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影紗寒着臉,手負於身後,身子挺得筆直,領先花燭淚兩步朝小妖的臥房走去。冷峻傲然的氣勢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猶如一位正邁向朝堂即將君臨天下的女王。不管她有多想殺小妖,她現在都必須保小妖安然地活着。否則,花燭淚即使不會殺了她,也會恨她一輩子。而她拿小妖與李隆基或者是北冥七星派作交易的打算就更無從談及。可救,卻是救得心不甘情不願。
婢女推開臥室門,兩人徑直繞過外廳,踏入閨房內室,當繞過屏風時,陸影紗冷峻的面容仍然不見絲毫改變,可那雙眼眸卻驚訝地睜圓了。
花燭淚則是驚得臉色大變,她誇過屋子正中央的那個離譜的大洞,兩步衝到牀邊,掀開蚊帳,帳中的薄被掀開,零亂地堆在一側,露出空空如也的牀褥。她站在牀側,驚駭地回過頭,問,“人呢?”聲音都變了調子。
陸影紗在屋子中間的大洞前蹲下身子。名貴的波斯地毯正中央被挖出一個大洞,直徑三尺的洞口,能容得兩個成年女人的身形。她伸出手在洞口邊上抓出一把泥攤在掌心裡看了下成色,又在泥土上揉捏了幾下,再把泥土撒回洞裡,隨即,她閉上眼睛,咬住下嘴脣,沉沉地吸了口氣,臉色更加陰沉。她緩緩地站起身,冷聲喊道:“來人!”千防萬防,山莊裡裡外外防得滴水不露,就是沒防到腳底下!她以爲在這山莊裡只需要防到花燭淚殺她就好,卻沒想到居然有人潛進來把小妖擄走了。
花燭淚冷冷地盯着陸影紗,臉都氣白了。她蹲下身子,也抓起一把泥,查勘了下,再把泥丟開。泥土顏色是新的,地道是新挖的。她略一遲疑,拔出鳳血刀,指尖夾了兩根子夜追魂針就躍進大洞裡。這洞不深也不淺,一個半人高,下去以後便見一道狹窄的地道通往黑暗之中。地道很窄,比當初陸影紗建在棄谷的地道空不了多少,這寬度,容不下一個壯漢擺正身子走。就算是她進入這地道中,也得低頭彎腰。地道里的土還很新,從地道壁沿的挖掘痕跡上可以看出,這地道挖得十分匆忙且粗糙,顯是臨時挖掘出來的。
臨時挖地道不難,難的是有人能想得出這種法子在防得密不透風的烈焰莊裡擄人,還把洞口開得那麼有特色。一般的人,如果上面有地毯蓋住,是不會刻意去把地毯掏洞的,甚至會用這地毯來做掩飾。可這夥人,不是一般的張揚和搞笑啊!
花燭淚擡起頭看看洞口,又再看看這粗陋不堪的地道,當即腦子裡就冒出絕色天下那夥人的影子。除了他們還會有誰能想出這麼別出新裁的招數?除了他們,還會有誰跟上來打小妖的主意?
