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 阻擊

“逸城的建立,如今看來,並不是單純要給‘馬幫老大’此類人物洗白的機會。杜叔叔掌管西北道絕大部分勢力,真真切切比較起來,和中原、江南,還是有難以忽略的分量。蕭三哥是藥物高手,殷十三哥出自於揚州,神爪門名聲不響,可是揚州富庶,各種是不是關係到許多富賈鹽商,而這些富賈鹽商,又能通向多少達官貴人,我義父當時恐怕多多少少有些瞭解。”

“雷大俠在沈大俠出事之前,經營家族產業,本身就是山西富商裡的翹楚。他心思縝密,又深謀遠慮,原就和普通人不一樣。”

程倚天騎在馬上,止不住嘆息:“我從不知道,自己的背後,竟然隱藏了這麼多秘密。”說完這句,忽又悵然。

燕無雙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粘牢了他,不管有什麼風吹草動,她都盡數收入眼底。這會兒,倚天哥哥又非常不開心。她想了想,儘自己的理解安慰他:“倚天哥哥,世事本無常的,現在除了有那些往事,雷大俠也好,你自身也好,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好。逸城在江湖上,早已不是邪門歪道。”

“只有你這麼認爲吧。”程倚天知她好意,斂去愁容,笑道。

燕無雙臉微微一紅,低頭不語嬌羞的模樣,仿若一朵剛開放沒多久的水蓮花。程倚天斜瞥她時那一剎那,心怦然而動。不過,也就這短短時間,他迅速扭回頭,正視前方。

燕無雙說:“倚天哥哥,真的不能讓我和雲姐姐共存嗎?”紅霞滿面,聲音低微:“我絕不自持‘劍莊小姐’的身份,即便雲姐姐爲主,我爲側,我也不在意呢。”

程倚天感動:“你何必如此自謙呢?”旋即苦笑,“感情的路,有的人走上去,會覺得那裡很寬。不要說一兩個,就是十個、二十個,一百、兩百個,他們也撫得平、罩得住。但是,有些人卻不能。”

“倚天哥哥決意效仿的,正是沈放飛大俠和肖靜瑤教主愛情的忠貞,對嗎?”燕無雙始終站在仰視的角度,盡一切可能順從於他。可是,到底在心裡,她早愛他至深。她不想放棄,也不甘心就此退出。雖然對身世滿懷猜測,但是,燕無雙和程倚天都知道,十之八九,沈放飛和肖靜瑤就是程倚天的親生父母。

提這二位的名諱,等於逼程倚天到牆角。

無論心硬,或是一時心軟,他就等於拿着自己的生父生母起了誓。

燕無雙目露悲苦,神情竭盡懇切。只是,程倚天沉默許久,開口依然還是:“對不起。”

兩匹馬再度跑起來,始終一前一後。丁翊、謝剛追上來,丁翊告訴燕無雙:“有傳書:燕老門主不在真州,來瀝水啦。”

燕無雙聞言,非常奇怪:“外公來瀝水做什麼?”

丁翊閉口不答,臉一下子拉到很長。

謝剛笑着說:“河南商會會長鬍治山應中原大俠雷衝的要求,在瀝水錢門的胡氏莊園邀請老門主。雷大俠對你印象極佳,想通過胡會長,先同老門主商量你和程大哥的婚事。”

這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燕無雙本來對自己的情事絕望,這麼一來,雙眼一下子變得亮晶晶。

程倚天一聽這話,當即表示:“我還是不去瀝水了吧。”話音才落,丁翊橫劍於他頸下。

燕無雙唯恐程倚天吃虧,推住丁翊的手,急切道:“大師兄。”

丁翊態度堅決,冷冷對程倚天說:“你若真敢有負於我小師妹,必讓你走不出這裡五十步去。”

程倚天說;“情感的事情不能勉強,縱然我義父通過玄門門主,談定了這場親事,我和雙兒達不成共識,又有何意義?”這句話,對燕無雙就是打擊。丁翊斜瞥小師妹難過幾乎要掉下眼淚,氣得眉毛倒豎,不顧燕無雙阻攔,揮劍直取。九花落英劍神奇無比,當初在湘西華宮,程倚天武功尚未失去,就不能正掠其鋒。這會兒,劍花攢着劍花,並不傷程倚天一根毫毛,但是,摔了程倚天一個又一個跟頭。有一個跟頭,恰好讓程倚天的臉撞上了石頭,眉骨、顴骨全部磕破一大塊皮。

謝剛於心不忍,擋住丁翊的劍。燕無雙則衝上來扶程倚天。

程倚天心裡知道該往哪裡走,應該走多快,就可以避免這些羞辱,可是,內息起伏,不僅衝不過附骨針的阻隔,反而因爲脊柱疼痛,使得行動更加緩慢。身上的疼痛、臉上的傷痕,這都不重要。想他堂堂逸城公子,當年叱吒連雲山時,誰不拜服?如今已經淪落到需要女人幫助的地步。

燕無雙扶住他的手臂,程倚天負氣把她推開。

丁翊再次舉劍:“你還不識相嗎?”

