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移容

程倚天一把抱住暈倒的女子,失聲高呼:“雙兒?”又連叫數聲:“雙兒,雙兒……”

蕭三郎拉了拉藍鳳兒的手。藍鳳兒乍然回神,額頭上竟然冷汗涔涔。抹了一把汗,她來到燕無雙身邊。試了試鼻息,她對程倚天說:“不礙事,引渡大批迷魂降,她身體脫力罷了。”

“那她之前,怎麼會是那個樣子?”

“移容術。”藍鳳兒吐出三個字。別說程倚天沒聽懂,用毒用藥,除了吳不醫之外,鮮少再有人勝得過的蕭三郎都驚詫。

梅曉蝶過來扶住師父。剛剛引渡綠茵蛾,藍鳳兒費了不少真力。移容術的由來又很複雜,梅曉蝶扶着藍鳳兒坐下,讓程倚天、蕭三郎都找了乾淨些的地方,坐在對面。

程倚天好心疼雙兒,一直溫柔把她摟抱在自己懷中。

梅曉蝶說話時,昏迷的雙兒便輕輕動了一下。

梅曉蝶說:“迷魂降,實際上就是被催眠過了的綠茵蛾。它們受到主人的指引,潛伏在人體腦部以及身體其他各地。身體很小,便可以鑽入肌理。不同排列,便能將人肌肉的形狀通過收縮、擠壓,組合成別的形狀。”

“這就是移容?”見識多廣的蕭三郎,這會兒也開了眼。

程倚天端詳燕無雙。這張臉,剛剛還是另外一副情狀。那麼,他忍不住問:“被姬揚帶走的那個‘燕無雙’……”

“應該就是我們想要的顧雁語。”藍鳳兒沙啞的嗓子一字一字在旁邊響起。

燕無雙輕輕叫了一聲:“倚天哥哥。”程倚天一驚,急忙低下頭。她正窩在他的懷裡面,一雙暫時失去不少神采的眼睛,彎彎的,居然還在笑。

她是不是已經忘了中迷魂降之前的事?

還是——

根本就爲了自己正抱着她?

程倚天的心,驀然產生猛一陣緊縮。被真愛傷過的他知道,如果這會兒,他用雙兒根本不會期待的方式對待她,雙兒會不會崩潰?

在舊日的蓮花宮,他就放棄過“她”一次,當時的她毫無知覺,並不知道,倒也罷了。這會兒,她可是已經恢復。

他回頭再要找始作俑者楚清幽,那個詭異的丫頭咋就準備好,此刻已經逃之夭夭。

梅曉蝶對藍鳳兒說:“師父,被姬揚他們發現,他們手裡的‘燕無雙’其實是雁語,雁語可就糟了。”

姬揚也會想替他們手裡的“燕無雙”解迷魂降。唐見雄被唐見心打傷了,能想辦法解蠱毒的,只有唐見心。

毒門中人,解決這樣的問題,方法各式各樣。

唐見心能將一枚牛毛細針,做得那樣毒辣犀利,解除迷魂降,只怕不會十分困難。

迷魂降一解,移容術可就破了。

破了移容術的顧雁語第一個看見的只會是替她解毒的唐見心。

唐見心離開四川,到這裡,爲的就是殺她。

被唐見心看見顧雁語的真容,顧雁語除了死,還會有第二個下場嗎?

難怪楚清幽一直拖拖拉拉,一直不肯解迷魂降。藍鳳兒頓時深深自責,只顧忌憚蕭三郎不喜她鳳凰教徒的身份,沒有儘快出手。

時間過了這麼久,雁語如果出事,大勢怕是已難追回。

藍鳳兒跌足,梅曉蝶嘆息。程倚天對蕭三郎說:“三哥,癮君子還有嗎?”

“有。”蕭三郎將那隻能夠追蹤毒質的綠色小蟲取出一條,託在手上。他們先要回蓮花宮舊址,爾後尋覓不同於自己已經走過的路線。很快,癮君子便踏上正途。

綠色小蟲爬行到極速,蕭三郎、藍鳳兒都跟不上。

程倚天抱着燕無雙,想來想去,將燕無雙放下來,交給蕭三郎:“三哥,代我照顧一下。”

燕無雙已經弄明白怎麼一回事,她抓住他的衣服,咬着嘴脣搖搖頭,目光堅定。

程倚天承受不住她的哀求,挪開目光,臉再轉過來,換成他哀求她:“我就去這一次。就這一次!”

