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五月初十辰時,正在城北右廂中北廂的蚊香工場,對那種手柄一按,就能將送入底座上溼粉餅壓制成盤香的機器觀察的宗玖,被一位林強雲的親衛請回林宅。

五月的前十天,林強雲除了用部分時間習練初悟的“壯凝功”,其他時候就是要盤國柱將自己移到一張自己設計,由木匠爲他專門做出的小軟榻上,讓親衛們推着到家裡的各處走動。

看到宗玖進來大廳,坐在軟榻上的林強雲笑着點頭,示意請他稍候片刻。

將手裡的小物件放到軟榻邊,揮手朝圍在榻邊的幾個孩兒兵低聲兵吩咐了幾句。

在那些手臉都有道道黑油污漬的壯小子點頭明白,擡了小几及木盤離去後,林強雲興致勃勃的招手對宗玖叫道:“宗先生,快來看看,你所說煉製猛火油的器具是這樣嗎?”

聽着林強雲指點所畫的圖講解,宗玖立刻就明白了,圖紙上比所知差不了多少的全鐵密封大鍋,比自己用鐵鍋上放大木桶熬煉猛火油安全多了。那些在主管外加的水套,也是作爲讓煮出的體汽凝成油的冷卻劑。想想也是,這種只改動了些少的裝置,按理說確實是比原先稍複雜了一點,但卻明顯的好得多了,出油率肯定會提高不少。但他卻不理解,爲何要將猛火油分爲幾個口子引出?沉吟了一會問道:“依東主所說,銅管上多開了五個口,後頭兩三個口子和主管上流出的俱爲猛火油。可是,爲何不讓它們集中在一處,而要分別收取油料,多開那麼口子。多了好幾根管這樣費事呢。依在下所見,不如只開兩個口,總共三條管不就夠了麼。”

林強雲:“這個……因爲,各個管子流出的油作用有所不同。所以纔有這樣分開。比如,第一、第二條管流出的,流出來的應該就是你以前煉製猛火油時,到了最後被丟棄地醬色濃稠油料。別看這種色道不好、冷了之後有不少硬物在裡頭、濃濃的很難流動。而且它們點燈時不易被燈芯吸上,容易熄滅並着火時的煙特別大。但這樣的油料卻是一種可用於車軸上潤滑、減少磨損地好東西啊,白白的丟掉實是太可惜了。另外,這種色道不佳的油若是用幾層的細布包好再壓榨,還可得到一種名叫石蠟的物事。石蠟能夠也用來製造蠟燭、蠟紙等,同樣是相當有用的好東西。宗先生可能沒想到,這個多開了幾個口子的裝置。就是我要收集潤滑油並將其中的石蠟壓榨出來特別做地。此外。猛火油也有容易爆炸與比較穩定的區別,因此必須將其分開才比較容易保管。”

宗玖若有所思地點頭,然後問道:“另外,在下還有一事不明,局主所說的‘溫度計’是爲何物,起何作用,望有以教我。”

林強雲:“溫度計麼,則是用在我們熬煮‘石脂水’時控制燒火用地。它可以讓我們知道何時要多加柴將火燒大,何時必須熄滅竈內地柴火以防出事。”

宗玖喜道:“是極,是極。早先聽我們宗家的長輩們說過,大宋南渡前,位於京師汴梁咸豐水門外的猛火油作坊曾發生過好多次大火災。據說,事發時總會聽到有如驚天大雷般的炸響。有人親眼所見,炸雷響起時,其力之大可將人、物拋上半天,燃起的大火不但經久不熄,水澆不滅,非得將所有物事燒得乾乾淨淨方罷。而且,飛濺出的火點還會殃及作坊周圍大片房舍、雜物,便是其物落於水面上,也必得燃燒好長一段時間方會止熄滅,端的是厲害得緊。若是用了‘溫度計’,燒火的民夫們便可知所燃滅,或能保得作坊較長久地平安,若是能絕了生髮大火之災,那就再好不過了。”

“先生說的是,希望今後我們有了石脂水後,民夫和管事都能十分小心謹慎,煉製猛火油時儘量避免出什麼有人死傷的大事故。”林強雲淡淡地迴應宗玖幾句,然後笑道:“宗先生,左右閒着無事,可有興趣隨我到幾個工場,去看看另幾樣即將做成的新奇物事麼?”

來到臨安半個多月,宗玖被大家大宅裡的各項物事深深的吸引住了,窩在後院東側裡的幾個大作坊內一步也沒出過門。十多天來,他從背面後園擴建出去的打鐵作坊,到制車作坊,再到蚊香作坊。每處作坊他都會呆上三四天到六七天不等的時間,細細觀看各色匠師們製作出名聞天下的日常鐵器、鋼鐵刀具,大小不一、馬拉人推的精美車子和驅趕蚊蠅的多種顏色盤香。每樣東西都讓這位喜好奇巧雜學的宗先生嘖嘖稱羨,流連不捨。

從各個作坊的匠師與徒弟、幫工們的口中,宗玖知道他現在所見製造出來的各色物事,無一不是林強雲這個年輕祖師爺傳授下來的東西。而聽某位多嘴的管事說,他參觀過三個各有數百工匠的大工場,不過是林東主在臨安城北所有作坊的十之一二後,他心裡驚詫莫名的同時,也確實拜服了。

原本宗玖還想在林強雲的傷勢稍好後,找個機會請求去看看匠師們嘴裡的所謂“鋼鐵作”、“香鹼作”、“水晶作”等“外人不得入內”的作坊,沒想到林強雲這時就要他一起去看“即將做成的新奇物事”,他哪有不願意的,連忙應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看到林強雲坐在腳底有四個小木輪、高不過兩尺的低矮軟榻上,被一個親衛推動左彎右轉的行動自如,宗玖只瞄上一眼就知道,這種可以靈活轉向的牀榻看似簡單,實則有大奧妙在裡頭。

出大宅的東側門往東直行,走不過兩三裡就是可以連通到江漲橋的側運河,這裡有一個林家的私人碼頭。

油得花彩亮麗的千斛客船,油漆的味道還很濃重,帶輪地軟榻可以直推入艙廳。

順運河往北十四五里,到達運河轉彎處時。客船還是直行,進入一條有不少數百斛貨船出入的河岔。問了撐船的水夫,宗玖才知道這是去已經縮小到只剩原先兩成大,即將變成沼澤的泛洋湖。

上岸地地點是泛洋湖的南岸。這裡有一個不大不小顯得有點忙碌的碼頭,那些小貨船運來的沙子、石頭、青色的磚瓦、黃土、紅毛泥、石灰、大小陶管以及木頭、釘成一塊塊桌子般大的厚木板,毛竹、破成兩三指大竹片之類的建築材料,全在這個碼頭卸貨。

“耶,爲何會有這些造型各異的大小陶管運來此處,那是做什麼用地?”宗玖心裡先存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碼頭上早有一架無篷的寬大馬車和數十匹馬相候,林強雲連人帶軟榻一起被擡了上去。宗玖看到有馬,謝絕了林強雲請他一起坐車地邀請。和親衛們一道騎馬隨在車後。

順着一條新開闢,可以並排行駛兩三輛馬車地泥夯大道,往西走百十丈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這是去年底由當今聖上及太后允准。向錢塘縣請得地契文書。官府批拔賣與這位通議大夫建築園林、道場的一塊未經開墾的低窪溼地。這一帶因爲地面都是荒草水窪,不僅蚊蠅小蟲多得要命,而且還有深達數尺及一丈以上的淤泥,無論建築什麼樣的房屋,起地基都要花費最少三四倍的工料。所以,即使不少朝官知道林強雲以極低地價錢買到五十頃地,也沒人心懷不滿,反是覺得這位道門提舉官不通世務。是個有錢沒處花的傻子。

