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雪茗谷。

朝露已雙手兜在袖中, 來來回回將自家院子裡的積雪踏出了一道灰色的坑,而那窩在一旁躺椅上,用焰靈力不斷搓着火花取暖的韓雙雪, 則終於在朝露逛到約莫第兩百個來回時, 看不下去地將一個火球扔在朝露面前, 擋住了她的去路。

“露姐姐你要是當真如此急, 那便出去尋唄, ”韓雙雪搓滅火花站起了身,“左右她們都已在路上了。”

“嗯?急?”朝露踢去塊積雪砸滅了火球,“你哪隻眼睛瞧見我急了?”

“是, 不急,只是地都快被你踏穿。”韓雙雪沒轍地搖了搖頭, 小聲嘟囔了起來, “也不曉得那冷瞳有什麼好的, 接連捅了你一刀又一刀,你反倒……”

“啊。”朝露漏出口的一聲感嘆打斷了韓雙雪的嘟囔。韓雙雪順着她的目光, 看見了遠處跳下馬車,慢慢變大的三個身影。她正想再趁機調侃表姐幾句,怎知剛一回頭,這早已沒了內力的朝露,竟不知用着什麼法子, 已經跑到了三人附近。扶着額嘆口氣, 韓雙雪無語地追了過去。

“啊, 師姐……”望見一臉急迫跑上前來對朝露, 孔汐本還想邀邀功的, 可誰曉得一陣風過後,朝露便已越過孔氏姐妹二人, 停在了距離冷瞳三兩步的地方。

將抱着的姚婧雨換一隻胳膊,孔溪帶着副“你曉得便好”的表情,拍了拍阿姐的肩膀。

本還在心頭深處琢磨過無數遍的兩人再見的場景,就這麼措不及防地到了面前,冷瞳愣在原地甚至忘記了放下擡起向前走的那隻腳。看着裹在厚厚棉衣中的朝露,看着朝露那被凍得通紅的雙耳,再看向她那被厚衣緊緊遮住了的脖頸與左邊肩膀,冷瞳不受控制地咬住了嘴脣,撇開了目光。

她一武功高強之人,竟在這冬日中需要靠着極厚的衣衫來取暖……

冷瞳望向周圍只穿了兩三件單衣的三人,又死死盯住了自己的雙手,心頭是絞絞的痛。

是因爲自己嗎?因爲自己重傷了她……

“你……”擡起頭正要開口,手腕卻被冷不防地抓了住,幾根冰涼的手指觸上了冷瞳的脈門,冷瞳卻抑制住了本能的反擒拿招數,因爲,那隻手的主人是朝露。

一絲酥酥麻麻的感覺順着那冰涼指尖,迅速地爬遍了冷瞳的經脈,緩解了不少舟車勞頓,更是止住了身上那些大大小小還未來得及痊癒的傷痛。冷瞳識得這種感覺,因爲曾在數月前,二人還是敵人之時,朝露便用之爲她止過劇毒之痛。而現在,她更是能對這種感覺叫上名字,這是靈力,朝露的雷靈力。

“呼——”收回靈力,終得親手確認冷瞳並無大礙,既未被當初自己的靈力重傷,也未因救沂兒而傷到根本後的朝露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才意識到了自己唐突地捏住了的冷瞳的脈門,意識到了冷瞳的不曾反抗。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喜悅,可下一刻,卻又像個犯錯的孩子似的,抱歉地收回手,尷尬地移開了目光。

“我……”沉浸與內心百感的冷瞳,並未注意到朝露的心思變化,而是琢磨着該如何開口來敲碎兩人間被傷害與懷疑築起的高牆。

“回來了?”

“回來了……啊?”冷瞳將點頭的動作頓在了半中腰,從朝露口中吐出的“回來”二字,與自己下意識回答的“回來”,就像一根根柔軟的髮絲,戳中了冷瞳心中最柔軟的某個地方。

“回來就好。”擡起頭,認真地將目光落在冷瞳面上,朝露抿着脣,從心底道。

WWW •тt kǎn •¢o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就好像自己當真只是未打招呼出了趟家門,家人在幾番擔心後終於在門口等到了自己,口中不由自主吐出的“回來就好”那樣。沒有懷疑,沒有傷害,更沒有那雨夜樹林中的你死我活,就像是做了一場極不現實的夢,鬧了一個十分孩子氣的彆扭,最後回到了……家。

冷瞳不敢擡起頭,因爲她已經紅了眼眶;冷瞳不敢與朝露對視,因爲她生怕一旦對上朝露那坦誠的目光,自己就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朝露久久地等待着,她已經用行動說清了自己的心,現在,她能做到,便只是無止境地等着冷瞳的擡頭,等着冷瞳的迴應。只可惜……

“我……”冷瞳擡起頭後仍舊閃避着的目光,給了朝露答案。

“不。”朝露壓住心頭的苦澀,止住了冷瞳即將出口的話,“有些事,”她咬住了嘴脣,擠出了個無所謂的微笑,“是非恩怨,有些事,過去了,便讓它過去可好?有些話,有些真相,”深吸一口氣,“給我點時間,可好?”

