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月二十三,皇曆上說這天宜祭祀、解除、沐浴、求醫。

所以,沈念宗把林強雲早在二十多天前就要召請大家來商議的時間,推遲定在了今日。他的用意很明顯,既然是商議那些新制成的藥物問題,也就屬求醫的範疇,日子定在宜求醫的這天,起碼這兆頭就是好的。

齊集在書房的陳歸永他們聽完林強雲的話後,都陷入了沉思中。

要說大家都擔心用了這些藥會出事,卻也不盡然。別人不說,應君蕙就對這些藥——特別是能讓她在兩三個月後渾身發出幽香的藥丸——極感興趣,心裡早就躍躍欲試。但這裡除了三兒、四海、承宗的年紀比她小外,其他的都是叔伯兄長輩的人物,還輪不到她來首先說話。

看到大家都不說話,沈念宗只好先開口:“強雲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過,依我這些天對應《開寶本草》,查過藥方上所開列的各味藥物看來,這些藥物基本是無毒的,即使有些《本草》上寫明有微毒的藥,也僅在外用的方中有。按方使用實是並無什麼危險,爲了保險起見,我們是否找幾個自願試用的這些藥的人,先用小劑量來試試?”

林強雲:“大家聽清楚了,這些藥物都是女人用的,所以,我們請來試藥的人必須是女子才行。”

三兒一聽林強雲的話,就泄氣地說:“唉,用不上我了,本來我聽了沈叔的話後,就想:若是我含服了那種讓人在二三個月內全身髮香的藥後,肯定不怕幹活時再出一身臭汗了,出的汗都是香汗,連洗浴的麻煩也可以免掉,多好啊!強哥說要女人才能試藥,這下沒指望嘍。”

陳歸永扳起臉怒聲叱罵:“混小子,一個大男人身上香噴噴的成何體統,那還不成了似‘安陵’、‘龍陽’一類人般有‘分桃’、‘斷袖’之癖的傢伙了,這又與那些打扮成油頭粉面遊手的傢伙有何兩樣?”

說到後來,陳歸永自己也不禁失笑。

室內的人聽他說得有趣,跟着鬨堂大笑。

笑聲稍歇,場中又靜了,沈念宗道:“誰還有什麼看法,不妨都說出來讓強雲參考,讓他好拿主意。總不能大家都這樣坐着不說話吧。”

“小婦人說幾句,沈叔剛纔說得是啊,多花些錢請幾個自願試藥的人,先把爲何要請他們來試藥,這些藥能有什麼作用、我們又擔心會出什麼事給他們說清楚。”張嫂對沈念宗的話大表贊同,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是他們願意,就按藥方上的藥從少到多的給他們用上,若是在一定的時間內不會出事,甚至於真如方子上所說的有了效用,那就說明這些藥方是真的。反之,則不能用了。公子,小婦人自願先行試藥,不必花費請人的銀錢,請公子恩准!”

林強雲先看了張嫂一眼,張嫂衝他肯定的點點頭。又往張本忠望去,張本忠眼裡都是笑意,抓起張嫂的手稍向上擡起一點,向林強雲表示對張嫂的支持。

應君蕙適時說出了心中的話:“大哥,小妹也願意一試。”

林強雲一臉鄭重地向大家說:“雖然我不是很懂藥物醫理,但據我以前從先生處看過的書中得知,凡藥,都有毒與解毒之效,就看方子對藥物的配伍是否合理。配得好的,劇毒之物也能治好大病,若是配得不好,連甘草這樣的藥也會因其配伍的不當而變成致人死命的毒藥。所以,張嫂和君蕙都不忙這麼快就決定,想清楚了再說。我看,這件事讓我們大家都再想想,過幾天再來商量決定吧。”

