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薄的陽光自雲層傾灑而下將空氣中的朝霧射耀出朦朧而略帶晶透的光澤。朱雀谷秋日清晨的陽光,總帶了幾分清涼。
花燭淚推開門,踏入宮院中,睏倦地打了個呵欠。一晚上夢境紛擾睡得不是很安穩,陸影紗巴掌落下的聲音似幻聽般時不時響起,小妖那眼神像魔魘般紮根在腦子裡。心,從未有過的慌亂和不安。
院子一角,一抹紫色的清影卓卓而立,清冷的身影,使得披灑在她身上的陽光也生出幾分清冷的蕭索。
遙對相望,花燭淚無言,陸影紗亦無語。
靜立許久,終聽得陸影紗一聲嘆息,紫色的清影向花燭淚走來,站在她的身側。兩人並肩而立,卻剛好站在錯肩而過的位置上。
花燭淚側頭,看向陸影紗,欲言,又止。
陸影紗也轉頭望向花燭淚,她扯了扯嘴角,又低下頭去,幽幽說道:“昨天那一掌,打的是你,也是我自己。”她停頓一下,手指撫上腰墜上的流蘇,把玩着,眼神看向遠方,又才道:“我以爲,終有一天你會是我的,只要我想,總有機會可以得到你。可是我錯了,你的心從來不在我這裡,你也從來沒有認真地看到過我。不管我在你身邊守一年還是十年,其結果都一樣,你心裡的那個人是小妖。”這是一個她她不願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她今天找花燭淚,要說的不是這個,這些自己心裡清楚就好,說不說予花燭淚聽都無所謂,因爲對不對花燭淚說這些都對她沒影響——對她們兩個人的關係也不會起任何改變。以前的事,究其原因,不過是一直以來,她一廂情願地以爲可以而已。昨天花燭淚的行爲和說的那些話,真的挺傷她的心和自尊,原想一走了之,可臨走之前,還是有些話想贈予花燭淚,畢竟是讓她動過真心的人,終究還是希望她最後能得到幸福。可,又有怨怒在,想說,也不想說。花燭淚與小妖結局如何,又與她有何關係?“你若真心愛小妖,對她好點吧,別總傷她,可一可再不可三,人的心傷透了,心就死了。若愛她,就多站在她的位置上替她想想,別太自我。愛情,需要忠誠。我要說的就是這些,願你自己好自爲之。”陸影紗一口氣說完,沒做任何停留,從花燭淚的身側穿過,頭也不回地走了。
花燭淚踏上七星殿的臺階,一直來到七星殿的正殿門口,守在門口的攔住她。“我找小妖。”她對守衛說道。視線穿過守衛,掃入殿內,便見小妖正在殿中對李緋綾對練掌法,兩人的身形交叉穿梭,猶如兩隻翩然紛飛的蝴蝶。
“少主正在和郡主練功,不便打攪,姑娘請回吧。”守衛面無表情地拒絕,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殿內的兩人突然停手,花燭淚見到小妖轉身看來。
李緋綾的聲音從殿中傳出,“讓她進來。”
花燭淚踏入殿中,先是向李緋綾問了聲好,再看向小妖。“你沒睡好?”她問。小妖的眼裡全是血絲,紅得跟兔子似的。她走到小妖的面前,輕聲斥責道:“身體不好,還不好好休息?”走近了,才發現小妖的下脣還有痂,看痕跡像是用自己的牙齒咬傷的。
小妖這一下不僅眼睛是紅的,連眼眶都紅了,她冷聲問:“我身體好不好跟你有關係麼?”斜眼盯着花燭淚,看着花燭淚就又想起昨天她和陸影紗在牀上的情形,想到花燭淚那淡然無胃的神情,頓時一股火氣直衝頭頂,只想輪掌朝花燭淚拍去。
“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對。”花燭淚的聲音又柔又輕,說話間解開纏在腰上的蛟綾練帶,遞向小妖,“我負荊請罪。”
小妖仍是冷冷地盯着花燭淚,即不接蛟綾練帶,也不說話。
李緋綾退到邊上,眼珠子轉了轉,悄無聲息地挪到門口,朝守衛招了個手勢,令守衛過來,然後低聲對守衛吩咐兩句,守衛便領命而去。她則踏出七星殿大門,往邊上挪幾步,讓牆擋住身影,站在屋檐下,把殿內的空間留給她兩人,卻豎起一雙耳朵,留意着屋內的動靜。
花燭淚低下頭,沉沉地嘆了口氣。昨天她發現陸影紗連接吻都不會的時候,只顧着去證實自己是否真的曾失身於陸影紗。以前她在惡人谷醉紅院,姑姑塞給她的牀上侍婢一大堆,她對這類事情從來不在意。第一反應就是在牀上試陸影紗。直到今天早上,陸影紗說“愛情,需要忠誠”的時候,她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她想看小妖是否在意她,是否會吃醋,但她忽略了小妖見到她和陸影紗在牀上會怎麼想,又會怎麼看她?更多的是受傷吧。所以,纔會有那樣的眼神;所以,纔會說恨;所以,纔會調頭離開。這事情,她錯大了。她聰明一世,卻沒想到在這事情上犯了渾。“對不起。”她低聲道,誠心道歉。
對不起?她不覺得現在說“對不起”已經晚了麼?可花燭淚的一聲“對不起”卻讓小妖的眼睛滾起淚花,原本凍成冰的傷口又開始融化、滴血。“你走吧。”小妖閉上眼睛,不想再看到花燭淚。她累了,真的不想再和花燭淚有任何糾纏。痛已經承受太多,她不想再痛了。