這時候,二三十個泥水木匠還在一個大門樓上下奔忙,門樓內也有叫嚷要材要料的呼喝聲。

身側同行地親衛告訴宗玖說。這裡只建好一道把地圈起的兩丈高圍牆,以及還沒出水的門樓,裡頭的房舍大部分剛剛纔打好地基,估計得明年才能夠把這座可容納幾千人的大“工廠”建好。

僅從外面圈地的圍牆一面有五六十丈的長度看,宗玖就知道這塊地的面積很大,若是四面都有這麼長的圍牆,只怕這塊地有四五十頃左右了。

進了門樓,入目幾千畝的場地上,到處都是用鉢頭粗木料搭起的三角架,許多人拉動穿過三角架上定、動兩個滑輪的長長繩索,將深挖到一丈多,有些甚至達到兩三丈溝坑內的淤泥、水漿提上,讓負責搬運的倒入一條排水溝或是送至某處堆積。

還有些地方的溝坑裡,則是以那些厚木板攔成寬度不等的空槽,在槽內將長竹片用竹框紮成籠子,再往裡頭倒入和進沙子、碎石,量好水翻勻的紅毛泥漿,然後由人工用扁鏟、鐵釺細細地捅插搗實。

另外,有少數人則是小心翼翼地將一端擴大的陶管放入溝裡,將其小頭插進另一節陶管的大頭內,再用紅毛泥漿填塞接口處的縫隙。

“這是排水管和排污管。”坐在軟榻上被親衛們擡着走的林強雲,見宗玖盯住那些陶管不走了,便向四周指點着大聲向他解釋:“一般日常洗手洗臉和洗浴後的水,可直接從陶管內排放到外頭的湖澤裡。而人、畜糞便,則由另外的陶管流入地底的幾個大密封池中,讓它們生成沼氣後用於燒火煮飯、點燈照明。因爲這裡的水質不佳,所以我們必須另取水源,那裡、那裡和那裡,則是在挖井,務必要讓我們工廠內的所有人都吃上乾淨的飲用水。”

“找……生成……找……氣?”宗玖傻乎乎樣子讓親衛們忍得十分辛苦,他也知道自己的話沒說清楚而讓人發笑,而尋根探底的求知慾還是使他繼續發問:“人、畜糞便放到密封的池子裡就能找出什麼氣來,它又如何能燒火煮飯及點燈照明?還請東主爲玖解惑。”

“咳,不是找出來的氣,我所說的‘沼氣’是沼澤的‘沼’字。”林強云爲難找說:“人、畜糞便在池裡會產生一種氣體,這種氣體能着火燃燒,所以既可用於煮飯,又難用於點燈。至於爲什麼會有這種氣會生出,實話告訴宗先生,我也不知道。”

前行三十來丈,過了已經開始在叫做“砼”上面砌磚的大廳,就是一堵丈餘高的隔牆。開出的幾個門前都有挎刀帶劍的武士守衛。從西邊地一個門進去,順着一條三合土打成的路走,繞過準備建後園的地方,來到另有一道牆隔開的西后院。這裡已經建好了十多排房屋。

這裡照樣和門邊一樣,有人在各處守衛,不時還能看到三人一組地巡邏護院走動。所有遇見的人,不管是穿武士服的守衛還是穿常服的管事、雜工,見了這一行人都僅是微笑點頭爲禮,不肯多說一句話。

走近最北端,能夠聽到隱隱傳出“嘰嘰喳喳”的女子談笑聲,進入中間敞開的門一看。一間兩丈寬、三丈長的工房裡,二十多張不到兩尺寬的白木小條桌接連成兩曲尺形。二十多個中、青年女工坐在桌地一側,一面說話一邊低頭忙碌。除了開頭搬架子插木片的女工。和最尾端對木架檢查後碼放成堆的四個女工外。

其他地女工面前都有一個乃至兩三個木製地模型架。每個女工拉過木架後,都會先探手從背後放的箱子裡一抓,取出已經做好的白木薄片。她們拔開小木架上的楔子取下某塊木頭,然後在薄木片的一邊塗了膠水,放入打開的木架內,再放回木頭壓入木楔,就將這個木架推到下手的另一個女工那兒。

除此之外,就只有兩個壯年男子不時會推了一架兩個輪子的車。進內將那些小木架裝車運走。

看不出女工們做地是什麼,宗玖也不好意思走近去仔細看,又不肯出聲向林強雲發問。只是將疑問悶在心裡,在門邊呆了一會就掉頭離開了。

宗玖算了一下,每個曲尺形的桌子尾部每二十餘息就會有一個小木架被做好,一天下來這二十多個女人可做出兩千餘個,平均一個女工就能做近百,這樣多的數量可是不得了吶。

到了另一處打磨地工房,宗玖才知道這裡做的是一種平背無肚的空心木鳥,這一溜的幾排房子有粘合、打磨、油漆等工場以及庫房,還有住人的房屋和廚房、膳堂,全都是爲做這種看來又呆又傻的木鳥而設。

行至靠牆的一排房屋不遠,宗玖就呼到裡面不僅有嘶嘶呼呼的輕嘯聲,還不時有沙啦沙啦的摩擦聲。

才進入一道丈許寬的門,宗玖被眼前所見驚得不敢邁步,嘴裡一迭聲的連聲輕叫:“飛鳶,飛鳶,天吶,這是飛鳶啊!”

這裡也是一個大房間,只有六七張桌子,十多個十六七歲的男女少年見了宗玖後面的林強雲,都露出甜甜的笑容各叫了聲大哥,就又低下頭忙他們自己手上的活計不再對他們理會。

裡面幾個少年在裝小機關匣子,他們有的在匣子兩端裝上小齒輪,有的將數寸長的細動物熟筋整成一絡扎到機關匣內,有的往機關匣的一端鉚三葉薄銅牆鐵壁片,還有的將做好的機關匣子用小銅釘鉚到漆好的木鳥空腹內。再有兩人,則是將別人送來的木鳥底部用一片單面漆好的薄木片塗上膠封死。

讓宗玖吃驚叫出聲的,是四個在門邊兩張桌旁的孩兒兵。他們負責在木鳥的平背上一個露出的小鐵圈繫好細繩,再將漆得花花綠綠、大張着翅膀、前頭還有個三葉銅片,平背方肚的木鳥掛到一個高高的鉤子上。然後用一把鑰匙在其尾部扳動,再放手讓那物事被細繩索牽着繞圈飛。

“呵呵,宗先生覺得這小物事有些新奇麼,若是放到鋪子裡賣,不知能否有人來買。”林強雲顯得很高興,說話的聲音也稍大了點。

“這個,若是價錢不太高,肯定會有銷路。不過,能賣出多少可不大好說。”看清了這些“飛鳶”只是被兩尺多長的細繩牽扯繞圈,並不能離索高飛,宗玖又輕嘆了口氣,把心裡的話也說了出來:“只可惜……唉,它們飛不上天,不然將能賣出大價錢來。”

“哈哈!”門邊的幾個孩兒兵樂了,同時抿着嘴笑,從他們忍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看,是怕會影響別人做事而不敢大聲。

一個看來年紀最小的孩兒兵看了看林強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操着已經開始變聲的嗓門,聲音粗嘎地說:“大哥叫你宗先生,我們也這樣叫好不好。宗先生啊。你道能上天的‘飛鳶’是那麼好做地麼,上月我們一共用胡桐胖薄片粘好、裝上機關的‘飛鳶’做了九千多近一萬個,可用船帶到泛洋澤的水面上一放,能飛上天的只有不到七百。即使飛到得天上去地。有許多還只飛出數十丈就掉了下來。真正能按大哥所說飛出兩裡以上路程的,算來不足一百,被我們找回來的僅有六十七隻。”

“咦!這麼說來,果真有能在天上飛行的‘飛鳶’了?”宗玖得到孩兒兵的肯定答覆,回望林強雲也對他點頭,禁不住喃喃自語:“書上所記是真的,書上所記是真的,古人誠不欺我。古人誠不欺我啊!”

