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顧錦弦以劍當刀,使了一招武靈風的家傳刀法,挺劍橫切而來,湛元光翻手在劍背上一彈,那青鋼劍便“嗖”地一聲飛出老遠,直插進青磚石縫裡。顧錦弦頓覺手臂一陣麻痛,只聽高奕、慕鬆年同時驚道:

“顧錦弦!”

“顧大川!”

二人一同飛身撲向湛元光,無奈湛元光武功太強,又正值心緒激盪,完全不顧手下輕重,只見他把武青嵐往地下一摔,雙臂一振,內力灌於兩掌,猛地隔空朝二人平推出去,高奕、慕鬆年只覺迎面一陣氣流涌動,胸口一悶,便在空中倒摔回來,一股鹹猩直衝進口中。

其他弟子本欲出手,但見二人如此,便又猶豫起來。

湛元光抓起武青嵐欲走,不料顧錦弦又擋在面前,只見她跪地苦苦哀求道:“前輩,我弟弟上有父母,下有姐妹,怎好與你相依爲命?求您看在他爹孃份上放過他吧!”

湛元光冷笑一聲,“那又如何?我今日非要帶他走!”

顧錦弦大怒道:“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許你抓走我弟弟!”她猛地起身,揮掌斜劈湛元光扣着武青嵐的手臂,湛元光並未鬆手,只在顧錦弦手掌俟到自己時,一抖手臂,將內力震入顧錦弦體內。衆人只聽“啊”的一聲,顧錦弦已經彈到青磚地上不動了。

場上衆人無不震驚,武青嵐更是聲撕力竭地喊道:“錦弦姐——”

湛元光見顧錦弦躺在地上毫無生氣,不由走上前去查看,不料顧錦弦猛地拔出袖刀,拼盡最後力氣扎進湛元光小腿!那袖刀鋒利無比,湛元光小腿處頓時血流如注。

湛元光狂性大發,揮拳便向顧錦弦頭頂砸去!那一拳有千斤之力,若被打中,定然腦漿迸流,必死無疑!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武青嵐大叫道:“好!我跟你走,只要你放過我姐姐,否則我立刻自盡!”

湛元光看了看武青嵐,忽然大笑道:“好小子,看來我還真沒選錯人!”

他衝顧錦弦淡淡道:“丫頭,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年輕時的執着,到頭來終會變得毫無意義……”

說罷,他抓起武青嵐,身子一提一縱,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衆人眼前了。

陸雲杉的房門外,慕鬆年在廊下心急火燎地踱着步,他搓着手問高奕:“她怎麼還沒醒?哎,顧大川……真的是女的!”

高奕不奈煩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你還想問多少次,最好一次問完。”

慕鬆年這才稍稍安了心,臉上一改多日的頹然之色。他和高奕雖然受了傷,但因爲兩人內功紮實,又正值年富力強,調息了一日已無大礙。陸掌門傷勢稍重,但多年來修爲頗高,雖不能馬上恢復元氣,但養上一段時日,總不至有性命之憂。

慕鬆年急道:“傅大哥說是上山採藥,怎麼還不回來,真是急死人。”

“御用的藥方,自然不是那麼容易配好的。”高奕道。

“只要能治好顧大川的傷,我想盡辦法也幫他找到!”慕鬆年一臉肯定地說。

“哼,你這麼緊張她,不會是在…還不知到她是女人的時候就開始的吧?”高奕話裡泛着一絲酸意。

慕鬆年心事被人戳穿,頓時不自在起來,“你…你說這話,有趣麼,有趣麼!”

“有趣。”高奕一挑眉毛頗不滿意地說。

二人正鬥嘴,忽見房門被輕輕推開,陸雲杉從裡面走出來。“她醒了,”她說,“你們進去看看吧。”

慕鬆年激動道:“真的?太好了!”話音未落就搶先邁進了屋。

只見雕花繡牀上半躺着一個清靈秀絕的女子,她身姿纖巧,烏黑的秀髮潑墨般鋪在枕上,往日的神采飛揚換成如今的柔美嬌弱,反倒更添一分我見猶憐的嫵媚。

慕鬆年急步走進來,卻猛地停在顧錦弦牀前。她!她就是那個狠狠整過他,又害他誤以爲自己情致齷齪、身藏隱疾,然後倍受良心譴責,暗地自卑,整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寢的顧大川?

慕鬆年想想這些日子受的委屈,突然顫聲衝顧錦弦吼道:“你,你這個女人,簡直…又壞,又狠毒!”

顧錦弦原本半臥在牀上出神,忽然聽慕鬆年說她“壞”、“狠毒”,於是勾起心事,她擡眼看着慕鬆年,輕聲道:“你說的沒錯…我…我真的好恨自己……”說着,兩行清淚早已順着玉顏滑落。

慕鬆年頓時嚇得手足無措,他忙俯身半跪在牀前,“顧大川,你…你這是怎麼了,我不是真心要說你的,你別哭,哎,你別哭呀……”他這一說,顧錦弦反而哭得更兇了。

慕鬆年從未哄過女子,更別說親眼看着自己傾慕的女人哭的梨花帶雨了,他只覺一顆心狠狠糾在一處,此刻只要能替她止住淚,讓他上天入地他都肯!

高奕忙走到牀邊說:“錦弦,現在養傷要緊,其它的事情先不要想了。”

慕鬆年也忙說:“對對,其它的事情不要想了……”他邊說,邊情不自禁地要替顧錦弦擦眼淚。

高奕暗中不爽,故意尋慕鬆年的短處道:“還不是因爲你一進門就刺激她,你覺得這樣有趣麼,有趣麼?”