沈念宗、陳歸永、張本忠這幾位說話最有力的人一致出聲表示反對。

陳歸永粗聲說:“不用多想,這是強雲師門的不傳之秘,不會有什麼不妥的。先把那種含服的藥讓應小姐和張嫂試服三天,如果真是能使她們口舌生香,就接着服用。”

張本忠也說:“公子不用疑慮,日含服一丸,三日口香,五日身香,最多也就是五天的時間,服下五個小藥丸,絕對不會有事,讓張氏試試吧。”

“是啊,強雲你就放心地讓她們倆試試。”沈念宗也勸說道:“這幾天我們都會隨時注意觀察,實在不放心的話,我明天請個有籍的醫生到家裡來住下,一有不對就馬上停藥,讓醫生立即進行診治。”

“也好,就以這種含服的藥先試……”

林強雲的話沒說完,應君蕙和張嫂同時出聲搶着說:“公子(大哥)我先來,給我一粒藥……”

這下又讓林強雲作難了,張嫂在他心目中是自己家的人,理應讓張嫂先試用藥物。但她卻有一子一女在身邊,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話,麻煩大了。

而應君蕙這女孩子再怎麼說也是請來爲自己幫忙的人,說得好聽點她是客人的身份,天下哪有讓客人爲主人冒險的道理?

林強雲稍一遲疑,立即斷然說道:“你們都不用爭了,先讓君蕙試用,三天後若是不出什麼問題,再請張嫂試用。”

說着,把桌上的蠟丸取了三粒交到應君蕙的手中。

應君蕙喜滋滋地接過蠟丸,說了聲“謝謝大哥!”當即就捏碎蠟衣取出裡面的黃黑色藥丸放入嘴裡,閉上眼不言不動。

所有人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時間慢慢在人們的等待中過去,應君蕙還是老樣子沒有動靜,讓人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一刻,又過了一刻,整整兩刻時辰後,應君蕙才緩緩睜開雙眼。

大家隨着應君蕙的眼睛睜開,俱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屋內極大的“呵”聲讓應君蕙身體一震。

林強雲心頭一跳,急聲問道:“君蕙,你覺得怎麼樣?”

應君蕙朝林強雲感激的一笑,慢慢地說道:“有點……”

“哎喲,姑奶奶,你說話爽快點行不行。”林強雲真是急了,跳起來叫道:“你想急死我們不成?”

應君蕙沒有因林強雲的摧問而改變說話的速度,還是慢慢地說道:“有點淡淡的辛辣味,帶有微微的甜意,很好入口。但這藥還真的是香得很呢,不要說每天一丸,就是一天到晚都含着它我也願意。”

她的這些話無異給所有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丸,大家懸着的心都放下大半。

沈念宗:“好,明天我們再看這一晚過去後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沒事的話明晚再含一丸。應姑娘,可別因爲好入口,就把它當成張嫂做的糖果給一口氣吃掉了啊。”

衆人又都“哄”地一下笑起來。

林強雲大聲說:“好,這事暫且告一段落。各位,我還有一件寶貝讓你們開眼。不過,在我這寶貝還沒拿出來之前,要先和大家說清楚:看了這件寶貝之後,我們都要不動聲色,到達臨安後再讓它來個石破天驚。”

見大家都點頭表示知道了,林強雲興奮地站起身,從空蕩蕩的書架上取下一件用紙包着的東西放在桌上。他伸手按住這紙包說:“大家看過這件寶貝以後,想想看讓它叫什麼名字才合適。另外,還要請你們給它估出個價錢,看看和我所估的價錢會有多少出入。大家注意了,寶貝來也!”