許久,久到一旁的三人以爲兩人就要化作冰雕永生永世立在此處時,冷瞳緩緩地點了點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答道:“嗯。”

“嗯。”朝露像是在說服自己什麼似的,也點起了頭。

。。。

“預知夢?”從熟睡的姚婧雨身上收回目光,韓雙雪問朝露道。

“是也不是。”朝露收回用於把脈的雷靈力,搖了搖頭。

“是也不是?”冷瞳重複了一遍朝露的答案。

“嗯,”坐在榻邊,替姚婧雨掖好被子,扭頭反問冷瞳道,“五大靈族之事,你應當已是從婧雨處知曉了個七七八八吧?”

冷瞳點了點頭,道:“風、幻、寒、焰、雷五大靈族,其中預知夢是幻靈族特有的。”

“婧雨是幻靈族,固然有着做預知夢的能力,但是……”

看着朝露與冷瞳二人這彷彿普通醫者與患者家屬間的一問一答,不知爲何,韓雙雪心頭竟有一種無法言說的不安。雖然口頭上從不輕饒,但從心底裡講,韓雙雪並未有多麼地厭惡冷瞳這個人,甚至,如若朝露與冷瞳就如此形同陌路下去了,她會替朝露感到些心痛,感到些不甘,也爲冷瞳感到些……遺憾。遺憾,或許是個恰當的描述吧。

“但是你可曉得,”朝露的解釋還在繼續着,“於正常靈族來說,無論是純靈族還是靈族與普通人混血,每個人出生時,定會有兩根靈羽,靈羽多少無關靈力強弱,它們只是靈力的鑰匙。之所以靈羽有兩根,只是因爲其中一根可用來移植給他人,用於傳遞和習承。”

“就好比我的雷靈羽,”指了指自己額心的一閃而過的金色光點,“便是從師父,也就是文師兄阿爹處習承而來的,而另外兩根幻靈雨,則是我生來便有。”又指向姚婧雨的額頭,“但婧雨卻不同,從我們認識她起,她都只有一根靈羽。”

“一根?怎會?”韓雙雪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些什麼,“以她現在的年齡與修爲,自身靈力都還未穩定,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將靈羽移植給他人。而靈羽認主,如若違背原主意志強行拔取、強行移植,只會讓所得之人收到足以致命的反噬而已,是斷斷不可行的。”

“但事情就如此發生了。靈羽認主,是建立在原主有着自己獨立的思想、意識的情況下。那麼,如若靈羽的原主是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嬰兒呢?”朝露眼底閃過一絲心痛,伸手扶上了姚婧雨的額頭,“我之前問過,她說,她自小便只有一根靈羽。從此推斷而來,答案便只剩下一個。”

“她的靈羽在出生之際,就被拔去了,又或者,”冷瞳皺起眉頭對上朝露的目光,說出了那殘忍的猜測,“她的出生,本就是爲了得到強行摘取卻不會遭受反噬的靈羽。”

小小姚婧雨似乎是聽見了二人的談話,又似乎只是噩夢纏身地緊皺着眉頭翻了個身。見狀,朝露動用起一絲雷靈力,撫平了女孩的眉心。

“如若如此,那……她爲何還會剩有一根?”韓雙雪搜腸刮肚地尋找着能夠反駁這殘忍而恐怖猜測的說法,“她阿孃,身爲幻靈族的阿孃,又怎會允許這一切發生?之後又是怎麼死於風語衛的追殺?”

“……不曉得。”朝露垂下了目光。

“那她現下爲何會昏迷不醒?”繞過沉重,冷瞳轉移了話題。

“早年拔去的靈羽雖然不會排斥新主,但卻也並未與原主完全切斷聯繫,原主與新主之間的連繫,在一定程度上與我和板栗是相似的。所以,她一開始的昏睡或許是因爲預知夢,可之後的,卻是因爲她在無意中將靈識沉陷到了新主的身上。”

“此時此刻的她,就像是個掛在那新主身上的恍惚雙眼,迷迷糊糊看着對方的大大小小日常事,由於幻靈羽的特殊性,甚至可能短暫控制對方的身體。反之亦然,只是新主入侵原主,相對來說要難很多。”

“那要如何才能……”

“我可以用自己的幻靈力強行壓制,”未等韓雙雪將問題問完,朝露便回答了起來,“將她的靈識強行從對方身上召回來,並多少在她身上設下禁制,在一定程度上封堵對方入侵的路。但是兩根靈羽與婧雨自身之間的聯繫,我無能爲力,只有待她自身靈力足夠,待尋到那個人,尋到丟失的靈羽,一切方能真正結束。”

“是我的疏忽,我早便發現了此事,卻一直沒上心地將之扔在一邊,一直拖到了現在事發才……”

即便是並未說出口,可冷瞳卻是明白了朝露的難處。將姚婧雨之事扔在一旁,是因爲她一直被別事纏身,而帶那方事了,姚婧雨卻又被自己帶離了劍宗。錯,是錯在自己,是自己這個師父的錯。

“少族主,”一旁一直未語的朝渤帆突然開口,“我來吧,你的……”並未說下去,可韓雙雪與朝露自己都聽懂了。

朝露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半刻鐘後。姚婧雨睜開了雙眼,她那還有些渙散的目光依次從衆人身上掃過,最後停在了冷瞳身上。目光逐漸變得清澈,可那藏在眼底的神情,卻有些難以辨別。

又過了許久,“師……父?”她喚道。

見姚婧雨已經無礙,朝渤帆收回了手。

“渤帆?怎麼了?”韓雙雪從他臉上讀出了些什麼。

“嗯……無事。”朝渤帆沒有回答,可那看着姚婧雨的目光中的疑惑意味,卻是愈發濃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