“查!”陸影紗冷漠得近乎冷酷的聲音從花燭淚的頭頂上傳來。
花燭淚定了定神,略微猶豫了一下,放棄查找這地道出口的想法。以那幫人的無恥,走後再設幾個機關讓她踩踩,在這窄得連錯身都辦不到的地道里,她躲都沒處躲。花燭淚躍上去,對陸影紗說,“人是在你這裡不見的,你得給我個交待!活,我要見人,死,我也要見屍。”雖說是半死不活的人送來,可至少是活的,一個完整的人。現在就這麼不見了,真不甘心。隨即又想到那句“死要見屍”要是陸影紗真把小妖弄死了給她一具屍體,又當如何?於是又言:“若真死了……”她似乎沒有立場去威脅陸影紗,於是,嘆了口氣,話語一軟,“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調頭就朝屋子外走去,走到門口才想起小妖的槍還放在旁邊,又繞回來,發現兵器架上已經沒槍了。擄人還記得把小妖的兵器帶走的,除了那幫人,還會有誰?這更加確定了花燭淚的猜測。
花燭淚不知道她會怎麼樣,陸影紗知道花燭淚會發瘋,甚至有可能會爲此事向她以及所有相關的人發難。陸影紗沒有爲小妖的事向花燭淚交待的必要,也不怕花燭淚向她發難,可人在她的地盤上丟的,摑的是她的耳光。今天能打地道進來偷人,改天就能打地道進來滅這座分堂營地。而且,人被擄走了,她以後拿什麼去找李隆基和北冥七星派的人談?她的聖火令和寒玉乳就白用了?“傳谷堂主過來。”陸影紗冷聲吩咐道。
小妖與絕色天下之間的淵源極深,花燭淚相信小妖落到他們的手裡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她有一種自己的東西被人趁其不備搶去或偷去的感覺,那滋味比丟失了很貴重的東西還難受。要是鳳血刀丟了,她也許都還好受點吧。花燭淚也知道陸影紗對小妖沒安好心,因此並不打算把小妖的去處告知陸影紗,而是徑直出了烈焰莊,自己派惡人谷的弟子去查探。
事實上,花燭淚的判斷沒有錯,這事情確實是絕色天下的人乾的。那幫人不僅把小妖偷走了,還把小妖送去了萬花谷。萬花谷距此地近,又有藥王在,而且萬花谷地勢隱秘險要,易守難攻,就算是花燭淚查出他們的下落想來搶人也辦不到。
陸影紗的醫術和毒術極高,絕色天下的一干人面對小妖無傷無痛卻昏睡不醒的情況束手無策,最後不得不求助藥王,把小妖擡到三星望月送到藥王的面前求他救治。
藥王出馬,替小妖施了針,開了兩昧藥劑服下,到黃昏的時候,小妖醒了。萬花谷的侍從弟子捧來衣服,替小妖穿戴整齊,將她請到摘星樓上。
摘星樓是三星望月的至高點,也是萬花谷的至高點,萬花谷谷主東方宇軒的居所,同時也是萬花谷招待貴賓、宴客以及商量重大事議的場所。
小妖被萬花谷的侍從弟子帶到摘星樓,頓時覺得有點難安。以她一個後生晚輩的身份,還不至於被請到這地方來招待吧。她踏入摘星樓正殿的議廳事,便見東方宇軒端坐於正堂上,左側首位是藥王,右側首位是工聖孫一行,再往下排是絕色天下的楚秀和策策一干人等。小妖怔了一下,踏步進入,先朝東方宇軒施了個拜禮,再躬身朝藥王孫思藐作個長揖,謝他的救治之恩。穿戴的時候,小妖從鏡中看到自己的眼瞳及嘴脣顏色都恢復如常,身體也似乎不再感到氣虛力短,精神勁十足。她不禁懷疑,絕色天下的人找到了續命藥,藥王把她治好了。
藥王衝小妖擺了擺手,說,“不必謝我,治你的是另有其人。”他起身,踱步上前,把小妖扶起來,柔和的目光打量一翻小妖,隨即低嘆一聲,說,“坐吧,有事同你說。”
小妖疑惑地看一眼衆人,被藥王安排到左側第二位坐下。她怔了下,不敢入座。這算哪門子排位?論年齡,在場的人中間除了她的年齡最小,論輩份和江湖資歷,她也排不到前,何至於坐到這位置上來?