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唔”地一下笑了,慌得她連忙用手掩住嘴,看看大哥沒有不悅的神色。斜了先說話的孩兒兵一眼。脆聲對宗玖說:“宗先生,那兩天去屋後地小湖裡放‘飛鳶’可好玩了……”

猛然間,宗玖向林強雲深施一禮:“東主,能否將那能飛地‘飛鳶’讓玖見識、見識?”

“最近幾天還不行,必須要等這些第二批做完了才辦得到。放心吧,過些時日再要檢驗放飛木鳶時,你和他們一起去就會看到的。”

出了木鳶工場,向東也是一大片房屋。這裡卻是做兩輪或三輪“單車”的地方。

第一個房間內是組裝鏈子、小棘鏈輪等零件的地方。這裡面寬廣達數十方丈的面積,百多張長條白木桌分成數列的長排。

每列長桌的前邊有一條用小塊木板併成,寬不到一尺、比條桌稍長的長桌子。小長桌上放有不少形狀不一、大小不同地黑色物件。而且小長桌每隔上十多息時辰就向前移動兩尺。

數百個坐於桌前幹活的男女,每人翻來覆去的只做一樣事,那就是伸手從前面會動地長桌上拿了小物件,擺弄了一會又用錘子敲;或者從一張看來很厚的硬紙上撕下一小條,對那些小物件“沙沙”地打磨。

“咦!桌面自己會動的長桌子?”一怔之下再環目一掃,宗玖見到四個壯漢正於另一頭踩動什麼,這纔想到可能是這幾個壯漢將長板帶移動。

“呵呵,這是木製的傳送帶。”林強雲完全把身體的傷痛給忘了,笑眯眯地擡起左手向內一指:“請宗先生幫我看看,哪裡有不合適的地方需要改動。”

宗玖苦笑無言,來這裡轉了一圈,看到的物事除了驚奇外還是驚奇,他又哪裡說得出什麼賣方需要改動。

這一處特大作坊——按親衛們說的,應該是叫做“工廠”——全部走完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宗玖不但看到了“飛鳶”、“單車”(包括兩輪和三輪)、一種可以在後頭用一根大棍子擡高而讓鐵水從前面流出來的怪樣化鐵爐(攙爐)、一種四四方方再加一條U形粗鐵棍樣式奇特的鑄鐵鎖。

在最後見到那種有一個菱形架子,頂上裝了個古里古怪的木頭小鞍具——“坐包”,外加一前二後兩個木輪,還有把手、腳踏板、鏈子、大小鏈輪裝在一起做成,被叫做“單車”的三輪車,讓宗玖拍案叫絕。特別是他看到幾個孩兒兵坐上去踩動腳踏板,讓三輪單車後面站了一個,人還能走起來,並且不花多少力氣就跑得飛快時,這位一直以來文質彬彬的宗先生實在是忍不住了,央求林東主非得讓他也坐上單車上去痛快一番,直到累得大汗淋漓,喘得差點斷氣方纔罷手。

回到林家大宅,已經是上燈時分了,遠在東側門外十數丈外就能聽到裡面不但人聲喧譁,而且還有絲竹鑼鼓吹彈敲打,依稀能聽到有人在叫嚷“鳥人……鳥人……”的聲音。

四個大紅燈籠高掛在偏門樓上,將東側門外的人、物映照得通紅,顯得喜氣洋洋。

在門口探頭探腦張望的幾個人,看到一大幫打着寫有“林府”字樣燈籠的車、馬過來,立時朝大門內邊跑邊喊:“局主回來了,快去向林、沈幾位大人通報……局主回來了!”

匆匆跑到大門外的沈念宗,衝近了纔看清楚被木板和白麻布帶包裹得像個木乃伊似的林強雲,他眼睛紅了,手足無措地想抓住侄兒手,又怕將他弄痛。哽咽道:“強雲……痛不痛啊,你傷得這麼厲害還要到處奔波,都是叔沒能幫上忙……好孩子……苦了你了……”

“我沒事,倒是讓叔擔心了。”林強雲被沈念宗這樣一講。眼睛模糊了,語音也是哽塞地說:“叔,強雲沒用,沒來得及……”

“大哥……”沈南鬆的叫聲也同時傳入耳中,連蹦帶跳地一陣風衝馬車邊,擡腳上車時探手就要向軟榻裡林強雲抓到。

“喂呀……”這是山都的歡嘯,他幾個筋斗就翻到近前,一躍跳在空中便向林強雲撲將過來。

“哎喲……”林強雲驚得臉色大變。被這兩個不知輕重地小傢伙如此衝來壓到身上,不死也要脫層皮。

從光亮的地方一下子來到暗處,山都直到近至數尺時方發現。咬牙切齒的恩人身上包滿了傷巾。這下要是撞到恩人身上,那還了得!慌得他趕緊收手縮腳,硬生生地扭動身體斜向降落。

卻巧沈南鬆也發現了林強雲的不對,把手猛地往車沿上一撐向側閃開,山都下砸地人剛剛與他撞到了一起,兩人抱爲一團摔倒在地,成了一對亂滾葫蘆。

“哈哈……哎喲……”看到了山都和沈南鬆兩個小鬼頭的林強雲轉悲爲喜,才張口笑出聲。立刻又以更大的聲音慘叫,他那裡想得到這樣笑了一下就會牽動了幾外傷處,全身都佈滿了的疼痛感令得他冷汗直冒。

嘶嘶的吸氣聲中。回到臨安後一直沒見的族叔林岜也踱着方步走到車邊,眯着眼睛呵呵的取笑道:“賢侄,看來你這次受的傷還不太嚴重,才十多天地時間就能到處閒逛了,想必比去年被人暗算所受的刑傷稍輕些吧。”

林強雲苦笑:“叔父大人安好,請恕小侄有傷在身無法行禮。”

林岜:“自家叔侄,何須多禮。無妨,無妨。”

上下打量了林強雲幾眼,林岜笑嘻嘻地說:“賢侄啊,你這回做得太好了,將蒙古派來的妖怪和喇嘛妖僧一誅一逐,令得臨安地細民百姓們都拍手稱快,去年三月那場大騷亂中有死傷地人戶,都在家中貼上了張天師的神像,並還立了你的長生牌位呢。朝中有不少官員也紛紛上表,請聖上加封正一道爲護國正教,並準於正一道今年增發一千道度牒。”

林岜對南邊拱了拱手,正容道:“今上準了幾位大人所請,有詔傳下。我們還是回去再宣旨吧。”

“師傅!”“強哥!”這兩聲叫的是溫州趕來的黃根寶和菊花夫妻兩個。

林強雲心裡高興,有了經驗教訓的他卻不敢將動作做得太大,只是看到菊花挺着大肚子走動艱難的樣子,玩笑般地對他們說:“好啊,你們也來了。根寶,菊花身子不便,爲何也讓她走這麼遠的路,萬一我地徒孫出了什麼事,看師傅怎麼來收拾你小子。”

黃根寶縮着頭不敢回話,倒是菊花與林強雲玩笑慣了,不依地跺腳說:“強哥,你就會欺負徒弟——聽說你受了重傷,要來京城是我自己的主意,不關根寶的事,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好好,好,強哥不怪他就是。我們走,回家再說話。”

沈念宗在路上悄悄講了一下根據地目前大略地情況,林強雲立即小聲問道:“叔,這些年來我大宋博易的海舶很少,張大哥帶回來的其他貨物相信不用多少時間就能變現,你和張老伯估算過沒有,按現在的支出我們現存的金銀還能支持多久時間?”

