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記

“三爺怎麼來了?”若胭歪着身子靠在他肩上,問。

雲懿霆捏了捏她的手,“來接你。”

若胭伸臂越過他撩起一角車簾,挨着他的胳膊朝外探了一眼,馬車已經駛出很遠,早看不見梅府大門了,輕笑,“怎麼,還信不過曉萱的本事?對付幾個下人該沒問題。”

雲懿霆嗤笑,“你是我的妻子,我若不露面,卻讓一個丫頭出面打架,豈不叫人笑話。”把她的手捉了回來。

若胭用臉輕輕的蹭他的手背,不叫他看見,偷偷笑的眉眼彎彎,“我何必非叫曉萱去打架,老爺不過讓我留一會等大夫診斷,並不是要把我怎樣。”

雲懿霆冷哼一聲,翻手背爲手心,將她的臉龐捧在掌心,細細的摩挲,“我的妻子不接受拘留,不管出了什麼事,無人可以阻攔你回家,有任何問題找我來說。”

若胭揚起臉看他,怔忡無語,相處越久,就越發現他的霸道和狂傲,但是,這樣目中無人的宣言在某種特定的時候極具無敵的殺傷力和誘惑力,比如此刻,若胭就不像上次一樣覺得憋屈,反而迷醉的神魂顛倒,飄飄然忘乎所以,暈暈乎乎的被他佔了多少便宜都忘了反抗,直到去存壽堂給和祥郡主請安,和祥郡主看過來的眼神帶着掩不住的彆扭,才意識到似乎有什麼不妥,悄悄用目光詢問雲懿霆,他卻一臉坦然,看不出任何問題,回到瑾之,迎上來的丫頭們一個個眼觀鼻鼻關心,尤其是三個陪嫁丫頭遠不如曉蓉三個有定力,臉上明顯寫着驚愕。

曉萱從書房出來,也怔了一下,兩人從梅府出來就帶着數箱書另坐馬車走了,這會子看着若胭,先是呆了呆,到底向她使了個眼色,輕輕的咳了一聲,提醒她,“三奶奶累了一天,奴婢陪您先去淨臉,收拾一下。”

若胭一路往裡走,也正滿腹疑慮,聽她這話,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頓時反應過來,猛地抽出手,甩開雲懿霆,一頭就衝了進去,一直怯怯躲在人後的丁香突然看了雲懿霆一眼,咬了咬牙緊跟了進去,若胭坐在銅鏡前,看着鏡中那張過敏一樣的花臉,羞得差點沒把鏡子砸了,哀嚎一聲就伏案不起,把臉埋在臂彎裡,咬牙切齒的吩咐丁香,“去請三爺進來,我有話和他說!”

丁香不作聲,靜靜的站在她身後。

若胭想扭頭瞪她,又不好意思擡頭,小心的挪了挪臉,急道,“丁香,快去啊,你也看我笑話不成!趕緊把他叫進來,太過分了,讓我臉都丟盡了,我都不想活了,這一路不知多少人看見了,偏我還像個傻子一樣懵懂無知,我以後都不要出門了,蒼天啊,讓所有人都失憶吧,都把我忘了吧,我實在沒臉見人了……”

身後傳來壓抑不住的笑聲,輕快,舒懷,是雲懿霆的笑聲。

若胭身體一僵,傻眼了,猛地噤聲,一瞬間的大腦空白之後,突然跳起來朝他撲過去,雙手揪住他的衣領,瞪着雙眼惡狠狠的壓低聲音嚷道,“雲懿霆,你看看你乾的好事!你看我這張臉!嗚嗚……我以後都帶着大斗篷出門算了!”又羞又惱,拽着他直跳腳。

雲懿霆卻笑得胸膛都震動,摟着她亂動亂扭的腰肢,心潮盪漾,越發覺得眼前這張一塊塊紅斑的臉龐好看極了,緊了緊手臂往上一提,若胭就雙腳離地了,撲騰撲騰的掙扎,慌亂的攀住他的脖子低吼,“快放我下來,丫頭們都看着呢。”

“她們都不在。”雲懿霆笑,摟着她飛快轉圈,一開始若胭還嚇得尖叫,兩三圈過後就沒聲音了,停下來一看,已經眼珠兒亂轉,軟綿綿的暈頭轉向了,雲懿霆就故意將她往地上一放,若胭一個踉蹌就撲了過來,他就哈哈大笑又摟住,彷彿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笑得開懷痛快。