“啊!照妖鏡!”當林強雲把包在外面的紙解開,露出他口中寶貝真面目的時候,書房內緊緊圍在書桌邊的十來個人,異口同聲叫出的都是這幾個字。

“錯。”林強雲把用刻花銀框鑲嵌的鏡子豎在桌上,伸手拉開背面的支撐時鄭重申明:“原來那面鑲在鑄有靈符銅鏡框內的纔是‘照妖鏡’,這可比照妖鏡大多了。看看,它能把你的整個頭部都照出來,還能說它是照妖鏡嗎?那我們照這面鏡子的人不就全都成了妖怪了?這面鏡子我還沒給它起名呢,大家想想,給它起個什麼名字纔好。”

“起名字?這可是個麻煩事。”陳歸永嘟喃道:“我可起不來名字,三兒到現在都還在怨我給他起的名字不好,嫌棄‘三富’這名字又土又難聽,可我倒是覺得還不錯,三富,三富,可傳三代之富。”

三兒聽清老爹的話,他可不幹了,反問父親:“爹,你說‘三富’這名字好聽,別人可是天天在笑話我。他們都說你自己的名字‘歸永’就不怎麼好,又還給兒子起了個土裡土氣的名字……”

陳歸永怒喝道:“胡說,歸永是我回家後才另外起的名字,寓意於放下兵器隱於山野歸田自娛。你老爹原先的名字……”

說到這裡,陳歸永忽然住口,低下頭不再出聲。

沈念宗笑着對三兒說道:“你爹原來的名字二十年前在江南西路、荊湖南路可說得上是威震天下,沒有人敢對‘陳君華’三個字有半點不敬……”

陳歸永叫道:“念宗哥……”

沈念宗急忙改口:“好好,不說這些陳年老賬。我們還是想想,爲強雲的寶貝鏡子起個什麼樣的好名字吧。”

應君蕙把手伸到桌上的鏡子邊,眼望林強雲遲疑着問道:“大哥,我……我可以拿起來看看嗎?”

林強雲笑道:“看你說得多可憐,好像我林強雲的東西從來就不肯給人看的一樣。在你們的眼裡,我真的有那麼小器?看,想看就讓你看個夠。”

應君蕙小心翼翼地拿起鏡子,看着鏡中的自己,對她眨了一下左眼。鏡中人也笑眯眯地朝自己眨了一下眼。她不服地又朝鏡子眨了一下右眼,鏡中人照樣調皮地換了個眼朝她眨動。

這幾下小兒女狀的頑皮動作,讓旁邊看的人樂得哈哈大笑,羞得她差點失手把鏡子掉落地上打碎。

應君蕙紅着臉不依地叫道:“哎喲,羞死人了,你們都是長輩,也這樣笑話我,不來了,我不來了。”

細心的張嫂看得很清楚,應君蕙的手微微地動了一下,那面鏡子馬上就要落地被打碎,立即伸出手去接過她手上的鏡子。舉起鏡子一看,鏡中的人像讓她驚喜萬分,說出的話也有點語無倫次:“寶貝,真是寶貝!公子是如何把這東西做出來的……不,這話不是我該問的……我應該問公子是……哎,錯了,我什麼都不該問。這是仙人才配用的寶貝鏡子吶……仙……人……鏡啊”

“仙人鏡!”沈念宗拍案而起:“好,張嫂這名字起得確切。人都傳說強雲乃地行仙之體,我們就可以假設,他做的鏡子也就是仙人做的,也只有‘仙人鏡’這名字才暗合強雲乃天師道門中人的身份。”

看到衆人都有點頭稱是,沒人說出不同的意見,林強雲站起輕咳嗽一聲意氣風發地大聲宣告:“那好,我們的鏡子就取名爲‘仙人鏡’。”

正當大家興高采烈地紛紛議論,這“仙人鏡”到底能值多少錢時,緊閉的門外傳來一聲“報告”。

陳歸永一怔,自己早已經吩咐過,除非有特別重大的事情發生,任何人都不得前來打擾。既然下過嚴令都還有人來報告,說明事情很嚴重。他舉起雙手止住大家說話,沉聲問道:“何事稟報,說!”

