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育的目光停留在他攜出又帶回的塑料提袋上,那提袋中裝着他那份召靈道具。阿育的呼吸急促起來,他鼓起勇氣,向塑料提袋走去,將之揭開,他見到提袋中那隻召靈用的小碟,正微微扭晃着,和塑料提袋摩擦發出了嘶嘶聲響。
“呃?”阿育驚訝萬分,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雙手一握,將袋子捏緊,他感到手中的袋子發出了更大的震動。
“不對!”阿育很快意識到這樣捏着塑料袋可不是辦法,索性手一抖,將袋子中的東西全倒在地上,小碟子落在地上翻了幾翻,又翻回背面,仍不停繞轉着,阿育連忙俯身按住那小碟,只覺得小碟子繞轉力道甚大,像是隨時都會飛脫離手似地,他急中生智,隨手扯下書桌邊牆面上一張日曆,放在那小碟繞轉的軌跡上,小碟便這麼轉上了日曆。
“這位老兄……或是大姊,你……你……”阿育慌亂問着,見那日曆上的日期是十號,有“1”和“0”兩個阿拉伯數字,便說:“老兄,拜託……『1』就是『對』,『0』就是『不對』,你……你是男的,對吧!”阿育這樣問,那小碟子卻不理他,只是自顧自地亂繞,阿育又問了其他問題,依然無法與碟子中那傢伙溝通,他用腳構來那隻紅布袋子,拿在手上,死命去壓小碟子,那小碟亂竄的力道更大了。
阿育伏在地上,像是擦地板一樣,壓着紅布袋子與小碟子四面亂衝,那張日曆早給劃破碎裂。
趴嚓一聲,小碟裂成兩半。
“噫!”阿育感到雙手讓那裂開的小碟扎得極疼,卻不敢輕易鬆手。此時的情形可與文傑示範時完全不同,他完全無法應變,他感到自己雙手壓着的那紅布袋子緩緩膨脹,咦了一聲,這才知道紅布袋子的袋口本便對着小碟,小碟一裂,裡頭的“東西”便正好給吸入了紅布袋中。
他不再多想,趕緊反轉袋子,捏着袋上的繫繩打了個結,跟着向後坐倒,背靠着牆,總算鬆了口氣,想是剛打完一場球賽一般。他發現自己的手掌虎口處有幾道讓碎裂小碟割傷的淺痕,便甩了甩手,隨即自地上撿回那米袋,打開袋口,正要將紅布袋子放入五穀米袋中。
“別這樣,小弟。”阿育手中那紅布袋子,竟發出成年男子的說話聲音。
阿育哇地尖叫一聲,將紅布袋與米袋都拋了老高,米袋飛到牀上,袋中的五穀雜糧和其他配方在空中紛揚飛灑開來,嘶嘶沙沙地落在地板上,紅布袋則是緩緩地在空中劃圓,最後飄落回阿育腳前。
“你……你你……剛剛是不是你在說話?”阿育驚懼望着腳前的那隻紅布袋子,結巴地問。
“這裡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嗎?”紅布袋子回答。
“你你……你又不是人!”
“我曾經是。”
“爲什麼你會講話啊?”
“爲什麼我不能講話啊?小弟,你沒看過鬼,也看過電影吧。電影裡的鬼也會講話啊。”
阿育搖搖頭,說:“……但是文傑的守護靈、美君的守護靈都不會說話。”
“狗屁守護靈,邪門歪道!”紅布袋子發出的語音高拔起來:“誰教你們玩這個的?”
“是……是我的同學。”阿育戰戰兢兢地回答,在紅布袋子的逼問之下,他大略將前兩天文傑夜間召靈,以包括他在內的另外四人,決定加入文傑這守護靈遊戲的經過說了一遍。
“不學好的死小孩……”那紅布袋子說:“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我們這些孤魂野鬼無緣無故爲什麼要做你們幾個小孩子的守護靈,這玩意兒分明就是養鬼術,是害人用的。就算是道行高深的法師,一個不小心也會被自己養的鬼害死,你們幾個小鬼,不知道天高地厚……”
“這……這……”阿育聽紅布袋子的說話聲愈趨嚴厲,心中惶恐,連連搖手說:“我知道錯了……我……我把你放了,你走吧,我不要守護靈了。”
“放我?你知道怎麼放我嗎?”那紅布袋子發出了冷笑。
“嗯?”阿育拾起袋子,解開繫繩,將袋子口拉開,只見到裡頭空蕩蕩地什麼也沒有。他搖了搖袋子,又倒了倒袋子,問:“你走了嗎?”袋子沒有迴應,阿育重複問了一遍。
“當然沒有!”那袋子怒叱。
阿育嚇得又將紅布袋子拋飛,那袋子卻滑順地飄回了阿育手中,說:“帶我去見教你這邪術的同學。”
“我……我聯絡不上他,大概要等星期一上課才能見到他吧。”阿育嘆了口氣,想起什麼,又說:“而且我明明也沒有召你,是你自己找上門的吧。”
“放屁!我主動找上門幹嘛,你家很大嗎?要請我住嗎?”紅布袋子斥罵幾句,又和阿育對證了在墳頭幫美君唸咒的經過,討論一番,阿育這才推測想來應當是當時他與美君一起唸咒,他所攜帶的召靈道具也因此起了反應,將當時同樣在附近的遊靈,也召進了自己的碟子當中。
“這個袋子被人下過咒,我得花點功夫纔出得來,如果你把我跟剛剛那些豆子放在一起,我可能就出不來了。”紅布袋子這麼說。
“文傑說,五穀是要化解守護靈的戾氣。”
“你聽他放屁!那些豆子下過咒,是用來控制孤魂野鬼的!我想起來了,還有『煙』對不對,你可別請我抽菸,我不上當。”紅袋子氣呼呼地說。
“煙?什麼煙?”阿育不解地問,又隨即醒悟,說:“是『香』啦,文傑說在香上面纏自己的頭髮,或是沾一些自己的血,可以『喂』守護靈。”
“我們以前都叫『煙』,那也下過咒,鬼吸了煙,就像人吸了毒,爲了繼續吸,所以要繼續幫法師做事。”紅布袋子這麼回答。
“原來你以前也當過守護靈,難怪這麼清楚……”阿育這才恍然大悟。
“你再叫我『守護靈』,我出來之後會要你好看。”紅布袋子沉聲說。
“那……那我該叫你什麼?”