燕無雙哀絕道:“我和顧雁語之間,始終你還是願意多選擇她一些?”

“雙兒——”

“顧雁語只是有些雲姐姐的神韻而已,可就是這一點點神韻,你心裡面,早就決定,要將曾經對雲姐姐的愛,轉嫁給她!”

“雙兒!”

“你不要叫我!”心被活活劈成兩半的燕無雙,哀痛欲絕!“如果你要去找她,你就去,”她背過身,語調突然低下去,語聲也平穩許多對程倚天說,“這一去,你和我的事,我會當從來也沒發生過。”

非是傷心到極點,本不會如此。

程倚天完全能夠領會,也覺得,其實哄一鬨她,矛盾就未必尖銳到不可調節。

可是,下意識的,他只喃喃道:“對不起,雙兒,對不起。”強烈的想要一步跨到“她”身邊的衝動,讓他已經迫不及待跟上癮君子的腳步。

他的輕功有多好,燕無雙知道。剛剛追過腦後的那陣風,大概就是他離開的速度造成。

眼淚,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撲簌簌”不斷落下。

連梅曉蝶都很同情,藍鳳兒也很是感慨。

蕭三郎走上前,對她說:“燕小姐,公子急於救人而已。”

燕無雙輪過淚眼,說得悲傷:“他爲了雲姐姐,寧可死在別人手上。”轉過半邊身,低下頭,“哪怕已有唐見雄唐少主在前,只要有那一點神韻,他都會不惜一切讓顧雁語在他身邊。”

蕭三郎聞言嘆息。

燕無雙向蕭三郎告辭:“蕭三爺,能去絕命谷一趟,對貴派公子爺,我也算盡了這一輩子應該有的緣分。現在,我就要回去啦。”

“令尊的事情?”

“自有姬堂主並其他幾位堂主再做打算,”燕無雙端起大派千金小姐的派頭,同時謙恭有禮不失禮節,“我丁師兄也會有章程,當然,如果三爺有更加有用的訊息,還望代替無雙共享。”

“噢!”蕭三郎微微一笑,“會的!”

燕無雙萬福。

梅曉蝶看不明白:“她這就放棄了嗎?”

藍鳳兒嘆了一聲:“不放棄,又能怎樣?”

梅曉蝶問師父:“真的要讓雁語轉而跟着程倚天?”

藍鳳兒瞧她一眼:“有什麼不好嗎?逸城不是唐門,他們不會計較我們鳳凰教徒的身份。”

“可是……”梅曉蝶欲言又止。看看走回蕭三郎身邊的師父,那張蒙着一張做不出半點表情的人皮面具的臉,無論帶着面具,還是撕掉面具,都和“美麗”再無關係,偏偏從內而外發射出歡喜的光輝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心裡禁不住暗暗自語:“搭上鳳凰教的逸城,更會成爲名門正派的眼中釘。”這道理顯而易見,追魂找到了師父,假裝看不見。師父重得舊日情人的寵溺,也全然不顧念。

至於那位逸城公子,放着好好劍莊大小姐不喜歡,要和唐門少主搶女人,這不是瘋了,又是什麼呢?

一隻驚靈雀跟着一隻聞香鳥,他們有條不紊去追那條早就跑遠了的癮君子。

且說程倚天身若輕煙,一路尾隨癮君子。最後,他跟着癮君子來到一個村子的大戶人家。

這戶人家院牆很高,也很長。程倚天跳進院子,偵查之後,發現出現在這兒的姬揚,根本就是一副主人的派頭。

他知會着一個正指揮僕人來來往往的老者:“老季,老季——廚房裡那些菜,花椒的數量要多一些。川人喜麻辣,我們這兒的大醬不要放,用四川帶過來的天辣椒。”

龍口堂堂主魏馳敬來到他身邊:“我說姬大哥,後院那邊都開始好一會兒了。唐見心唐公子要解蓮花宮的蠱毒,我們就看一眼,又有什麼不可以?”