若胭好不容易恢復視力,目光漸漸聚焦,喘了口氣,積攢了氣力,突然雙手捧着他的臉頰上下□□,然後看着他略顯詫異奇怪的表情得意的笑起來,轉又揚起鼻孔恨恨的道,“讓你戲弄我!讓你戲弄我!哈哈!哈哈哈!”十分解恨。

雲懿霆這段時間總看她悲傷頹倦,乍見她這樣張揚灑脫的歡笑,眸光幽清流瀲,粉脣弧線優美,雙頰緋色漸濃,整張面容都光彩逼人,洋溢着一種青春朝陽般的光芒,令人不可直視,一時看得出神,也忘了自己平生第一次被女人捏着臉搓來揉去,只心亂意迷的盯着若胭,甘之如飴的陪着她癡笑,直到若胭察覺到不對勁,羞赧的收斂笑容欲逃,纔將她箍緊了,反被動爲主動,輕聲道,“親我。”

若胭一怔,飛快的扭過頭,不理他。

“嗯?這是不同意了?”雲懿霆挑了挑眉,“要不就再轉幾圈。”

若胭趕緊回過頭,“你要挾我!”

“是的。”雲懿霆無比坦誠的承認自己的動機,卻絲毫不見慚愧與悔意,“就是要挾!你自己看着辦。”

若胭惱恨的與他對視,想反抗,奈何力量懸殊,十個自己也不是對手,意欲寧死不從,又覺得……其實面前這張臉雖然妖邪,但還是很漂亮的,親他一下也不算吃虧,想了想,決定屈從,踮起腳,在他下巴上飛快的啄了一下,然後趁他失神之際,扭身就跑,邊跑邊喊,“麥冬,進來。”

雲懿霆懷中陡然一空,看她泥鰍一樣滑開了,氣得牙癢癢的,只好輕笑一聲,笑着走出。

何氏坐在境前,仔細的描了眉,左看右看,覺得不甚滿意,吩咐香書打了水來洗淨,用帕子小心的覆幹了,又重新描,仍覺得不好,香書忍不住輕聲道,“大奶奶,奴婢覺得已經非常好看了。”

何氏不悅的瞪她一眼,斥道,“你懂什麼,大爺最喜歡我眉毛彎彎,說顯得嫺靜溫柔,你瞧着這眉梢怎麼畫着畫着又翹起來了,快去打水。”

香書不再說話,自去打水,背過身去,悄悄的撇嘴,不防旁邊突然竄出一人攔住去路,笑道,“做什麼這麼撇嘴。”

香書嚇得險些叫出聲來,擡眼一看,竟是香畫,便騰出一隻手來擰她胳膊,低聲啐罵,“作死的小妮子,這樣嚇我,要是灑了大奶奶的水,我可不敢擔責,只說你使的壞。”說罷使了個眼色,兩人走的遠些,這才朝屋裡努了努嘴,低聲道,“光眉毛都畫了好幾遍了,我瞧着都有些紅腫了,還不滿意,說什麼大爺喜歡彎眉,一點兒上挑都不成,一會大爺回來,瞧她頂着兩條紅眉,要怎樣好看。”

香畫愣了愣,笑道,“叫你打水,你便打水,畫好了眉,少不得後面還要抹胭脂呢,也難說一下子就抹勻了,你倒不如省點力氣,索性提大桶子水進去,也不必一趟趟的跑了。”掩嘴輕笑。

香書聽了就罵,“好妮子,出的什麼不上道的主意,這是害我呢。”不理她,自去打水了。

香畫在她身後忍着聲音笑得直仰,回身卻唬呆了,只見雲懿鈞正迎面走過來,好奇的打量着她,便慌張的上前行禮,“大爺回來了。”小心的觀察他的神色,卻見雲懿鈞並無怒色,反而含着薄笑盯着她看,“什麼事笑得這樣歡?”