“我姓石,你叫我石大哥好了。”紅布袋子裡的石大哥這麼說,跟着,他向阿育大概介紹了自己。
石大哥生前是個工人,在工地意外身亡,死時還不到三十歲,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當了十年的孤魂野鬼,然後,他被一個巫毒法師公以類似的邪術禁錮了六年,這六年間,石大哥成了師公行惡時的得力幫手,幫助師公幹過不少醜惡事蹟,直到師公意外死去,石大哥才脫離了巫術禁錮,重新恢復了孤魂野鬼的身份。
“那個法師這麼厲害,又有守……又養了鬼,怎麼會出意外?”阿育忍不住插嘴問。
“哼哼,是我殺死他的。”石大哥冷笑兩聲。阿育打了個寒顫。
原來當年那師公有一堆黑道上的仇人,他的仇人同樣也能聘僱懂得邪術的人來治他,師公法術儘管高深,但三天兩頭就要和敵人交手,幾年下來,總會有失手的一天,說起來可笑,事實上師公不算失手,他只是前一晚鬥垮了一個死對頭,高興得痛飲一晚大肆慶祝,在酒酣耳熱之際,師公搞錯了“煙”。
“搞錯了煙?這是什麼意思?”阿育再度打岔。
“那個老鬼把我的『煙』跟另一個老兄的『煙』搞混了。”石大哥解釋,當時師公豢養着超過十隻供其驅使爲惡的鬼,師公極爲自負,針對每隻不同習性的鬼,施以不同的禁錮法術,以求能得到最大的控制效果。
師公醉酒那晚,搞混了石大哥與另一隻鬼的“煙”,於是那晚兩隻鬼所承受的禁錮法術效力只有平時的三分之一,那一晚,是石大哥與所有被師公豢養的鬼企盼已久的時機──解脫的時機、復仇的時機。
石大哥與另一隻鬼被師公修煉多年,道行已高,逮到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便自平時禁錮他們的青瓷瓶子中掙脫而出。師公一向修煉巫術惡法,因此法壇上並沒有供奉神像,兩隻鬼如同出閘虎、脫繮馬,掃平了整張做法壇,放出其他惡鬼,跟着齊聚到了客廳。
本來以師公的道行,即便是突如其來地遭受十餘隻兇烈惡鬼的圍攻,也未必會喪命,但這晚不同,他擊敗了糾纏多年的對手,太過高興,以致於喝下了遠超出本身酒量的酒,此時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當他讓突如其來的劇痛驚醒時,他的身子是不受控制的,他讓四隻經他修煉許久的惡鬼附體,他感受到的劇痛,是他用右手的菜刀,砍去左手二指所致。
他的嘴巴不自主地張開,在他面前現身的是一個兇厲女鬼,女鬼生前被法師使用邪術****虐死,死後仍然脫離不了法師控制,其積怨可想而知。
女鬼緩緩伸出手,自法師口中拉出了舌頭。
法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舌頭,讓數只惡鬼用難以想象的殘暴手段,使之與口腔脫離;舌頭之後,惡鬼的目標便轉移到他整個口腔,和他另一手的手指。
衆鬼要摘去惡虎的爪和牙。
沒有舌頭,不能唸咒;沒有手指,無法結印,法師成了待宰豬羊,十幾只兇厲惡鬼充分表現出多年下來,師公教給他們的一切,他們將師公傳授的那些暴虐折磨手段,統統還給了法師。
法師經歷了他人生中最漫長、最慘烈的一個晚上,在晨光隱現的半小時前,才終於斷氣。
“原來……如此。”阿育聽得雙眼僵直,更不敢問當夜惡鬼們所使用的種種手段,好半晌才喃喃地說:“石大哥,我……我可沒有要你幫我做壞事,我也沒有關着你,我……”
“你怕我害你啊?”紅布袋子裡,發出了石大哥的嘿嘿笑聲。
阿育不敢再答,怯怯地不出聲。石大哥的聲音再度響起:“小弟,冤有頭債有主,這幾天你早晚替我上三炷香,供點雞肉水果什麼的,過個兩、三天,等我出去,再找那個搞這法術的傢伙算賬,你說你同學名字叫『文傑』是吧。”
阿育楞了楞,趕緊說:“這……石大哥,我們只是貪玩而已,你就原諒我們吧……!”
“小弟,人生在世,有些東西就是不能碰,碰了,就要付出代價,你求饒也沒用。”石大哥的聲音嚴厲冷峻,半晌之後,又和緩了下來:“你不用怕我,我在土地神面前發過誓,不再害人啦,但是你同學們身上的那些鬼就難講了,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