“坐吧。”東方宇軒招呼她,“不必拘禮。”
小妖心想,我沒拘禮。一看這上上下下都坐得滿滿的,就這地兒一個空位,顯然是專門留給她的。她端端正正地在椅子上坐下,然後擡起頭從上往下地從衆人的視線上掃過。從他們的神情和眼睛裡,她都只看到一個詞“凝重!”“發生什麼事了?”小妖問,這時候也不去講究這座序排位這種虛禮小事了。
東方宇軒衝楚秀揚了下手,說,“說吧。”
楚秀衝東方宇軒客氣地頷首,才說,“先說第一件事情。查清楚了,天策府的曹將軍確實在惡人谷肖藥兒那裡,傷很重,但已無生命危險。她和老大正在想辦法救人,不過很困難,進惡人谷容易出惡人谷難,更何況曹將軍不是惡人谷的人,看守很嚴密,暫時無從下手。”
小妖點頭,也微微鬆了口氣,只要師傅還活着就好。救人的事情,可以從長計議。“那第二件事情是什麼?”小妖不覺得這個消息會驚動東方宇軒特意把她們請到這地方來談這事情。如果擱在天策府,擺到正殿——秦王殿來談或許有可能。
“二十天前,天策府軍師朱劍秋領人在楓華谷埋伏花燭淚,未果,之後被人打了個反伏擊,天策府一干人除朱劍秋外,全部陣亡。朱劍秋重傷假死,被我們幫的安偌和小謀把他和陣亡的天策府弟子一塊埋了,事後我們得到消息去查探現場驗屍體的時候,又把他刨出來,發現還有一口氣,便將他送到萬花谷,經藥王費心醫治,五天前醒了。據他說,領頭設伏的人正是那日和你們一起出現在楓華谷的‘血殺’聶逐風。”楚秀說到這裡,話音一頓,擡起眼皮望向小妖,問,“血殺是聽花燭淚的命令吧?當日你和朱軍師分開後,可有再見到過聶逐風?”
小妖僵直在坐在那裡,小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得乾乾淨淨。她怎麼也沒想到花燭淚會派人去伏殺朱師叔,當初是她在朱師叔面前保下花燭淚的。小妖的手緊緊地抓住椅子扶手,汗水沿着鬢角滑落。說不上是震驚還是難受抑或是自責,她閉上眼睛,緩緩地吐出兩個字,“沒有。”又再補充說,“再沒見過。”花燭淚怎麼能這樣!可,她相信楚秀說的是真的。是她害了師叔和同門師兄弟,師叔說得沒錯,她在姑息養奸,她在助紂爲虐。她緊緊地扣住椅子扶手,背貼在椅背上挺得筆直,全身繃得緊緊的,可仍抑制不住地顫抖,心像有千萬根鋼針在那裡狂戳猛扎。她可以忍受花燭淚施在她身上所有的傷痛,可她怎麼也不能原諒花燭淚利用她去對付她的同門至親。她在幫花燭淚殘殺自己的同門啊。小妖閉着眼,她不想哭,可淚水還是悄無聲息地從眼角溢出,順着鼻翼雙側的溝壑滑落。
楚秀“嗯”一聲,又說,“現在花燭淚和陸影紗都在長安城郊的烈焰山莊裡,而五大門派裡就純陽宮與萬花谷離長安最近,我們打算聯合純陽宮與萬花谷聯手,將她們兩個一網成擒。此事已得東方谷主的首肯,純陽宮那邊相信很快也會有消息。但烈焰莊與激浪莊同屬明教勢力,又比鄰而居,莊內明教弟子衆多,硬打損傷很大,邊上還有惡人谷作後援,不宜久戰。”她略一停頓,話音一轉,又說,“我知道花燭淚對你有情,可她有情無義,不顧念你半分感受,置你於——”話不說明小妖也明白,楚秀便打住了,又說,“我的意思,就是想你到花燭淚那裡去與我們裡應外合。”話說完,只見小妖流淚,未見她再有別的反應,於是喚了聲,“小妖。”
小妖睜開眼,默不作聲,臉上一片死寂。
大廳裡一片寂靜,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小妖的臉上,靜待她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