門外的人大聲道:“有人求見局主,說是有極重要的事情向局主傳報。是否將他帶進大廳?請都統領示下。”

陳歸永向林強雲看了一眼,見林強雲微微點頭,便揚聲說:“好,將那人帶到大廳,我們馬上見他。”

陳歸永向林強雲說:“強雲,我和張兄弟先去看看是什麼人,問清真有大事的話,你再去見他不遲。”

說完,招呼張本忠一聲就匆匆走出門去。

不過半刻時辰,張本忠匆匆走進門來,附在林強雲耳邊悄聲說:“是回半城的大管事公治渠,不肯將事情告訴我們,非要公子去見他才肯說出他的來意。看他着急的樣子,似乎確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向公子講。”

林強雲站起身,笑着對大家說:“你們繼續討論,我先去看看回半城的大管事。我想,他的來意不外乎是關於黛絲娜、荷絲娜兩姐妹的事情,這也是我們急於知道內情的事,一定要去見他一面不可的。叔,張大哥我們一起出去會會公治先生。”

走到大廳中,公治渠不安地在大廳裡來回走動,不時擡頭向側門探看。

見到林強雲大步走來,公治渠搶上幾步到林強雲的面前,上上下下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大概是覺得不曾有什麼事情發生過,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拍拍胸口說:“還好,還好,總算沒出什麼錯,還算來得及時。”

公治渠向林強雲深施一揖,抱歉地說道:“公治某人來得匆忙,適才又因情急魯莽,請林公子大人大量,勿要怪罪在下種種不敬之舉。”

林強雲慌忙向公治渠還了個深深的揖禮,連連說道:“公治先生千萬別如此說,沒的折殺林飛川。能得公治先生屈尊到後生小子的蝸居賜教,林強雲不勝感激之至,不勝感激之至吶。公治先生請坐下詳談,請。”

林強雲這番話說將出來,連他自己也是既好笑又吃驚,自己何時變得這麼會說話了,而且還是文縐縐的一派書生口吻。

他也還注意到,公治渠的座位邊放着個小包袱,像是要出門遠行的樣子。

乖巧的翠娥爲公治渠和林強雲送上茶水,退到邊上的小凳子坐下。

公治渠目注翠娥沒有出廳,口氣有點遲疑地問道:“林公子,這位女孩是……”

“哦,她是我的朋友,若是公治先生覺得不方便的話,先讓她先到外面去歇會好了。”

翠娥聽公子在外人面前說自己是他的朋友,完全沒把自己當成下人看待,心裡的感激真是不可言狀,慌亂的起身向林強雲福了一禮,快步向大廳外跑去。

林強雲接着向公治渠介紹說:“公治先生,這兩位沈念宗、陳歸永是林飛川的父輩,這位張本忠大哥也是自己人,廳外有我的護衛隊守衛,相信能沒人潛近到離大廳的十丈之內。有話但請先生直說不妨。”

公治渠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用不大不小能讓林強雲他們都剛好聽得清的聲音說:“公治某人本來不想這麼早就把事情向林公子說出的,但今天卻因爲聽到一件事關公子生死的大事,所以只好冒險向公子通風報訊了。上月回半城馬大官人輸了馬車的賭賽,卻把他的兩個親侄女,也作爲輸掉的賭注送到公子府上,其實是不安好心。”

沈念宗“哦”了一聲,與林強雲對望一眼,心道:“果然被我們料中,那兩個番女來意不善,幸好還沒出什麼大事,沒被回半城的奸計得懲。”

公治渠的聲音繼續傳入耳中:“他那兩個侄女受過某種教派的‘割禮’,自小就投到自稱爲‘遊天散仙’的一個陰陽人門下,學會了所謂的‘媚男’秘法。據公治某人所知,此種‘媚男’之法是女人專用於吸引迷惑男子的功法,使出來時不僅能在不知不覺中將與其交合的男子元精吸走,令其人日漸消瘦,時日稍長即元精盡失……大有可能連命也丟掉。”