姬揚道:“每家門派都有自己的機密,你不是莊主的弟子,可見莊主有意思教你天下聞名的‘九花落英劍’?”

魏馳敬訕笑:“我就開個玩笑。”

“就開開玩笑吧,”姬揚笑道,“那個唐見心公子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

“唐少主頭部的傷已經無礙,不過既爲兄弟,唐四公子那一手,可不算輕。”

“我們還得感謝唐四公子關鍵時候,能夠當機立斷。”

“這倒是。”魏馳敬立場轉換得很快,“程倚天那麼難纏,還有蕭三郎幫他,無雙小姐在他手上,光憑我們,還真不一定能硬搶過來。”

“硬搶?”姬揚揶揄。

魏馳敬乾笑:“姬大哥,你這直接是長他人志氣。”

“連雲山上的比武誰不知道?你我輸在逸城公子手下,不算丟人。”

“你不丟人,我沒和你一樣想法啊。”

“去看看小姐的屋子準備得怎麼樣了吧。”

……

程倚天尾隨到遊廊盡頭,下面的話,再也聽不清。不過,既然知道在後院,他翻進遊廊後,直接往北走,就行。碰到幾個僕人,機靈避過就行。偶爾通過要道,展開“空裡無蹤”的輕功,站在那裡的僕人只覺得眼睛花了一下,他已經不見。

然而,縱然他找遍這個家裡所有的院子,也沒找到唐見心。

魏馳敬說的那個“後院”,到底在哪兒?

正焦急,隱約看到外頭一個身影往上撲。程倚天急忙隱藏好,偷眼去瞧,卻見頭上綁了個止血繃帶的唐門少主唐見雄從一棵高大的白楊樹上跳下來。繃帶雪白雪白,標誌一樣無比清楚。

雖然沒驚動到附近這個府上的人,但是唐見雄到底坦蕩。跳進房子後,大搖大擺就往人多的地方走,碰到查問的人,說了兩句,姬揚和魏馳敬急急忙忙趕過來。

唐見雄冷冷道:“我四弟呢?”

姬揚乾笑了幾聲:“四公子說,大公子頭部有傷,不宜吵鬧,這才另擇清淨之所,讓少主你好生將息。”

唐見雄盯着他看,如果目光有鋒芒,必將戳出洞來。

魏馳敬佯咳,見姬揚還是不吱聲,便開口:“唐少主,你們兄弟間的事,也是唐門內部的事。我們不偏幫誰,也請少主不要爲難我等。”

唐見雄問他:“我四弟要爲你們小姐解蠱毒,是不是?”

姬揚、魏馳敬一起點頭。

“但是,他卻讓你們務必把我送遠一些?”

姬揚和魏馳敬面面相覷。

唐見雄繼續追問:“你們送我走的時候,有沒有給我服用藥物?比如:日眠丹,可以讓我多沉睡半日的?”

魏馳敬想要否認,姬揚制止他。

姬揚抱拳對唐見雄說:“唐少主,你慧眼如炬,什麼都瞞不過你。”頓了頓,“四公子只是說不得已讓你受傷,睡上半日,對你頭部恢復很有好處。”瞧了瞧那條白繃帶,接下去又說:“其實四公子對少主真的很關心,這治傷的藥,我看就是好。”

唐見雄冷哼一聲,滿臉譏諷。“唐見心現在哪兒?”他一邊問,一邊遊目看去。房屋阻隔,往上瞧,只有四方天。姬揚、魏馳敬都緘口不言。唐見雄突然問:“這府上有柴房嗎?”

看到姬揚、魏馳敬齊齊大吃一驚的模樣,程倚天頓時恍然。難怪找來找去找不到,誰能想到平江堂堂主待客,居然會把唐門四公子安排到柴房去?

那麼,柴房那裡又是什麼情況呢?

程倚天尾隨唐見雄等人到達時,打開的門裡面,只見柴火被堆成堆,擺成圈,熊熊的烈火躥起半人多高。也不知道唐見心撒了什麼在裡面,只有火,沒有煙。整個後院被烤的火焰山一樣。還沒靠近,滾滾熱浪便翻過整面牆壁直逼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