沈念宗:“連本忠兄弟運回的金銀在內折算,如今我們還可動用一千萬貫齊魯紙鈔,若是不再發生什麼需要花銷大錢的事故,種下的稻麥收成後夠吃的話,再加商行還可交來一千餘萬貫(齊魯紙鈔),基本能夠維持到明年的糧食收穫,就是可能會有部分軍餉及官吏的俸祿要拖欠一兩個月。”

“拖欠軍餉和官吏的俸祿,那可不行啊。這樣會喪失軍心與官吏們對根據地的信心,以後容易出大事。”林強雲皺起眉頭,表情很是憂慮地說:“今年一開始是與韃子兵打仗,就已經耽誤了不少田地的種植,就是因爲軍心民心可用。官府上至州縣主官,下至書吏、役夫同心同德,才能夠既打了勝仗又種下禾苗。現時這數月的乾旱,雖然採取了措施與天相抗。恐怕還是會影響到田裡的收成。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吶,保不定什麼時候還有其他不可預測的天災**再來搗亂,我們不得不防。如今,我們地糧倉已經空了,府庫的銀錢又勉強只敷度支,須得想個辦法纔好。”

“哪,強雲你說怎麼辦?”

“叔。您老且先不必憂心,讓我想想,稍後再與您老人家商量。”

這一天。雙木商行各地分支的大管事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一起到達臨安。

東側門女眷在內男子站於門外,有身份能來門口迎接林強雲的足有上百人之多。這些人在韓老管家和冉琥、公治渠地帶領下排成數列,在林強雲的軟榻車一推到,便像是演練過一般,同時拱手躬身轟然高呼:“恭迎家主回府!”

韓貴喜這位新來的老管家,爲了要讓主子和其屬下的認同,無時無刻不思好好表現一手管家的本事。這次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客,因爲得到大顯身手的好機會。他不愁反喜而幹勁十足。韓貴喜將此次晚宴確定爲仿古形制的坐席,從酉時起經過一通裡裡外外的忙碌,在林強雲回府之前就大致安排妥當。

這所原屬於樑成大地宅子大廳有夠大。上首和兩邊三個方向擺下七八十張長三尺、寬尺五的條桌與同等數量的條凳,坐了一百四十多近一百五十個人,也還在中間空出了四丈寬、五丈多深地一大塊地方來。

這是林強雲自汀州與蒲開宗初次見面信口說出“雙木商行”地名稱,決定從此以後要經商謀生、賺取銀錢發大財的宏偉計劃之後,第一次有機會與大部分所屬的各地大小管事相聚在一起。這些人中,只有少數的個別人是已經見過面的,另有很大一部分則是第一次相互認識,也是第一次見到林強雲這位東主兼局主。

在座雙木旗下的人們,對於有着“大俠”、道門“上人”之譽,又在朝當了四品大官,既名滿天下,又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東主、局主林強雲充滿了好奇。他們對這位此時看來腳、肩裹着傷巾,腿足裹了石膏,身上裝了固定夾板臉色還略顯蒼白,又有着諸多傳奇般事蹟,並在四年的時間裡崛起於商界、道門及朝堂中立足地年輕人,打從心裡絲毫不敢有不敬之心。

晚飯吃到差不多,黃根寶見林強雲心情不錯,走到主席前小聲問道:“師傅,飯都快吃完了,你又不飲酒,不如將弟子這次從溼州帶來的南戲叫上來演給衆人看看,樂一樂如何?”

“南戲?這又是什麼戲啊?”林強雲過去在縣城的影劇院,上山下鄉後在公社地大坪中看過電影隊放的電影,更小的時候還會走上十多裡地到解放軍駐地去看部隊的電影。至於戲臺上,除了傀儡戲之外,真人表演的則還看過京劇、越劇、黃梅戲或者紹興戲,聽說過的也有潮劇、興化戲(蒲仙戲)和豫劇等,就是沒聽說過有什麼南戲。來到這裡後,他除了聽說有傀儡戲之外,還從沒見過甚至沒聽過現時有什麼戲劇呢,此刻聽了黃根寶一說,不由大感興趣,話問出口後也沒等別人回答,又接着說道:“這個南戲有爲頭的麼,叫他們的班主來,我有話要問他。”

黃根寶匆匆走了後,旁邊桌上的冉琥俯身過來對林強雲說:“這南戲的事,愚臣雖然沒看過,倒是知道一些此戲的來歷。”

林強雲:“哦,那就請冉先生說出來讓小子長長見識。”

冉琥看了一眼眼桌上坐着的衛襄,從容說道:“據愚臣所知,南戲出於宣和年間,南渡之際,謂之溫州雜劇。其實,南戲不止產生於溫州,其源起還有福建路的泉州、福州一帶,這些地區處於沿海,本朝都是工商兩業興旺之處,商賈之流,止到臺、溫、泉、福買賣,故而州縣繁榮,民生富庶。富商即多,賈民又盡有餘裕,正應了一句‘飽暖思淫慾’之語,勾欄行院因此而生意興隆。溫州,自隋唐以來就以‘尚歌舞’著稱,唐人顧況《永嘉》詩云:‘東甌傳舊俗。風日江邊好。何處樂神聲?夷歌出煙島。’在民間娛神祭祀的風俗十分流行,衛助之與周敬深兩人已故的老師葉適《永嘉端午行》詩也雲:‘巖騰波沸相隨流,回廟長歌謝神助。’陳淳也在《上傅寺丞論淫戲書》中記載了福建路漳州、泉州一帶民間伎藝的流行情況,謂其地每‘當秋收之後。優人互湊諸鄉保作淫戲,號乞冬。

羣不逞少年,遂結集浮浪無賴數十輩,共相倡率,號日戲頭,逐家衷物,豢優人作戲,或弄傀儡。築棚於民居叢萃之地。四通八達之郊,以廣會觀者。至市廛近地四門之外,亦爭爲之不顧忌’。有諸般會做戲的浮浪遊手。或者一時沒甚生計。便糾集起一幫人,日以做戲求乞逐而成幫成夥,時人謂之曰‘南戲’也。”

冉琥這番半言半白地話林強雲也聽不大明白,嘴裡淡淡地敷衍應了聲“原來如此。”就陷入了深思中。林強雲心裡下意識的卻覺得,“南戲”這似乎又是一個……或許……可能很容易賺得到相當多錢的生意,但到底應該怎麼辦,一時也沒個定見。

黃根寶走了不多一會,就領着一個身穿舊彩服的中年男子。畏畏縮縮走到來堂上,對林強雲拱手道:“師傅,這就是做南戲那夥人地班頭。名叫楚七郎。”

黃根寶轉頭對那楚七郎道:“楚班頭,這位是我的師傅,雙木商行東主,也是當朝四品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皁山、茅山三山符篆,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林強雲林大人。咦,楚班頭別怕啊,我師傅人很好的,並不會怎麼你,好好向他回話便是。”

中年男子想是沒什麼見過官的鄉下人,一聽林強雲是四品的大官,嚇得“通”一聲跪下地,身子抖得篩糠也似,頭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掉,結結巴巴地:“小的楚……楚七……七郎……見過大老爺……”

林強雲皺了皺眉,和聲道:“你叫楚七郎,快請起來,我有話問你。”

楚七郎將頭“咚”地磕了一下:“小的不敢,大人有……有……話儘管……問……問,小地……小的……”

林強雲安慰他說:“唉,你不要怕,我想請問楚班頭,你們共有幾個人,此前是靠什麼爲生?”

林強雲的和顏悅色讓楚七郎順氣了一點,說出來地話也不再顫抖斷續了:“回……回大人地話,小的每連小的一起共有十六個人,七個是樂師,九個是戲子。我等十多人既不會種田,又不會別的營生,十數年來都是靠演戲酬神,或者做路伎、到村鎮扮齣戲文謀取生計。”

“哪……你們扮戲文唱給人看時就是穿了這樣的衣裳嗎?”林強雲看這楚七郎身上彩衣色彩普普的並不鮮豔,而且多處還打了補釘,不禁對他們能賺到多少錢產生了懷疑,問道:“那麼,你們日子過得怎麼樣啊?”