沈念宗、陳歸永、張本忠三人聽得臉色大變,稍一思忖又想到林強雲定力過人,好在沒被妖女得逞,神色慢慢平靜下來。

公治渠道:“此外,此法一施,也將令男人對施法的女人神魂顛倒不克自恃,對那施法的女子言聽計從。而行過‘割禮’的女子,則是絕難有男人可以令其動情,這其中的內情如何,在下也是不知其詳。回半城打的主意,是用他這兩個侄女令林公子入迷,再借蒙古人之手將幾位主持大局的人除去。然後逐漸將雙木旗下能賺錢的生意,包括那些工場、作坊等,全都轉到他的手上,以獨佔泉州城的所有生意。他的打算是,一旦將來有一日海舶如從前般大批到來時,其數十年生意上的虧失便可穩穩的賺回來了。蒙古人則要借回半城之力,將林公子擄到大都爲他們效力……”

沈念宗止水無波地說道:“回半城能使出如此的辦法,將自己的親侄女都捨得用來做餌,以圖引誘強雲,那就有些下流了。不過,生意上的你爭我鬥是常有的事,他用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倒也不足爲奇。”

公治渠正色道:“正是,在下也認爲,這蕃人使出下流手段,以他平日的爲人行事來說,實是其本性如此。再者,以林公子乃天師道門下高弟,所習的道法仙術自也不懼‘媚男’、‘割禮’之類的邪術,故而沒來向林公子說出這事。”

陳歸永沉聲問道:“請問公治先生,你在回半城家中任管事,看來貴上待你不薄,爲何會想到將此等秘事專程上門來泄露與我等知曉呢?”

“這位問得好。”公治渠不慌不忙地回答說:“想我天朝泱泱大國、禮儀之邦,我輩做事自是要依理而行。在下不才,再怎麼說也是個自小學得聖人之道的讀書士子,雖然數試而不舉,未得入朝爲官,不能爲國爲民做些興國益民之事,卻也還是存有天理之心。公治某人在那蕃人家中見多了其用心、手段,早就不恥其爲人行事,有心離他而去。當此之際,又眼見蕃人使出這般下流手段,以謀奪我大宋漢人的基業,如何能忍得下不管,故而方有今日冒昧前來報訊之舉。各位休得生疑,請聽在下把話說完。”

公治渠舉茶向各人示意喝了一口,接着說道:“原本公治某人準備過了本月便要離此他去另謀生計,但在今天聽得了一件秘事後。下決心立即星夜離開回半城,回老家成都府去。臨走之前特來將所知的秘事能報與林公子知曉,以便林公子多有準備,不使奸人的詭計得懲。”

林強雲走到公治渠面前深施一禮,正色問道:“公治先生,林飛川在此先行謝過。不知先生所說的秘事爲何,請先生明示。”

“林公子請先坐下,且聽在下說來。”公治渠坦然受了林強雲一禮,伸手向他示意。待林強雲坐回原位後方說道:“昨日,有一夥北地客商來到回半城的馬家大宅,這些人出入躲躲閃閃、行蹤詭秘,在下向幾個胡姬舞娘一問,方知他們是從中都路大興府——也即是如今蒙古人所佔的原金國中都——來的。據侍寢的胡姬所言,這夥人是來回半城處借住三兩日,而後要去蒲家取銀錢,再圖謀林公子煉製鋼弩、箭矢秘技,只待將秘技弄到手後,便要動手一舉將公子及徒弟等擄去北方。在下的話已經說完,請林公子小心防範。告辭了。”

沈念宗急叫:“先生且慢走,我還有一事與先生商量。”

公治渠把提着的包袱掛到肩上,回身問道:“有事商量?請講。”

“請問先生,此去回到老家,欲做何生理?”沈念宗向他提出個問題。

公治渠:“有勞先生下問,在下家中只有薄田六七十畝,還不足以養家餬口。回老家後別無他途,只有收幾個蒙童課讀,以謀生計。”

林強雲這下明白沈念宗的意思了,連忙走向公治渠,施禮後把他拉回到座位坐下。盯住他的眼睛問:“公治先生,如果你家中沒有急事,何不先在林某人這裡住些時日,若是覺得我爲人做事還能順眼的話,就留下來幫我如何?即使你不想留在我這兒,十月我們一起到臨安去,從臨安回去城都府也更容易方便些。先生看怎麼樣?”

