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

混亂

繼宗?朱氏皺眉,和婉潞他們一輩的這些侄子侄女,朱氏並不是很熟,只記得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斯文有禮,別的就不記得了。朱氏輕輕嘆了聲:“他?人品怎麼樣,趕了狼又來了虎的情形,我聽說的可太多。”

八太太臉上的笑意沒減:“六嫂,你是糊塗了不是,怎麼說繼宗也是侄子。”四老爺是大伯子,朱氏他們再有不滿,也要面上讓他三分,換個晚輩當族長,那可就不同,他拿族長的款出來,這邊也能用長輩的身份壓制。

朱氏微微一笑,再沒有說話,八太太心裡已經明白,和朱氏說些別的閒話,過了些時婉潞進來,七太太九太太的衣衫也料理清楚,她們也就一起告辭。

等朱氏送走了人,婉潞還坐在桌邊,看見朱氏進來,婉潞想起身,朱氏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笑着問道:“那些事都料理清楚了?”婉潞又待起身,剛離開凳子一點點又坐了下去,恭敬回答:“是,僧人們的襯錢已經放了下去,齋飯也散過了。”

朱氏面上有些疲憊之色,點頭道:“有了你,我省了多少心。”婉潞習慣地又要推脫,擡頭看着朱氏面上的神色,那推脫的話到了嘴邊嚥下去,變成一個微笑。朱氏伸手摸摸她的臉,示意她下去,婉潞起身行禮,想對朱氏說什麼,終於還是沒說出來,只是快步走出屋子。

太陽剛剛下山,雖是正月裡,今年春交的早,臘月就交了春,院裡的樹木已經發出綠色,樹下的野草早已綠茵茵一片,風吹在人臉上暖洋洋的。春燕把一件斗篷遞上,婉潞揮手示意不要,在這春光裡走走,也好想清楚一些事情。

“姑娘,雖說春風不寒,姑娘要走走,還是穿上斗篷好一些。”吳媽媽的聲音響起,接着那件斗篷就披到了婉潞身上,婉潞輕輕搖頭,這份好意也只得領了。

一從人毫無聲息地走着,婉潞走了一段,停了下來,吳媽媽已經上前:“姑娘今日想是有什麼心事?”此時已走到瀲灩亭裡面,婉潞順勢坐到石凳上,春燕忙把她扶起來,夏妍從袖子裡拿出絲帕給她墊上,春燕這才重新扶婉潞坐下。

她們的動作婉潞是一點也不在意,只是看着荷花池裡,那吐出一點點的荷葉,眉頭皺的很緊,不知道說給誰聽:“我不曉得,太太對我是怎樣的,若說好,她對我極好,可是爲什麼那麼多的事,她都不肯告訴我?”

婉潞的話裡含着委屈,臉上露出的神情讓人覺得需要憐惜,吳媽媽坐到她身邊,輕輕摸一摸她的頭髮:“姑娘,你想多了,太太不告訴你,自然是爲你好。”

爲我好?婉潞的眼雖然看回來,但眉頭並沒有鬆開,吳媽媽臉上的笑容再不是平時一樣,而是含有一絲安慰:“是啊,姑娘你想想,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些事只該聽,不該去管,況且,”

吳媽媽頓一頓,看向婉潞的眼含了一絲埋怨:“有些事做出來,那不是髒了姑娘的手,太太這樣心疼你,就是親孃也不過如此,你反倒怨她不說不訴,這多寒人心?”

婉潞是個聰明姑娘,這些日子轉不過彎來,不過是因了繼母繼女,終究有些隔閡,聽了吳媽媽這番話,再一仔細思量,朱氏對自己,確是操碎了心,不管她是爲了名聲還是爲了以後自己嫁出去能看顧續宗,所做的都不可厚非。

看着婉潞臉上露出的笑容,吳媽媽輕輕拍拍她的肩:“姑娘,我這一生所見的人多了,明白有些話該說出來,有些話不該說出來,也只有慢慢領會。”婉潞起身恭敬地道:“是,我記住了。”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吳媽媽看着面前的少女,素衣珠釵,亭亭玉立,如同春日湖邊新發出來的柳枝,彷彿想起了什麼,終究還是一聲嘆息,是從柔韌的柳枝變成擋住風雨的大樹,還是被人攀到別家,離開樹枝後枯萎,就全看她的造化了。

時光漸漸進到四月,四老爺家的院子,不但沒有隨着時光的流逝變的平靜,反而更加亂起來。新媳婦,或者該說旺宗媳婦,進門已經四個多月,月月月信照樣而來,這讓等着抱孫子的四太太更加氣惱,和兒媳婦吵過幾架的她知道兒媳婦不好惹,只得成天拿着菜刀在那裡剁砧板,嘴裡罵着母雞不下蛋,那眼卻是看着屋子,一口口吐沫吐過去。

一次兩次還罷,還可以當做她是閒着沒事,日日如此,甚至到了後來,有客來的時候她那菜刀還是不停,旺宗媳婦豈是忍得住的?