“唉,這樣的衣裳是舊了些,但卻是我們最好的了,除非到了扮戲之時,就是天時再冷,我們也只是放到箱裡不敢套到身上禦寒。說到過日子……那可真是……真是……苦不堪言,苦不堪言吶,大人。”楚七郎連連頓首,聲音裡帶着說不出地淒涼:“若是遇到地方上有好心的善人時,或能混半月一月的飽飯,還可向主家討得十貫八貫錢用以度過幾天。若是……”

林強雲心裡也有點發酸,連忙止住楚七郎地話頭,和聲道:“好了,我就問你這些,你下去準備扮你們的戲文吧。”

黃根寶看楚七郎想哭出來的樣子,心下早就大驚失色,在這百十人聚會的好日子若是被他真哭了,還不被韓管家給埋怨死。聽得林強雲發話,連忙一把拉起楚七郎,貼在他耳邊低喝道:“楚七,你要死了,敢用這種悲悲切切的樣子與我師傅說話。”

林強雲對黃根寶吩咐:“根寶,你告訴這夥演南戲的,如果今天演得好,我可以將他們收下,讓他們有一碗安穩飯吃。”

卷十一?第十二章

林岜到內堂向林強雲宣完旨後,叔侄二人一同回到大廳,參加今天韓管家特意舉辦的林宅第一次晚宴。

作爲族叔,又是個標準的文人士大夫,更是從三品有差遣的大理寺卿,本來被十分看重他的韓管家安排坐在上首林強雲的左邊,座位是除了林強雲之外最尊貴的位置。因爲他與同是文人的沈念宗說得來,不顧韓管家好心的勸阻,執意移席到右側與沈念宗同桌而坐。

林強雲的這位族叔也是直到近些年,特別是回到臨安做了京官以後,纔開始留意產生於民間的南戲。即使這樣,也能給林強雲這個對南戲什麼也不瞭解的初哥,做出詳細的解釋。林岜與沈念宗一搭一擋地解說南戲間,也順帶的將現時除了瓦子勾欄內有傀儡戲、影劇、雜劇和南戲等諸多演藝出衆的優伶演出外,其他外來謀生進不了勾欄只能在露臺(城市裡搭建的臨時演出場所)上做戲,或演藝的專業性不強,只好在路邊空場上作場演出,以換取衣食之費路伎的情況,也一併告訴了這位林氏族侄。

通過林岜和沈念宗的講解,林強雲才知道一些南戲的詳細情況。

臨安的瓦子林強雲去過好幾次,知道這種地方既是娛樂中心,又是商業中心,娛樂與商業同時進行的賺錢好去處。其內的勾欄他也因好奇而進去看了,除了見到各種商家的招貼(廣告)琳琅滿目外,那時候只覺得這種被喚做遊棚、樂棚的勾欄大得緊。同時他也發現,勾欄內的場所實在不是個欣賞演出的好地方,因爲各個表演的圍欄是會互相影響,使得演出地效果十分之差。無論是講經說話。絲竹清樂,演唱‘諸宮調’、‘鼓子詞’,或者是演戲(傀儡、影戲、雜劇和南戲)都會干擾兩邊的演出,離得稍遠就根本聽不到賞在說唱些什麼。還有則是聽不懂戲文。

於是他心中慢慢有了一個利用南戲在臨安做幾間劇院,辦幾個劇團賺點小錢,並對自己商行貨品打響招牌的想法。

大廳中的空場內,絲竹、鑼鼓聲漸起,那個自發組成地草頭南戲班子已經開始表演。

大概楚七郎將事情對同夥們說了,所有黃根寶帶來的南戲班子成員都知道,剛纔雙木東主發了話,今天晚上只要表演得好。就能被雙木商行收留,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安穩日子,俱都着實賣力。

作爲主人的林強雲沒什麼注意去看。只是暗自在心中不斷轉着念頭:“從過去幾次到勾欄內的情況看。那些進了勾欄表演的藝人也不過如此,他們的演出完全沒有用於烘托演出效果的佈景,更是缺少最爲要緊地合適的戲服、道具和舞臺燈光,更不用說其他輔助手段一點都沒有。若是我建他幾個戲院,出高價招攬上一些演得好的戲子,再請幾個,好書會才人編出些好戲文,請幾個好導演,不就成能事了嗎。”

對沈念宗、林岜地問話心不在焉地隨口回答了自己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地幾句。心裡還是在想:“佈景請人畫,道具自己的工場做,煙火等演出的輔助手段動動手就都容易解決。至於燈光……”

決定了一項事情。林強雲漸漸從深思中回過神來,眼睛看那些演南戲的人穿了不怎麼應景的戲裝,耳朵裡聽樂師吹打彈撥的鼓樂聲,總有一種缺少了什麼的缺憾感盤繞不去。身後桌上的盤國柱嘴裡塞滿了食物,嘆了口氣吐字不清地嘟嚷道:“唱來好聽,演得也還勉強,就是幾個樂師的琵琶、月琴、錚彈得不好,簫笛蘆笙吹得也差,幾樣聲音都湊不到一起去,還沒少主拉的胡琴好聽呢……”

林強雲心中猛地一動:是啊,原來這些樂器裡少了自己聽慣地二胡、板胡、京胡以及大胡,不要說上朝時看到過掛在架子上大小不一的銅鐘、銅板之類的大型打擊樂器,就連過去家鄉“十番”裡必備的鎖吶也沒有一支。這算什麼樂隊?!

板胡、京胡自己倒是能學着拉過,能夠拉奏出好多曲子,諸如《沙家浜》、《紅燈記》、《智取威虎山》等革命樣板戲的大部分樂曲更是耳熟能詳,還能用其他的胡琴湊合着拉出曲調,連鎖吶、笛子也能吹出一些曲子來。可是,自己只一個人,還有數不清的事情要辦呢,到時候總不能……

“人,做戲的戲子、書會寫戲的文人,開出讓他們有固定收入不愁吃穿的條件,甚至多出些銀錢去招攬,應該不難找。可是,導演和樂師呢……”

想到這裡,林強雲不由得嘆出了聲:“唉,人去哪裡找呀……”

坐在林岜下首的沈念宗聽了林強雲的話,一臉不解的伸過頭接話道:“強雲,臨安這裡還缺多少人做工,令你顯得如此煩惱。你說吧,要多少人都人,我們那十幾萬俘虜……”

“叔……人多口雜。”

林強雲一出聲,沈念宗立時警覺到自己失言了,馬上閉住嘴。

林強雲扭過頭小聲對沈念宗,也是對林岜說:“叔父大人倒不須擔心,這事稍遲我會將所有事情告訴他,還想請他幫我們物色些有理政才能、被晾在臨安的不得志閒官,說動他們到根據地去幫忙呢。”

沈念宗鼓掌連聲稱讚:“對對,我們京東三州確實是缺少大批理政之才,若能請旨讓一些閒官去各州縣主政,那是再好不過了。既然如此,那……你剛纔說的,還要找什麼人啊?”

林強雲淡然一笑,徐徐道:“叔父大人、叔,你們可曾聽出,這幫做南戲的伶人,與他們配樂的琴師不合拍,樂聲與演出的戲文好像也不入竅麼?”

林岜注意看了一會,開口道:“唔,下面演的是《趙貞女蔡二郎》,確如賢侄所言,此時戲文正講到趙貞女送夫婿上京趕考一出。可其絲竹聲卻奏的是喜慶的宮調,與離愁別怨之情不甚相合。”

林強雲:“因此,我想要找的人就是樂師……咦,叔父大人。你剛纔說下面地樂師奏的是什麼調子與戲文不甚相合?”

“戲文講的是離愁別怨,而奏出來的卻是歡樂地宮調……”林岜愕然問:“因此纔不相合……怎麼了?”

林強雲沒回答林岜的問話,只是自言自語地喃喃有聲“宮調,宮調——宮調——”

“對了!”林強雲剛想到什麼似的拍了一下大腿,又沉默下來。

側邊沈念宗則對林岜說:“仲山兄,強雲有心思,我們別去理他。依弟之見,這些溫州來的浮浪子所演南戲。除樂師奏的曲調不配戲文外,其他的做、唱等倒也還算過得去。不知皇宮大內所養的優伶與他們相比又是如何?”

