,小門小戶人家的女兒,如九奶奶這樣的,只怕也頂不起門戶。挑個合心意的兒媳,難啊。

四太太的嘴脣蠕動幾下,說出的聲音很小,離的遠婉潞看不清楚,楚夫人和葉氏對看一眼,郡主兒媳,王妃女兒,可是不買她們帳的人也還是有的。

廳裡很安靜,安靜的婉潞覺得一陣寒冷,過了好一會四太太才哭出聲來:“我在這個家裡就沒過過舒心日子,做媳婦的時候要孝敬婆婆,等自己做了婆婆,還要受兒媳的氣,更別提你的那些姨娘們明裡暗裡給我的氣受,我不過到老來想按自己心意挑幾個媳婦,也要被你處處轄制,趙致自,我這輩子嫁了你,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四太太數落起以前的事來,楚夫人和葉氏都不曉得怎麼接話,四老爺的眉頭緊鎖:“你翻那些舊賬做什麼?老太君雖然脾氣暴躁了些,但對你們這些媳婦也算是當女兒一樣看了,至於郡主,她身份擺在那裡,難道還要她去做低伏小討你歡心?那些姨娘不都是你選了放在我房裡的?還說被我處處轄制,明明是你自己不尊重,才惹出這些風波來,我告訴你,你再這樣,我,我”

二老爺忙拉住自己兄弟:“四弟,有話就好好說,不要這樣激動,四弟妹雖說左性了些,也是你內寵有些多,難免夫妻情義就薄了,要我說來,那妾室不過就是玩意,夫妻情義纔是重的,你們現在都抱上孫子了,你也該夫妻面上多分她一些。”

咳咳,侯爺連連發出幾聲咳嗽,楚夫人不由瞧向侯爺,二老爺說完纔想起自己大哥的內寵也不少,臉上有微微尷尬的紅。葉氏忙上前來幫自己丈夫解開:“二老爺,這夫妻之道都是各有各的相處之法,再說當了侄媳婦的面,這話還是少說。”

婉潞的頭一直低在那裡不敢擡起來,聽葉氏提到自己才擡頭道:“侄媳本是來稟四叔一聲,九嬸嬸說,她雖是小戶人家出身,也有自己的氣,不能說被休就走,說不被休就要回來,怎麼處置,還請四叔做主。”

四老爺狠狠瞪了四太太一眼:“你縱有千般委屈,也不能做出這樣的大事來,現在好了,兒媳不肯回來,難道你真要我們兩個兒子孤單一世?”四太太還想再訴一訴自己的委屈,但現在廳裡衆人沒有一個肯站在自己這邊,嘴一撇就道:“那你要我怎麼做,難道我這做婆婆的還要去給媳婦陪不是?”

四老爺那句這是自然沒有說出口,只是甩了甩衣袖,楚夫人忙道:“四叔叔,怎麼說四嬸嬸也是做婆婆的,要我說,解鈴還須繫鈴人,不如就讓九爺去給九奶奶陪情。”

婉潞得了吩咐,急忙退出廳裡往九奶奶那邊去。剛走了進去秦氏就站起來:“六嬸嬸來了,我還想讓丫鬟去催催你,九嬸嬸執意要走,我和四嬸嬸怎麼攔也攔不住。”婉潞見九奶奶果然是被水氏按在那裡,忙笑着上前:“九嬸嬸,方纔四叔說了,知道你受委屈了,要讓九叔叔過來給你賠情。”

九奶奶面上不由露出一絲得意的笑,但那嘴尚未翹起就又放了下來:“六嬸嬸,我總是清清白白一個人,怎麼也不能這樣糊塗被休,又這樣糊塗被帶回來,既然說翠蝶的胎是被我打落的纔想休了我,我別的也不求,就要一句話,不查清翠蝶的胎是被誰打落的,洗清我身上的冤屈,我就不回去,寧願青燈古佛過這一世。”

婉潞回想方纔廳上所見,心裡明白四老爺能猜出幾分翠蝶的胎是誰打落的,但四太太的顏面總要護着些,伸手拍了拍九奶奶的肩:“九嬸嬸,你也不是個笨人,難道不曉得這事是誰做的?你現在有了四叔做主,九叔叔又要來給你賠情,也算是盡有面子了,又何必?”

九奶奶哈了一聲:“六嫂這話說的雖有理,但我進趙家做媳婦也有五六年了,從沒有忤逆過婆婆,算得上逆來順受,婆婆今日可以這樣對我,現在事情雖然平息,等到日後呢?或有不明是非的人在背後嚼舌呢?她是婆婆,我必然是要孝順她的,可也沒有白白背了黑鍋的理?”

婉潞知道她是要把這幾年受的委屈一概發了出來,秦氏已經冷笑出聲:“查出來又如何?不就是幾個婆子丫鬟背了,難道還能正主受了不成?”九奶奶擡頭:“三嫂,我曉得你的意思,只是趕走幾個心腹,總也能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