香畫哪敢實說,只說是“奴婢幾個說笑着玩,忘了神,大爺饒恕。”

雲懿鈞也不再說什麼,又看她一眼,便進去了,到屋裡,何氏剛畫好眉,正搖着頭看來看去,嘴裡道,“怎麼瞧着還不如上次好看,這可如何是好,香書,再打水。”

香書疲倦的應了聲,轉身就往外走,正撞上進門的雲懿鈞,竟如釋重負,揚聲喊道,“大奶奶,大爺回來了。”也不去打水,行個禮就退到一旁。

何氏聽到聲音,慌手慌腳的起身相迎,笑得恭順文靜,“大爺,今兒回府早。”

雲懿鈞只看了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也不說話,徑直往裡走,濃郁的薰香撲鼻而來,幾乎繚繞成煙,雲山霧罩之中,滿屋子花團錦簇,像是將花園搬進了內室,顯得冗贅媚俗,不禁皺了眉頭,何氏陪着笑跟在身後,“大爺這是還生着我的氣呢?七小姐自己說出的話,真與我無關……”

雲懿鈞擺手,皺眉道,“雪兒一個小姑娘,哪裡知道三弟妹的陪嫁丫頭的事?你也不必嘴硬,我心裡清楚的很,你平日裡就最喜歡在雪兒面前說長道短,無半點長嫂的樣子,還有,管好這院子裡的丫頭,別一個個都變成長舌婦,盡打聽別人的隱私,丫頭們之間少串門來往,叫她們都安安分分的在霽景軒呆着,別出去嚼舌根。”

“大爺,丫頭們也沒有嚼舌根……”何氏結結巴巴的分辯。

“三弟妹那話是什麼意思,敢情大家都聽不出來?你是長嫂,不知寬厚謙和,跟妯娌爭風拈酸也就罷了,還管着別人的丫頭是不是嘴巧討喜,早上要不是母親和三弟妹都不追究,我瞧香書這丫頭也留不得。”雲懿鈞沉着臉,語氣很是不善。

何氏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耷了下來,變成了委屈和羞愧,“大爺要做兄弟們的榜樣,也不必這樣羞辱我,我整日裡應承一家子的人,上上下下哪一個得罪得起?就算是幾個丫頭們走的近些,一是丫頭們自己的情分,二也是爲了知己知彼,討個皆大歡喜。”

雲懿鈞不耐煩的回道,“歡喜什麼?三弟妹正戴着孝呢,你不去安慰開解,湊什麼歡喜?”

被嗆得急了,何氏也哭起來,“大爺說話這般偏心,這滿府裡都是偏心的,如今京州都傳遍了,她那孃家母親早就不是梅太太了,和離書都送去官府了,御史都參奏了,她這戴着是哪門子孝?我們在內院裡都聽了滿耳朵,大爺在衙門裡就不知道這樁笑話?咱們結的這門親家,連帶着一家子都被人指點,這也罷了,左右已經是親戚了,偏生大家還向着她,由着她胡鬧,三弟在外面荒唐多少年了,原指望着娶回個媳婦收斂些,這倒是收斂了,不出去花天酒地了,這府裡的閒話又多起來,大爺每天請安時也見着他們倆了,拉拉扯扯的成什麼體統?哪個大戶人家的奶奶是這樣不知羞恥的做派,這倒是戴孝的規矩了?我有什麼好安慰開解的?”

雲懿鈞喝道,“休得胡言亂語,梅家的事不該咱們多打聽,朝廷都沒有動靜了,你倒渾說起來!三弟的親事是父親親自定的,沒有你說話的份,自從三弟妹進門,三弟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不出去混鬧了,這便是好事,你這做長嫂的應該爲他們高興纔是,怎麼反而這樣小肚雞腸,無理取鬧!”說罷,也不等何氏說話,拂袖就出去了。

何氏追到門口,終是不敢邁出去,伏在門框上,掩面而哭。

“大爺往哪裡去?”

“回衙門。”雲懿鈞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

何氏一聽便軟在門邊,香畫站在西廂廊下,回頭望何氏一眼,緊追着雲懿鈞出門,到大門口早見他走得遠了,壓着聲音喊了兩聲“大爺”,不見他回頭,失望的呆站了片刻,纔回轉院子,香棋和香書已經將何氏扶起。

香畫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又溜出門往外張望,卻見一人從不遠處的小徑上快步走過,正是七小姐雲歸雪,似乎不太高興,沉着臉噘着嘴,香畫見雲歸雪一臉的不悅,也不敢出聲,小心的往回縮,不料雲歸雪忽地看過來,一眼就看見了她,大聲喊道,“香畫,大嫂呢。”

香畫只好又出了門應答,“回七小姐的話,大奶奶在屋裡。”

雲歸雪聽了,轉身就奔霽景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