林岜笑道:“逸民老弟,你怕是從未到臨安的瓦子勾欄目去看過吧?”

見沈念宗點頭認可。林岜道:“小兄看。他們做戲倒還算認真,但演得卻實是不怎麼樣,與臨安勾欄中地戲社、雜劇、清音比,委實是差得太遠,更遑論與皇宮大內的皇家優伶相較了。”

林強雲這時才擡起頭來,對兩位父執輩的長者笑道:“呵呵,剛纔我聽了‘宮調’這名稱,就是想到了宮調是出自於皇宮。沒成想一下子給忘了。當今之世最好地樂師,自然也要皇宮中才會有。對,我要想辦法從皇宮弄些樂師、譜曲地高手出來。方能與現時瓦子勾欄中做戲的一較短長。”

這一夜大家雖不能說盡歡,卻也是愉悅的酒足飯飽而散。

次日,黃根寶扶着乃妻菊花帶了個大包裹來見,除了他原來的那件毛衣外,另三件未完成的無袖毛衣,使林強雲很高興。這三件毛衣除了有一件是自己教給她織的元寶針外,還多了不少的花紋,雖然沒有元寶針那樣織得厚實保暖,但卻好看得多了。問了後,方知菊花怕將原來的毛衣拆壞,沒法按原樣將衣袖織出來,只好依她地想法另外織了兩件。

林強雲立時便請菊花多留幾天,讓她對一些沒其他事情做的女眷和女孩兒兵進行教授。

接下來的幾天,林強雲聽了各地來地商號大小管事,各地鏢局分局主、總鏢頭講述各地經營情況。他分別在沈念宗、冉琥、公治渠,以及四海、金來、應承宗等人,還有黛絲娜姐妹倆的幫助下,按所屬路份畫出了一百多張屬下分支機構的分佈圖、表。這些圖表上不但清楚地註明了各地商號、鏢局的名稱,主要大小管事、分局主、總鏢頭的姓名,人員等,還詳細情記錄了各地財產的數量。

林強雲經過這幾天的統計,得出的結果是整個雙木商行、雙木鏢局在大宋境內擁有的總資產,已經達到了四千九百八十餘萬婚銅錢的鉅額數字,連他自己都被所擁有的鉅額財產嚇了一大跳。

林強雲怎麼一時也想不明白,從紹定二年十二月來到臨安,那時他帶來只有六十多貫會子,即使算上艾百萬代其賣掉的那一套四隻“水晶杯”所得的一百十二萬貫,也還不到兩百萬貫錢,怎麼可能在一年半不到的時間裡,連本帶利的翻了二十五倍。

將沈念宗請來,被叔分析一說,林強雲便也恍然:並非他從來很少過問商鋪諸事的這個東主有什麼過人的本事,而是雙木商行先有了釘鋼刀具、蚊香、布鞋、香鹼、雪花膏等賣得俏的好貨,更兼在水晶杯之後又做出了仙人鏡、萬花筒諸般寶物,依靠起家的本錢堪比一國之多,方纔能有今天的局面。

叔侄兩人仔細檢查了一下,大致弄清楚了,到現時爲止,各地商行不管其名稱前頭是否冠有“雙木”的名號,由雙木出了銀錢的生意已經遍佈大宋十七個路份,除了夔州路、潼川府路和廣南西路三個較爲偏僻的路份店鋪稍少外,其他十四個路份的每個大州郡,都有或是與本地坐賈合本,或由雙木商行獨自經營的商行。特別是兩浙、江南西路、福建四路,幾乎每個州縣都有雙木旗下的大小商鋪。各地的大小管事、夥家、工匠等,靠商鋪、作坊吃飯的人已經達到一萬六千餘衆。

至於這些商行店鋪地利錢,除了臨安、溫、泉、廣三州和兩浙、荊湖數處去年共解到林家大宅七千三百多萬貫盈餘外,其他的地方都是隻先能墊錢一時還無收益的無底洞。

總算起來。這一年多的時間裡,雙木商行付出地本錢達到了十三千萬貫(一億三千萬),商鋪是開得多(一千一百餘間);場面也擺得夠大,雙木作坊出產的各色貨物流通大宋全境。連金國、高麗、東倭、越李朝、占城也有不屬雙木的行商般販去了。但雙木商行從真正經商中賺得的利錢,卻是一文也沒有。若非有獨一無二的刀具、蚊香、布鞋、香鹼、雪花膏,若非有水晶杯、仙人鏡、萬花筒等讓臨安的官宦富人們爭破了腦袋的寶貝,他林強雲如果只憑鍊鋼、打鐵的手藝,只憑釘鋼刀具和蚊香、布鞋,別說是想賺到多少大錢發財,能夠在福建汀州一地稱雄就算不錯了。

沈念宗還向林強雲講說,若是大宋朝沒有史彌遠專政。不是現時一家獨大總攬朝政,朝庭上下政治如同一潭渾水般混濁不清,沒有那麼多閒官等着堂除、部選希望得到實職差遣。這一年多來做出地水晶杯、仙人鏡和萬花筒絕無可能賣出這麼多銀錢。他林強雲很有可能再過十年八載也無法做到這麼大的生意。如今這樣的場面。若是不再做些正經地生意,從正行中賺取實實在在地利錢度支,雙木商行甚至還大有破產的危險。

雙木旗下鏢局的數量相對商鋪少了很多,但也佈滿了大宋的各個路份,兩浙、兩江、兩淮的大郡治所基本都有一個人數不等的雙木分局。其他路份少則一個,多則兩個分局,鏢局的總數共達七十一家,鏢師、鏢夥的人數更是超過了兩萬大關。

日前。除福建路、臨安兩處地三家鏢局外,別的六十八家都是初創,錢花得不少。利也是一文沒有。

還留在福建路主持汀、泉二州鏢局的總鏢頭巫光有信寫問林強雲,這段時間以來,福建路地汀泉二州,特別是泉州地面,有許多村鎮堡寨向鏢局提出,付錢請鏢師到他們那裡保護;也有的富民大戶,則請鏢局運送銀錢去交給山賊,以贖回被盜賊綁去的肉票,並請鏢師護衛家人的平安。

由此,沈念宗提出了一個增加鏢局收益的辦法:鑑於時下治安不靖,各地盜匪蟊賊多如牛毛之勢,我們又有那麼多鏢局和會武的好手,有大事發生時儘可以調集人手於一處使用,鏢局的生意就不能將眼光一味只盯在保護人貨、負責路途運輸安全一項上面。也應該接受爲地方的村鎮堡寨提供鏢師,爲有好名聲、有善心的富民大戶保家護院,以收取部分銀錢用於度支日常費用。

林強雲對此大以爲然,認爲除此之外還應該對客人做出與一般保鏢人貨同樣的承諾,鏢局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一旦失鏢則按商定的數額進行賠償。他立時就請沈念宗代筆爲巫光寫了回信,也一併通知各地所有的鏢局,同樣按此辦理。

行院、妓寨比鏢局還要少得多,而且還大多是末在兩浙、沿江、沿海和淮南西路的繁華通都大埠,共有九家。但一年來卻是收益最穩定、最多的一個大項。到去年底爲止,除了先期放下去的本錢四百餘萬貫全部已經收回外,還解交了兩千五百六十多萬貫,這些賺到的銀錢有七百萬貫用於四海他們的特務營,其他的基本上全部都被用來購買糧食,陸續發運到根據地去了。

至於冉琥負責開設的金行,則通都大埠內凡有雙木商號處都已經辦了起來。這數月的時間裡,雖然還見不到什麼太多利錢的收益,齊魯紙鈔的推廣上也只用於異地金行間的通兌,市面上流通僅限於雙木旗下的商鋪外,其他商家很少接收,還不怎麼理想。但金行在其他兌換會子、銅錢、金銀方面,倒是辦得有聲有色,得到無數行商坐賈的歡迎。特別是有些長途販運的大商家,現時到何地去般販貨物,往往會將會子、銅錢、金銀送到金行,換成他們認爲像“飛錢”般的齊魯紙鈔,到目的地的金行後再換成會子、銅錢、金銀。再去購貨,或者乾脆就將錢先存於金行內,到需要用時再去支取用度。但是,金行也有一個小問題冉琥認爲不好解決。那就是金行的人講過,有許多行商抱怨說,有時想將賺來地錢拿回一點去讓家裡用度,卻須要自己的人回家跑一趟,耽誤了不少時間,也少賺了不少銀錢。

“不付利息,反而能收費的儲蓄存款!”這是林強雲在知道了以上的情況後,第一個跳入腦海裡地念頭。同時他還冒出了另一種想法:“由金行將客人的銀錢送去他們的家裡不現實,但如果我辦起一個類似於郵局般的行當呢,那就不但是銀錢。甚至連書信也可以爲別人送到家了嗎?!”