這天八太太過來,說是要尋旺宗媳婦去觀音廟燒香,兩人正說着話,外面又傳來剁砧板的聲音,夾雜着四太太的怒罵聲:“吃吃吃,天天餵你們這麼多,就沒見你下個蛋,惹火了老孃,老孃把你們都燉了。”旺宗媳婦一張粉臉登時變黑,八太太剛想出去勸勸四太太,就見影子一晃,旺宗媳婦跑了出去。

這是要打起來,八太太把茶喝完,聽到外面傳來四太太和兒媳婦的對罵,這才挑起簾子出去。四太太的砧板已經被踢飛,手裡的菜刀倒捏的緊緊的,旺宗媳婦站在她對面,滿臉通紅指着她嚷:“這才嫁過來五個月,你就盼着有孩子,哪有這樣的婆婆。”

四太太揮舞着菜刀,聲音十分尖利:“呸,我是罵雞,不是罵你,你倒跑來找罵?”這話讓旺宗媳婦忘了怎麼應答,四太太聽到兒媳婦聲音不響,更加得意了,瞧一眼兒媳婦的肚子,不無惡意地道:“外面那鹽鹼地,年年有人下種,也不見發一顆芽,只怕有人就是這樣的。”

旺宗媳婦再老辣,也不過是個不到二十的年輕小媳婦,聽了這話,呆愣了半響,八太太忙上前扶住她,剛要勸的時候聽到旺宗媳婦大喊一聲:“什麼鹽鹼地?明明是你家下不了種,怪我這地做什麼?”說着就大哭起來。

這話不但是四太太,聽到她們吵架後趕來瞧熱鬧兼勸架的旁人也全都愣住,哐啷一聲,有東西掉地,衆人循聲望去,旺宗面色灰白地望着他們,脣一直在抖,雙眼已是空洞無神,腳下一柄鋤頭。

有幾個見了,忙要上前勸說,誰知旺宗推開他們,大步轉身向外走去。旺宗媳婦哭的傷心,四太太臉色變了又變,竟沒有一個人想到去追旺宗,院子裡除了旺宗媳婦的哭聲,就再沒別的聲音,過了許久後四太太這才轉身呸了旺宗媳婦一句不要臉,匆匆往外追去:“兒子,你回來,別做傻事。”

“這麼說,旺宗竟去做了和尚?”下方的楊媽媽恭敬答道:“是,那日聽說他在外面坐了一夜,第二日就去報恩寺出了家,四太太在廟外哭鬧,可是誰又理她呢?”

哎,朱氏長長一聲嘆息,雖說是自作孽,可朱氏心裡還是有些不好受,吩咐楊媽媽:“你讓人拿十兩銀子,幾匹布送過去,就說日後他的供給我們這邊出了。”楊媽媽應是之後才道:“早上姑娘知道了,已經吩咐拿了二十兩銀子送過去。”

說着楊媽媽還加了句:“太太,這真是母女連心。”朱氏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接着就問旺宗媳婦的事,楊媽媽搖頭嘆氣:“太太,你也是知道的,四太太這個人是什麼樣的,按說出了這種事,就該放媳婦另嫁,她偏要拘着不放,說進了平家的門,就是平家的人,到死才準擡出去。”

就知道她會如此,朱氏輕輕吹一下茶碗上浮着的茶葉,臉上露出冷笑,四太太這是自己和自己作對,怨不得別人。

旺宗出家不過兩個來月,他種下的稻穀纔剛結滿穗子,田間還沒變成豐收的黃色,另一個消息讓整個村子大譁,七老爺在鄰村的那個相好打上門來,打的卻不是七太太家的門,而是四太太家的門。開門的人剛打開門,就見她氣勢洶洶衝到旺宗媳婦跟前,像拎小雞似的拎起來,劈面就是幾個耳光,嘴裡還在罵着:“我打死你這個狐狸精,世上還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嗎?自己老公當了和尚,就去勾搭叔叔,這樣不顧倫理的事,你家還真做的出來。”

幾耳光打的旺宗媳婦說不出話,四太太本在屋裡,心裡還在高興這兒媳婦有人懲處,誰知聽一聽話音,心裡登時大怒,推開門就嚷道:“你是從哪來的,找錯門了吧?”

那寡婦年紀也不過三十上下,一張瘦呱呱的臉,兩道吊梢柳眉,聽到四太太這樣說,丟開旺宗媳婦叉腰就對四太太道:“呸,你還在做夢呢,你這媳婦,給你那出家當和尚的兒子頭上戴了綠帽子,肚裡早有了孽種,這幾日正在尋藥打胎呢。”

什麼?四太太如被雷劈到,上前就要去抓自己媳婦:“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事情既已抖出來,旺宗媳婦又是個潑辣貨,那還肯藏着掖着的,打掉四太太的手就嚷起來:“是,那又怎麼樣,這樣的活寡老孃可不守,你家不許我嫁人,那我也只好養漢。”

饒是四太太經過許多事,也經不起這樣的,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大哭起來,作孽啊。這時來瞧熱鬧的人早擠了滿滿一院子,寡婦四處一尋,不見七老爺的影子,雙手叉腰怒罵道:“做出這種事情來,知廉恥的就該由族長做主,把他們統統趕出去,省得帶累一族的名聲。”

其實我的目的就是,把這兩家子人趕出族裡,這樣才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