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肉之計

那一夜之後,府上死了很多人,唯一活下來的只有既不會說話,又不會寫字的啞伯。

胡英坐在廊下飲酒,啞伯便站在不遠處看着他。

屋內的女子睡得安穩,絲毫不知道她今日又躲過了一劫。胡英擡眼望向啞伯,“你說他爲何要殺映雪?”

啞伯神情震驚,一雙眼睛睜得溜圓,卻終是搖了搖頭。

是啊,他都看不透自己的父親,啞伯又如何能知道?胡英悶悶地飲了一口酒,心中愈發壓抑。

城中傳言,胡宗林因忌諱兒媳出身風塵,平日裡冷眼以對、百般辱罵,加之兒子胡英時常在軍中,胡宗林愈是嫌惡於她,致使於煙羅抑鬱早亡。

可胡英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父親非但不厭惡煙羅,反而十分喜愛於她,哪怕她曾墜樓,腿腳多有不便。但是當父親聽說他要迎娶煙羅時,不僅不似旁人那般嫌棄於她,反而鼓勵他早日迎娶煙羅回家。

煙羅不愛他,他知道,可他從不知道,她心儀的是父親。

那一夜他自營中奔赴回府,卻遍尋不到煙羅的蹤跡,她平素只能坐在輪椅之上,入了夜又能走到哪裡去?

屋內的婢子亂做一團,各個戰戰兢兢,卻是不肯說話。

胡英突然明瞭,偌大的府邸之中,有誰能令婢子戰慄不敢答話——除了家主還能有誰!他抽出腰間的短刀,直接衝入父親的房中,看到的便是如噩夢一般的場景。

她傷在腿上,便是夫妻行房之時,他都狠狠壓抑着自己,每次草草結束。可他視若珍寶的妻子,就那樣恬不知恥地盤桓在父親身上,衣衫盡褪,兩相纏綿。

他衝將而去,一把扯住她的頭髮,將她仍在地上道:“於煙羅,你不知廉恥!”

似是未曾料到他忽然回來,於煙羅臉色慘白,過了許久,反而釋然道:“你終於知道了。”

胡英不知她竟無恥至這般模樣,她雖然曾經墮入風塵,但終是官宦人家的女兒,怎會這般枉顧天地人倫?他揚起手掌,“啪”地摑在她臉上。

他的力道極大,她捂着臉瑟縮在地下,卻仍是笑道:“你無權無實,無功無名,我早說過不願拖累公子。”

“而今出了這樣的事……”她的目光緩緩移至他手上的短刀,“公子是要殺了我麼?”

胡英怒極,握緊手中的利刃,“你以爲我還會憐憫你?”

“胡英,住手!”父親的聲音猶在耳畔,煙羅卻忽然起身,向他撲來。她力道不足,腿腳不便,卻偏偏用盡全身力氣,要奪取他手中的短刀!

血水四濺,噴灑了他一身、一臉,她躺在他懷中,他的刀在她腹中。

父親說,“於煙羅的目的並不單純,你不該殺了她。”

胡英並未回話,只是煙羅死後,他便自立門戶,再也未曾回過胡家。從此以後,但凡接近於他的女子,必遭無妄之災。

他知道,他的父親手握重兵,他一日不低頭,父親便一日不會收手。

一壺酒下肚,往事愈發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他起身回屋,翻身上榻,將睡夢中的女子往懷裡揉了揉。

映雪清早睜眼,便看到胡英公子如同嬰孩一般手腳並用地吊在她身上,一瞬間花容失色。待她穩住心神,見自己衣衫整齊,胡公子亦是未有禽獸的痕跡,這纔不動聲色地將他的手腳推開,緩緩挪到牀邊。

“醒了?”他驟然睜眼,用手肘支撐着下巴,倚在牀上看她。

映雪慌張地披上外袍,“昨夜……公子飲酒了?”

胡英揚眉一笑,“喝多了,卻也想通了些事情。”

她攏了攏烏髮,剛剛坐在銅鏡前,便聽他道:“我帶你去見父親,我要娶你。”

映雪驚愕地睜大了眼,透過鏡中的影像,正看到胡英起身向她而來。及至她身後,他俯身攬住她的削肩,道:“我不會再逃避。”

映雪垂着眸子,猶豫道:“可是公子說過,我並不像她。”

胡英忽然扳過她的臉,笑道:“誰要你像她?”

映雪不明所以,便被流連花間的風流胡公子堵住了嘴。他極盡挑逗之能,將那張戰慄的小嘴兒裡裡外外啃噬了一番。

及至她紅着臉推開他,他才恍然大悟道:“這般不解風情,難怪慶元王不喜歡你。”

映雪又羞又惱,“我自知身份低微,曾經犯下錯事,卻由不得公子三番五次地輕辱。”說罷竟是甩開胡公子的糾纏,未掃峨眉便出了府。

多少女子投懷送抱,想在他身旁做個填房,這個女子反倒是一字不落地向他坦陳一切,而後還說:她後悔了,不想再與他虛與委蛇。

堂堂胡英公子,何時變成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之輩?及至今日,她竟敢弗了他的意?

映雪又氣又惱,她雖是負氣出走,此時又能去往何處?慶元王府容不下她,難道要再回到一池春水?

正在懊惱間,她便被人攔着腰肢帶上的馬車。胡英公子笑眯眯道:“盧映雪,你莫不是還想着回去做歌姬?”

“縱是如此,也比委身於公子強上百倍。”映雪不看他。

“好,我便隨你同去一池春水,看看這滿城的公子,哪個敢動你?”

待鴇母看到胡公子牽着映雪下了馬車,一張臉笑着笑着忽然僵硬。這贖了身的姑娘,還有回來的道理?

鴇母深諳男女之事,眼光極爲毒辣。觀二人的彆扭模樣,倒像是新婚燕爾吵了架,待會兒滾到榻上肉搏一番,什麼彆扭都會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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鴇母不由咧着嘴笑意更濃,連忙擠眉弄眼了一番,好在映雪的屋子還給她留着!

映雪並不理會胡英,提着裙襬兀自上樓。胡英亦不氣惱,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後。

及至二樓轉角處,忽然有人着急下樓,映雪未來得及躲閃,便被胡英擡臂護在懷裡。

來人亦是未曾瞧見他們,待他看清胡英的模樣,“誒喲”一聲跌坐在地,那模樣甚是狼狽。

此人不是旁人,恰是近日裡沒有恩客,不得已賣畫爲生的蓮哥。懷裡的畫軸滾落滿地,骨碌碌地落在胡英腳下。

胡英彎腰,輕輕拾起畫軸,畫上的景緻便躍然眼前。

便是映雪也漲紅了臉,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她側臥於榻,未着寸縷,雖是春光乍泄,可眼神卻乾淨地如同暖陽一般。

畫卷上有一行清瘦小字:煙羅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