林強雲對於現時大宋的交通。以及遞鋪的情況還是有一些瞭解,暗中自是有了定計。

沈念宗數日來經過一通盤算後,於五月十五日這天晚上來林強雲的房間,支走了應君蕙、黛絲娜三女後,掩上門坐到牀沿說:“強雲,叔經這些天對雙木商行、雙木鏢局查看的結果,從中發現了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各地地商號、商行已經有了。而我們商行總號裡,自叔離開你去了山東之後,還沒有的總賬房。強雲啊。現時你必須找到專門的人來管一管雙木商行地賬目了。否則,連你這個大東主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商鋪,各地地商鋪有多少店面、地產,各地能勾抽多少銀錢用於緊急時的度支。這可不是大商家所應該有的失誤,時間一長銀錢上只怕會有很大的折損啊。”

林強雲被沈念宗說得一驚,一下子又想不出什麼人有管帳之纔可以託付,爲難地說:“叔,不如還是您老回臨安幫着……”

“不行,你別把主意打到叔身上來。根據地現在比當初的三州擴大了近十倍面積,人口也多了一倍多,各項事情忙得我和國明兄恨不能一個人分成兩三個來用。這次若非得到急報說你受了重傷,叔還實在是無法脫開身到此來呢。”沈念宗沒等林強雲完全說出口,馬上就回絕,提議道:“依叔這幾天用了心思觀察,我看黛絲娜和荷絲娜姐妹倆不但認得你教給我們記賬的那種數字,還對算數頗有天分,有時候和叔用算籌……哦,是算盤,用算盤慢不了多少,其得數也準確。不如讓她們幫你試試將帳管起來怎麼樣。”

林強雲早就知道黛絲娜、荷絲娜不但會寫漢字,阿拉伯數字對她們來說當然熟悉無比,並確實對數字有一種說不出的愛好。只是他也知道現時的人,包括沈念宗、林岜、張國明這三位父執輩地人,都對婦人女子有種執着的偏見。謝三菊和以前的應君惠能負責一些事務,讓這些老人們認可,也只是他們覺得這兩個女孩都將是林強雲地正妻,而兩個女孩又確實有管理才能的緣故,纔沒出面反對。所以林強雲即使是清楚地知道黛絲娜、荷絲娜有管理賬目的能力,他也根本就沒想到要讓這兩個在所有人眼中只是侍妾身份的番邦女子,來管理這一大攤子生意的賬目。這時聽到沈念宗率先提出用侍妾管賬,一時倒是愣住了,張開嘴吃吃地問道:“叔是說……讓黛絲娜、荷絲娜……”

“怎麼,你不願意。”沈念宗沉下臉,滿是不高興的神情:“虧你還一天到晚和人講說男女都一樣、婦女能頂半邊天,要讓女人一同上桌吃飯。”

說到這裡,沈念宗看到林強雲苦笑的表情,猛然又想到別處去了,緊張地問:“耶……強雲你是不是覺得這兩個番女並非漢家女兒,會有什麼不軌之心?不用怕,你六叔雖然管不了這麼大的場面生意,但……”

說到沈念康,沈念宗這纔想起一直沒看到這位族弟和侄兒,一時間臉色大變,慌急地問道:“咦,強雲,你六叔呢,還有你六叔媽,怎地叔到這裡五六天都沒見到他們夫婦?難道他們與南祿都出了什麼事不成?!”

林強雲連忙解釋說:“叔,您老別急,我六叔得到根據地的信說糧食緊張,上月十三到京西、荊湖去查探那兒的米麪鋪子,看最近還能勾抽出多少稻麥運往山東。六叔媽和南祿想到外頭去見見那裡的風土人情,也跟六叔一起去玩了。他們去時坐的是我們裝有子母炮的平底主沙戰船,又有兩什護衛隊和鏢局地數十個鏢師隨行保護呢。絕對不會出什麼事的。您老就放心吧。”

沈念宗吁了口氣,緊張的神態變爲輕鬆,笑着將話頭轉過來:“六弟沒事就好。對了,不予看還是讓黛絲娜姐妹將你的賬目管起來。有你六叔經常看顧,相信不會有什麼問題。若是發現有什麼不妥時,我們再換人也不遲。強雲,你看怎麼樣?”

林強雲想了想,迴應道:“也好,就依叔地吩咐,叫她們姐妹將賬目管起來試試。”

“強雲,你身子日漸看好。想來不會有什麼大礙,叔就不再留此多住了,明天我要隨運糧的船隊一起回京東路去。”將事情確定下來後。沈念宗不放心山東那麼大的一片地盤只有張國明一個人主持。迫不及待地要早日趕回去,向林強雲問道:“對根據地的事,你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有啊,有幾項比較重要的事情,還請叔回去時後和張老伯商量後相機辦妥。”林強雲表情嚴肅起來,頓了一下看着沈念宗道:“據叔所講,京東兩路這數月來天旱的情況嚴重,這兩天我請教過冉先生和公治先生兩人。公治先生對京東的事情不怎麼了解,但冉先生卻向我提出了一個令人擔憂地警告。

“哦,冉愚臣怎麼說。”沈念宗心下一顫。連忙發問。

林強雲:“冉先生言道,他雖然也沒到大(黃)河以北去過,但從很多野史閒書中得悉,大凡有旱、港等天災出現之時,那一年的年成就會相當不好,旱謗過後極可能還會有其他什麼災害接踵而來,別的也還罷了,就是要我們特別提防人、畜瘟疫與蟲災兩大害。”

沈念宗畢竟是讀過很多書地人,心思也相當活泛,略微深思了一下,當即便點頭同意:“唔,冉愚臣提醒得好。人、畜瘟疫是發大水後纔有地大害,京東今年看來是不會發生的了。不過,蟲災倒是大有可能會很快生髮。可是,地上要生蟲子,我們又沒法去不讓它生……”他細想了一下後,突然發覺旱災稍稍緩解了些許,纔將秧苗種下去的根據地,接下來又要面臨蟲災的襲擊,心中不由大急,站起身快步轉着圓圈,用發顫的聲音說“哎喲,糟了,若是蟲子大發起來,我們今年種下的田地將會少收不少糧食,有些地方甚至會顆粒無收,說不定連種子都沒法收回呢……官倉裡又沒了存糧,根據地裡可是有三百多萬人要吃飯吶……這可怎麼辦?這可如何是好……”

林強雲連忙叫道:“叔,您別急,完全將災害消除估計沒那麼容易,但先做一些準備讓災害對我們造成的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還是有辦法的……”

“啊,你有辦法,快說給叔聽聽。”沈念宗一下撲到牀邊伸出手要抓林強雲時,猛地想起侄兒身體還有傷,馬上將手撐在牀沿收住腳步,連聲催道:“快說,快說。”

林強雲:“您老先將黛絲娜她們叫來,小侄有東西給叔看。”