“既是林公子有意,公治渠就先留下看看。至於幫你的話麼,以後再說罷。”公治渠也是個痛快的人,毫不猶豫地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次日一早起來,林強雲心中惦記着應君蕙,慌亂的接過翠娥遞來的面帕,胡亂擦了把臉就向外走。

急得小姑娘頓腳高聲叫道:“公子你還沒把衣服穿好呢,哪有人穿着中衣去看姑娘家的道理呀。這也太過……太過那個……什麼了吧?”

林強雲心道:“你這小丫頭反倒來說我,自己還不是見着了穿中衣的人麼。”

穿上外衣,林強雲對拿起梳子準備爲自己梳頭的翠娥說:“回來再梳吧,我得先去看看應姑娘,不知她昨天夜裡怎麼樣了。”

“放心,應姑娘精神得很。”門外傳來沈念宗高興的聲音:“她天一亮就來和我們說了,昨夜一覺睡到天明,自覺好得很哪,哈哈!”

走進門的沈念宗興沖沖地說:“強雲,今天我們一起去酒庫,看看能否把那裡的現狀改變過來。另外,歸永和張兄弟今天又準備去海上訓練炮兵了,你要不要去吩咐他們一下。”

“好,我們先去碼頭,交代他們一些注意事項後再回來吃飯。還沒好麼?”林強雲後一句是問正爲他梳頭和翠娥。

“馬上就好。”翠娥喜滋滋地說道:“公子,你不在的時候小婢可以到外面走走麼?三富哥叫小婢去他哪兒玩,說是要送我一盒‘雪花膏’呢。”

林強雲笑道:“傻丫頭,給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小婢、小婢的自稱,這裡誰把你當婢女、下人看了。想去玩,就是我在時也自管去玩就是,你要喜歡雪花膏,便去找三兒要。不必來問我。”

“多謝公子。”翠娥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急急把林強雲的頭髮紮好,左右看了一回,方說道:“好了,這下可以出去辦事嘍。”

此時前院裡只有百餘新招來的護衛隊、小孩兒兵在操演隊形。另一角,數十個小不點在兩個稍大的孩子帶領下,也把方隊排得整整齊齊,與數日前的零亂混雜不可同日而語了。

太陽光照到大地上時,林強雲和沈念宗走到距家門一里多、新砌好的碼頭邊。這是林強雲新建起來的私人碼頭,三里長的碼頭水深有近四丈,可以停泊十餘艘大型海舶。

兩艘海舶上的水戰護衛隊已經整裝待發,馬上就要再次到海上去訓練射炮。

這次,兩艘船上都裝了四門‘子母炮’,除了上次五門修好的炮外,吳炎他們這假時間又趕製出三門炮和數百發改進了的炮彈頭。

林強雲找到正忙碌的陳歸永和張本忠,對他們說:“歸永叔,你和張大哥這次不妨走遠些,看看是否能遇上搶劫商船的海盜。將他們抓回來,選出些能爲我所用的人,補到我們的水戰護衛隊中。若是有可能的話,最好把他們的老巢端掉,將他們歷年搶去的財物奪過來,以彌補我們打掉的火yao和炮彈。”

陳歸永和張本忠聽了林強雲的話後,不由得一齊哈哈大笑,許久才止住笑聲。

張本忠看了陳歸永一眼,見他贊同地點頭,便對林強雲說:“公子和我們想到一塊去了。自那天聽你說過,打一發‘子母炮’要花去十貫錢後,我就和歸永兄商量過,再出海訓練時必須尋到幾股海盜來試手,得便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他們搶掠到的財物都搶到我們的手裡來。”