花燭淚抱住小妖,“對不起,小妖,對不起……”她以爲自己這輩子永遠不用說這三個字,可等到說的時候,才覺得這三個字是多麼的無力和蒼白。因爲這三個字什麼也彌補不了,僅僅是隻能承認自己的過錯和表達自己的態度而已。可是,不說,更無力。
“對不起?”小妖喃喃念着這三個字,流着淚,失落地笑了。這三個字,包含的對不起是不是太多了?而花燭淚的這三個字,又太難能可貴了。“花燭淚……”她叫着花燭淚的名字,刻烙下的往事一幕幕地劃過腦海,痛意從頭頂一直罩到腳底,從肉體一直痛進靈魂裡,若許又是從靈魂裡痛至身體,連毛孔上都刻着痛字。她睜開眼,淚眼朦朧地望着花燭淚,淚水一撥接一撥地從眼眶裡滾出。“對不起?”小妖不想哭,可聽到花燭淚這三個字,想起花燭淚做的那些事情,壓制在骨子深處的那些記憶一股腦地冒出來,她哭得全身顫抖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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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花燭淚摟住哭得幾乎站不住的小妖,“別這樣,我求你,小妖。”小妖這模樣,讓她也跟着流出淚來。“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別傷了自己,小妖……”她寧肯讓小妖砍她幾刀,也不想讓小妖這樣。“當心傷了身體。”
“你還會在意我會受傷麼?”小妖推開花燭淚問她。“你在意麼?花燭淚!”她喘着氣,憤聲斥問。“從你強行進入我的體內,撕裂我的身體開始,你烙在我身上的傷還少麼?我不是你的禁臠!”不是麼?她早與花燭淚定下了那協議!小妖死死地咬住嘴脣,淚流滿面,又哭着問:“在你的心裡,我到底是什麼?你要我的人,還要毀了我,對麼?花燭淚,你讓我活着,你用我師傅逼我活下來,可你……讓我活得絕望,一次比一次絕望。你想我和你在一起。你逼我在武林正道面前保你,一回頭,你又派聶逐風殺我同門,傷我師叔,置我於天下武林同道的風口刀尖之上!你要我的身體,你用師傅迫我,我不要自己,我把它給你;你說你喜歡我,對我好,你喜歡抱着我睡,每天晚上你都會抱着我、守着我,替我暖身子,半夜的時候常常偷偷替我症脈怕我會睡死過去。你怕我死,所以小心翼翼地捧着、護着,無微不至地照料着。我習慣了你有抱着睡的日子,習慣了有你守候與你相伴的生活,我以爲可以放下曾經的一切和你重新來過,我喜歡你,想和你一起走下去,可你呢?頭一天,我們睡在一起,我歡天喜地地讓小姨準備聘禮,準備將來要去惡人谷提親娶你,一回頭,你問我要龍魂香,下到小姨的房裡引我離開,然後和陸影紗睡到一張牀上去!花燭淚,師傅不讓我恨人,她說恨會毀了一個人,我也不想恨,可你……讓我真的好恨!我沒辦法做到不恨……你教我……你教我怎麼不去恨!”小妖哭着跪倒在地上,蜷成一團,頭抵在地板上,哽咽着抽噎,連氣都回不上。
“小妖。”花燭淚跪下去,跪在小妖的身側,去抱緊緊蜷成團的小妖,哽咽着道:“對不起……”她含着淚努力地想要把小妖抱起來,可小妖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小妖……”
小妖的頭緊緊地叩在地板上,閉着眼睛,哭得傷心泣絕,一聲接一聲地悲鳴從她的咽喉裡嗌出。師傅說,天策府的人流血不流淚,頂天立地!可是她,真的撐不住了,她撐了好久好久,真的好累好累好累了。“師傅……”小妖將身子緊緊地貼在地板上,“師傅……師傅……”她一聲聲地喊,她好想師傅。
花燭淚把頭埋在小妖的身上,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她從來沒想過,傷小妖最深的,居然是她自己。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小妖身上烙下那麼多的傷痛,會讓小妖活得這麼絕望。“對不起……”花燭淚緊緊地抱住小妖,她罪大惡極。
李緋綾從殿外踏了進來,小妖的話,她一字不落地聽到耳裡。那哭泣,一聲聲像刀子般剜在心裡。這孩子在外面,到底受了多少苦?她緊抿住嘴脣,雙眼含淚,走過去,將花燭淚從小妖的身上拽開,強行把小妖拉起來,抱住,“孩子,回家了,沒事了,回家了。”
小妖落在李緋綾的懷裡,把頭死死地埋在李緋綾的頸窩間,哭得昏天暗地,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般,一聲接一聲地抽泣着,到最後咬着牙,喊了句,“姨,殺了我,我好累好痛!”
李緋綾死死地咬住嘴脣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緊緊地抱緊小妖,牢牢地抓緊她。
花燭淚聽到小妖的哭喊,心都碎了,她跪在地上,閉上眼睛,五內俱焚。到此刻,她才發覺,自己的雙手,沾滿了罪惡,身上滿負罪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