荷絲娜按林強雲地吩咐去書房取來一疊圖紙,並去喊了一個孩兒兵,提來一個內外全都上過了桐油的木製扁桶。

“這是什麼物事,拿它來做什麼用的?”沈念宗放下從黛絲娜手中接來他看不懂地一疊圖紙,接過孩兒兵的扁桶提到眼前仔細察看,只見這個扁桶厚爲六寸,寬約尺三,高不到尺八,兩邊兩個半圓連接前後一四一凸的桶壁。桶底全部封死,同樣封死的頂端中間則開了一個五寸大、帶雙層蓋的圓孔。扁桶四入的一邊有兩條厚實的布帶,右側有一咋,長柄把手,左側是一大一小兩個有機括的圓筒。稍大的圓筒上還有一根不知什麼做成軟管,軟管又連接着一根有個扁圓銅頭的空心硬管上。

“呵呵,叔請先坐下,聽我仔細地說給您聽。”林強雲喝了一口黛絲娜端到嘴邊的溫茶,看沈念宗也坐下喝起了茶,這才笑嘻嘻地朝那個,孩兒兵一指,說:“這是小侄前些時日剛剛做成的噴霧器,專用於噴灑殺滅害蟲用的一種工具。怎樣使這些噴霧器噴藥殺滅病蟲害,這些孩兒兵都會。他們回到京東後可以教各地的農戶們正確使用。”

沈念宗提起放在腳邊的“噴霧器”拿着那根軟管問道:“這是何物所制,爲何既是空心管又能彎曲自如。”

林強雲:“阿哈,小心些,這是不能折硬角地物事。這叫軟管。沒它噴霧器就不好用。叔啊,這種軟管可是花了小侄不少心思在上面呢,做它的時候先用乾布纏在塗了厚蠟的棍子上,然後塗上漆讓它幹,幹了後再塗漆再纏布條,直到它的厚度達到要求,將其烤熱熔開蠟取出木棍纔算做成。

示意沈念宗將那一疊加圖紙遞給自己,從中抽取一張抖了抖說:“這是用於殺滅蟲子地藥劑。叔先看看有什麼地方不明白的,我現時就給您老講清楚。”

沈念宗一邊看一面念出聲:“物料:硫磺五十斤研細,烏頭五斤半、馬錢子兩斤半曬乾研細。熟石灰六十二斤半老薑十斤曬乾剁碎舂成細末。濃漿製備:先將烏頭、馬錢子粉各加十倍的水浸光五日。然後取五百斤水煮滾加入全部硫磺煮一刻半時辰,再放入全部石灰熬兩刻時辰,接下來順次添入馬錢子粉煮一刻時辰,入生薑粉煮一刻時辰,入烏頭粉煮一刻時辰,熬煮時大火不能中斷,須得不停攪拌。最後,鍋內的漿液成醬油色時滅火。用多層細麻布濾去殘渣即得。”

林強雲:“叔下面還有呢。”

沈念宗又念道:“此藥可殺滅不少害蟲,也可治多種稻麥病,用時可取一份藥液。另配以五十至一百份的水先行噴試,能殺死害蟲時便依量配製藥水……這就完了?”

“呵呵,當然完了。”林強雲道:“因爲沒法知道這種藥母的濃度,所以只好做出來後讓用藥的人去慢慢試了。叔回去後立即要人按方將藥先製出一批來,並讓人馬上試過,到有蟲害發生的時候就不會手忙腳亂了。”

沈念宗遲疑道:“可是……烏頭、馬錢子這些都是毒藥啊,一時哪裡弄得到許多。還有,老薑雖然根據地有,但也沒法買到如此之多。”

林強雲:“這些小侄都已經準備好,也已經裝到漕船上了,叔回到膠西時只須叫人去做就是。

啊,叔,這種藥多做些出來不妨事,就算放到明年也還能有效,我們必須做最壞地打算,以免大意失荊州。”

“好,好,好,回去後叔一定會立即叫人將藥做出幾千斤。”沈念宗馬上又指着那疊圖紙說:“那麼,這些畫得古里古怪的物事又是什麼,現在你可以講給叔聽了吧。”

林強雲:“那是當然。這十多張圖紙都是做噴霧器的,另外還有二十個跟我做過噴霧器地孩兒兵,這次也和叔一同回膠西去,叔只要將他們交給吳炎、司馬景班兩人,要他們全力配合這些孩兒兵做出最少幾千具噴霧器來,一旦有蟲災發生時立刻能投入使用,就能以最快地速度減輕我們的損失。”

沈念宗:“其他還有什麼事。”

林強雲向沈念宗交代:

一,結合新佔地面大肆開路之機,務必沿路建起屯田的小型堡寨,每個堡寨還要有報警的烽火臺,以防蒙古韃子再次入侵。同時,請沈念宗轉告陳君華,護衛隊所有的騎兵與戰車都必須集中使用,形成局部強大的作戰力量,萬萬不可分散作戰。另外,林強雲還勸說沈念宗,不必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所有的城池守得住就守,若是敵勢過大無法援救守不住地,就必須將人、物撤離,採堅壁清野之策應敵。

二,回到京東後,在護衛隊、守備軍、孩兒兵中遴選一些有語言天分的人,集中起來交給張本忠,讓他們學會各種番邦外國話及文字。同時勾抽部分——最好是一萬至二萬人左右——新降的蒙古、女真、契丹人,以及部分鐵、木工匠,一併交與張本忠,以訓練他們乘船海戰、砌築堡砦,以便今年再次隨船隊出海博易,在商路各個要點設立補充水、糧、菜蔬地堡壘。

三,鑑於去年有不少細民百姓由於天寒地凍而斃命,公治渠向林強雲推薦了一本由徐夢莘所著,名叫《三朝北盟會編》的書,指出其中一段話:‘……,其俗以山谷而居,聯木爲柵,屋高數尺……環屋爲土牀,熾火其下,相與寢食起居其上,謂之火炕,以取暖。”給了林強雲很大的啓發。因此,請沈念宗回到膠西后,請道院的道長們抽時間予以關注,若是能在入冬之前也爲百姓的屋裡建些‘火坑’取暖,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

四,收購民間的羊毛,建新作坊將羊毛織成粗細不等的毛線,或用於織布,或組織婦女學會編織毛衣。既可令根據地再多一兩項可以拿得出手的高質商品,也使民戶多了一項生財之道活命。

至於根據地所需的錢、糧,林強雲安慰沈念宗,說是他自有辦法解決:糧食會從大宋境內各地、以及越李朝、占城、高麗、倭國等地購來運到京東,可解今年到明年春的燃眉之急。銀錢問題,先向金國收取他們拖欠的白雲軍餉錢尾款,加大對金國、原西夏西平郡王李聽的轟天雷、雷火箭、鋼刀售賣數量,相信加上商行、妓院的收益,不成什麼大問題。

另外林強雲還有兩個秘密,因爲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曾向沈念宗提及,他打算應李春生所請,準備在近期以鏢局的名義派出護衛隊,渡海到越李朝去幫他們作戰,賺取佣金用來換得他們的稻米。再就是笞州磨旗山,揚妙真所說李全積存的一批寶藏,是否真有,或者達到其所說的數量,他不敢肯定,要等取到手中後方能給人一個驚喜。

沈念宗看林強雲一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模樣,不由大感放心。他也知道自己和張國明對此是無能爲力的,除了盡力將根據地按侄兒的計劃治理好外,別的實在是幫不上多少忙。便在第二天帶上一批急需的物資,隨運糧船隊北返京東路根據地去了。

沈念宗走後,林強雲才抽得出空來和衛襄商量,他們一起討論規劃臨安城內的商鋪、劇院分佈,訂立建築行社的規矩,招募建築設計人才,林林總總一大堆事情把個衛襄忙得腳不沾地、頭難靠枕。

在林強雲看來,一切被安排得十分妥當,似乎每項事情都有條不紊地進行得十分順利。

沒想到五月三十日這天,同時從江陵府和金國歸德府回到臨安的沈念康與應俊豪各帶回了兩條讓林強雲勃然大怒的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