林強雲:“哈哈,這叫英雄所見略同,英雄所見略同啊。好,我們就是要這樣幹,先把我們上下運糧的通道打開,省得到時候這些不長眼的傢伙連我們的東西也搶。我說,我們是不是在訓練一些時間後,就用這兩艘海舶運點什麼貨物去兩浙、兩廣,回程時販回糧食、耕牛和我們這裡需要的貨品,以便我們能有足夠的糧食貯存。”

沈念宗道:“販回糧食、耕牛倒沒問題,但要運什麼去兩浙,又運什麼到兩廣卻是頗費心思。這主要是我們中沒人做過這兩地的生意,一時沒得理會處。”

張本忠:“那位公治渠先生不是在回半城家做了幾年大管事麼,何不向他請教?說不定他能給我們一個好的建議呢。”

林強雲一拍大腿:“對,去請教公治先生。實在不行就先胡亂運少量的貨物去,摸清那裡的行情後再作打算。話說回來,運貨去賣是順便賺點小錢,我們最主要的目的還是運回糧食和耕牛。這事我和叔會想辦法處理妥當,你們就不必爲此勞心了。時候不早,你們也要出發了。”

泉州所屬酒庫位於縣城北門外二里許,佔地二十畝上下,有制酒專用房屋七十餘間,總酒匠三人,酒匠十一人,雜役一百一十七人,大小管事吏員十三人,共一百四十四人。所有這些人裡面,並無廂軍充役,全是募役。

這裡產出的“竹葉”酒,系當代的名酒之一。按官府的規定,一斤糯米只能釀出十二兩“竹葉”酒,釀造工藝的關係,經民間私釀一斤糯米出一斤二、三兩的酒好了很多。所以,酒是不愁沒人買的,只有不夠賣的時候。

從回半城的手裡接過酒庫後,沈念宗從黑風硐來的人裡選出另一個姓劉的,派他帶了兩個人到這裡換掉回半城的人做管事。

林強雲找到管理賬籍的吏員詳細一查問,方知官酒庫的經營情況遠比自己所想象的糟糕。自大宋開國以來,福建路的福州、汀州、泉州、漳州、興化軍就是不榷酒的州軍,民戶私人多有釀酒。只不過這幾個州軍的釀酒糧米都不能自給,所以私釀酒數較少,大多還是要到官酒庫來買酒喝,酒庫的生意一直都很好。

林強雲發現,這些年酒庫在酒價高得嚇人的情況下,所得利錢還十分少的主要原因,除了沈念宗所說出酒率低以外,另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本州的內酒、法酒、公使酒都要由這個泉州治所晉江縣唯一的酒庫上供。

這裡所說的內酒,並非送往臨安皇宮大內去的酒,而是供給皇家南外司皇子皇孫們宴饗享用的酒水。

法酒,指“以奉天地宗廟社稷之用”的酒水。

公使酒,則是“專饋士大夫入京往來之官,罷任旅費”,“供犒設及筵會”,宴請、饋贈政府官員的公用酒。

以上三種酒的數量,就佔用了酒庫目前產出酒量的近四成左右。這叫撲買者如何能賺到利錢?能保住本錢或有些微利就是很不錯的了。

由三個管事帶着他們在酒庫內各處仔細地察看了一遍,林強雲不時向正在做事的酒工們攀談,暗暗記下所見的各項問題。

這一回轉下來,整整花去了大半天的時間,瞭解了酒庫目前的關鍵問題所在。

當下,林強雲和沈念宗商量了以後,立即決定先從整治酒庫內的人着手,將所有的酒庫大小管事召來,向他們宣佈:

一、自本日起,有不願在灑庫內做事的人,全都準其所請,結算完他們應得的工錢後,允許立即離開,不得再留在酒庫內。

二、願意留在灑庫繼續工作的人,無論是做何事的,每日的工錢一律添加十文。

三、制酒按各工序分開,專人負責,由管事及總酒匠總其責。

四、如有不按酒庫規定,不負其責的人,除即時將其逐離酒庫,還要扣罰其所應得的未付工錢。

五、今後,全部的酒糟,不得另作他用,交由管事處理後再作區處。

六、凡是出了酸酒,不得作爲酸醋出賣,全部由雙木商行派來的人重新制過。

七、其餘舊有的規矩,只要是不與以上數條相悖的,按原樣照辦不變。

當管事吏員們將這幾條新規矩一傳,酒庫內一片歡聲雷動,沒有一個人願意離開。

林強雲和沈念宗要回家時,一個老酒匠匆匆趕來,向兩人跪下稟告說:“兩位官人,小老兒有一事上稟,求官人給個主意。”

林強雲慌忙將老酒匠扶起,和聲問道:“老人家不必多禮,有事但請直說,只要林某人能辦的,定然爲老人家做主。”

老人說道:“小老兒數代釀酒,知道本朝初至今,制酒所用的俱是以糯米爲首,秫米(黃米或黃糯米)爲次,麥、粳則用於制曲。但小老兒祖上傳有一法,以粳米拌以一種特別的酒麴也能釀酒,只不過釀出的酒少了些,酒味也不如糯米所釀的黃酒般甜美,不知兩位官人對此有意麼?”

林強雲一聽老酒匠的話,立刻就聯想到自己所知的白米燒酒,自己正愁着這裡制酒的糯米缺額太多,官府又不能保證供應,這下可是解決了大問題啦。

心裡迅速盤算了一下,馬上對老酒匠說:“老人家,我對這事很感興趣,如能用粳米做出酒來的話,也能省去我們酒庫糯米缺少的難題。好,我會另外派一個人來幫你一起做,需要多少人手、器具也另外給你添置。這用粳米釀酒的事,就由你和我派來的人一起負責。另外,我還要請教老人家,這粳米釀酒之法還有其他人會麼?”

老酒匠搖手道:“請教實在不敢當,官人太也擡舉小老兒了。這粳米釀酒之法,也不是什麼不傳之秘,當世也有不少人知道。就是因爲出酒少、酒味比糯米釀的酒差,所以甚少有酒庫肯花錢來釀這種酒。如今知道此法的人已經漸漸不多了。不過,小老兒的釀酒之法卻又稍有不同,雖然還比不比糯米所釀般出酒那麼多,相差也不是很大,只須在酒麴中另加些物事上去便可。”

林強雲:“既是如此,那我們就先做一些試試,做得好,我會給你加工錢。即使做不成也沒關係,你的工錢還是照付。如何?”

老酒匠:“多謝官人,小老兒先回去做事了。官人慢走。”

……

陸春仁無神的眼睛直視遠方的海面,和他一樣坐在甲板上的堂弟陸源清則呆呆地望着他不發一語。

這是一艘長十餘丈,可裝載四千斛的中型福船。

一個多月前載着絲綢、瓷器等時貨從慶元府的定海(今浙江省寧波市鎮海區)出發,原本想趁剛躲過了一場風暴的好運氣,可以避開無時無刻肆虐的海盜,直放高麗開京賺回欠下的買船錢。不料,出港才三天就又遇上緊跟而來的另一場風暴,苦苦地掙扎了四五天方逃過葬身海底的命運。偌大的一艘船現下只剩光禿禿的船身,船舵被海浪打碎,兩根桅杆則在暴風初起不久被‘火長’(海舶上專責觀察天氣的人)令船伕砍掉,就連兩層的船樓也被海浪掀掉了一層。無舵沒帆的船隻能隨波逐流在海面上飄,誰也不知道現在他們身在何處,天知道接下來還會遇上什麼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