慕鬆年正鬱悶得恨不得自抽兩把掌,聽高奕如此說,便衝高奕憤然道:“我……有趣!”

“你們倆個住嘴!”陸雲杉忍無可忍在後面說道,“都給我出去!”

二人對視一眼,也不敢和陸雲杉爭辯,只好對顧錦弦悶聲說:“晚點再來看你。”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出了屋子。

陸雲杉坐到牀邊,替顧錦弦掖了掖被子說:“錦弦,武兄弟吉人天象,一定不會有事的,況且太師叔他…並不是什麼大奸大惡的人,只是習武成癡罷了。爹已經派人下山去找了,你傷還沒好,先不要爲這些事情煩悶了。”

顧錦弦嘆了一聲,“我和青嵐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乾爹乾孃待我也如同親女兒一樣,這次如果找不到青嵐,我還有什麼臉回去見他們?”

陸雲杉聞言頗不忍心道:“這世上的意外又有誰能料得準呢,你也別隻顧着自責,說起來,武兄弟是在咱們崑崙山被虜走的,咱們崑崙派不會不管,你只要在這裡安心養傷,等着大家的消息就好了。”

顧錦弦見陸雲杉誠意勸慰,也只好做出放心的樣子,勉強笑道:“以前,我從不認爲活着有什麼難的,就是覺得也沒什麼辦不到的事,後來遇見高大哥,才覺得有些人活得並不容易,沒想到離開家之後,真到了一切靠自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無是處,想想往日的那些自鳴得意,就越發覺得無地自容了。”

陸雲杉輕笑道:“怎麼,天不怕地不怕的顧大川竟然轉了性情?你忘了二師兄是怎麼輸給你的了?”

顧錦弦苦笑道:“他若是真心和我計較起來,恐怕兩個我都不是他的對手。”她嘆了口氣又說:“我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都不能好好保護青嵐……”

“你又來了,”陸雲杉搖搖頭,“連我爹都不是太師叔的對手,你又能有什麼法子?”陸雲杉握了握顧錦弦的手說:“聽話,安心養傷吧。”

掌燈的時候傅恆配好了藥送過來,陸雲杉忙着去煎了。傅恆一邊抱着胳膊一邊打量顧錦弦,半晌,他終於說:“你最後扎湛元光的那一刀,看着到不像是一個姑娘家能幹出來的。”

顧錦弦臉上一紅,“我那時不過是孤注一擲罷了,難道要我眼睜睜看他虜走我弟弟?”

傅恆嘆了口氣淡淡一笑道:“我道是覺得江湖中的女子還蠻有意思。”

“我?”顧錦弦從沒想過會有人這麼評價她,“江湖中的女子?”她皺眉搖了搖頭,“我像麼?”

傅恆一樂,“像,很像。”

崑崙派經過湛元光來去如風的一鬧,這幾日大家心裡頗不平靜。那個自廢崑崙武功,放棄一切遠走求武的太師叔,已經在小輩崑崙弟子心目中成爲一個傳奇。他是個背棄了崑崙派的武癡,一個孤獨可憐的老頭子,可是他曾捨棄了別人舍不下的,也得到了別人得不到的。許多崑崙弟子私底下對他是心存敬畏的,而他們也知道,自己永遠也成不了他。

陸九淵也是一個習武成癮的人,但他的骨血裡沁着崑崙的魂。在一衆弟子跟前輸給了棄崑崙絕學如敝履的湛元光,這讓他覺得自己是個不夠格的掌門人。

這會兒陸九淵正一個人坐在蒲團上靜思,就見陸雲杉端了熱粥從外面進來。

“爹,您內傷還沒好呢,怎麼不多休息?”陸雲杉一臉擔憂地說。

陸九淵見是女兒,心裡一暖道:“這些日子,幸好有你和方晨他們幾個伺候,我身上已經感覺好多了。”

陸雲杉仍舊有點不放心,“爹,勝敗本來就是兵家常事,況且太師叔早年也是本派弟子,您可千萬不要耿耿於懷。”

陸九淵笑道:“誰說我耿耿於懷了,爹見你這麼懂事,很是心慰,對比武的事已經無所謂了。”他接過粥喝了一口又說:“那位顧姑娘的傷怎麼樣了?”

陸雲杉略一皺眉道:“身上的傷到沒什麼,只是她弟弟被虜走,這陣子正爲這個傷心呢。”

陸九淵嘆了口氣道:“你太師叔是個執拗的人,他捉了那小子,恐怕很難再放回來。我已經派人去尋他們了,等有了消息,咱們就通知顧姑娘。”

陸雲杉聞言點了點頭。陸九淵又想起什麼似的說:“雲杉,高奕和傅恆這兩個年輕人,你以後要小心應付,千萬不要和他們走得太近。”

陸雲杉疑道:“爲什麼?他們爲人豁達開朗,都是女兒的朋友。”

“不要問,聽爹的話!”陸九淵語氣忽然嚴肅起來,陸雲杉心下一驚,不敢再多言。

一大清早,窗外幾隻蒼頭燕雀“嘟嘟嘟”的叫得正歡,晨光透過敞開的窗子灑進屋裡,一派生機勃勃。陸雲杉早已起身出去練功了,顧錦弦也覺得精神漸強,下牀簡單梳洗了一番。她正支着下巴坐在桌邊發呆,忽見窗臺上一隻淺黃色的小刺蝟憨態可掬的爬來爬去。她心裡不由一喜,正看得出神,不料那小刺猥一不小心跌落到窗子外面去了。顧錦弦不由“哎呀”一聲,忙走到窗前去看,卻見高奕笑嘻嘻的從窗臺下面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