程倚天執拗欲言。斜路上走來幾個人,其中一個插了句話上來:“丁少俠,何必強迫別人做人家不願意做的事?”丁翊、謝剛、程倚天一起轉臉,丁翊、謝剛倒也罷了,程倚天一看說話之人,忍不住吃了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的緣故,方纔想說的話,此刻全部吞回去。程倚天腦中念頭飛轉,不欲認慫,越衆而出,對那人拱手:“原是青城派歐陽掌門。”

青城掌門歐陽木通正面於他,右手摸劍,慢慢把劍抽出來。

燕無雙把程倚天攔在自己身後:“歐陽掌門,你想幹什麼?”

歐陽木通冷笑道:“燕小姐要和這位程公子商談結秦晉之好的美事,本座和要程公子談的,當然是要爲我兒歐陽和報仇的醜事。”伸劍指着燕無雙後面:“程倚天,男子漢大丈夫不要龜縮,像剛纔那樣站出來,受死吧!”

程倚天剛動,燕無雙運起真力,將他攔住。抽出長劍,她對他說:“倚天哥哥,你就不要與我置氣了!”擺動長劍,搶先攻去。

九花落英劍碰上青城派的青冥劍,招式上,九花落英劍固然大佔上風,可是,歐陽木通縮小了自己防守的圈子,只用劍,便把自己全身上下包裹完整。燕無雙劍使得快,一下一下不斷撞擊在對方的兵器上。青冥真氣冷冽中帶着尖銳,五十幾招一過,燕無雙好像闖進了一個寒氣直冒的冰窟窿,抓着劍的手都快凍僵了。步法凝滯,本來變化非常快捷的劍招也露出許多破綻。

歐陽木通開始反擊,未滿三招,倒轉過來的劍柄就撞中了她的左肩。

丁翊一看,和謝剛互視一眼,師兄弟齊聲呼喝:“休傷我師妹。”雙雙挺劍撲上。

他們在九花落英劍上的修爲,遠勝燕無雙。就算歐陽木通把自己保護得很周密,還是被他們找到縫隙。劍光吞吐,謝剛點到即止,但是丁翊卻讓劍光多走了半分,“嗤嗤嗤”,先後讓這位歐陽掌門的衣服,多出好幾道短短的口子來。

青城派的弟子看到師父吃虧,紛紛亮出兵器。大弟子申皓琛、二弟子蔣金翼、三弟子白玉平爲首,攏共六個人,一起圍攻丁翊和謝剛。“雙拳難敵衆手”這句話,原本不適用於九花落英劍,但是,其中夾着個歐陽木通,青城派大弟子申皓琛的青冥功也練出了火候,招式處在下風的情況下,他們師徒充分發揮內力佔優勢的特點,拼着身上受傷,在其他人的幫助下,也要儘量增加己方的兵器和對方兩個人的兵器接觸的機會。一直到丁翊、謝剛也冷得受不了,尤其是丁翊,頭髮上都出冰棱了,歐陽木通大喝一聲:“着!”青冥劍法中最爲精妙的一招“萬木森森”擊刺而出。比不上繁花似錦的九花落英劍,卻也是劍影縱橫。

丁翊內息不足,行動變緩。手腕上中了一劍後,手中的長劍更是被青城大弟子申皓琛運勁劈飛。被謝剛的攢花式阻了一阻,他慌忙後躍,退出遊鬥圈。謝剛一個人,被青城派七個人團團圍住。“攢”“虹”“霆”“震”再怎麼交換使用,也沒法再佔上風。

歐陽木通狠狠在謝剛的劍上劈了幾下,把謝剛的劍也凝結出霜花。歐陽木通後退,申皓琛、蔣金翼、白玉平搶上。申皓琛持劍高喝:“今天,我青冥劍即將打敗你九花落英劍。”挽了劍花,青冥劍中又是一招變化頗多的招式——青冥浩蕩——揮擊而去。這一招,裹挾了申皓琛修煉至今所有的青冥內力,雖未及師父歐陽木通的二分之一,但是,足夠凍住謝剛片刻。習武之人動手,勝負就在咫尺間。片刻不能動作,無疑是把自己變成了魚肉,而申皓琛就成了優勢盡顯的刀俎。

劍與劍相碰,謝剛的右臂果然停頓住。

“青冥浩蕩”之後連接的是“日月照耀”,兩大團劍花,好像一日一月,分開左右,同時到達。

“叮叮叮盯……”一連串聲音在半空中響起來。申皓琛急揮而出的青冥內力衝進來一股清雅的暖流,接着,如同一把泥沙扔進了大海,那暖流還在,自己的青冥內力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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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木通目力敏銳,一眼看到謝剛旁邊出現一個人。

這個人五官疏朗,白麪微髯,略微清瘦的身體,穿一件青布直綴,簡樸之中反倒脫俗得很。

這個人手中拿着一把劍,由於劍上的霜花還沒褪乾淨,一看,便是方纔被歐陽木通從丁翊手中劈飛的那把。“叮叮叮……”那一串聲音,是這個人拿着這把劍,把申皓琛“日月照耀”中每一下全部接住發出的聲音。

暖流轉如三春暉,三春暉照萬物生。百里鮮花盛開早,風吹落英舞紛紛。劍過萬花不落地,樹樹紅顏皆傍身。若問江湖誰笑傲,名劍風采流芳塵。

申皓琛“噔噔噔”接連後退,感覺已經可以站定,卻又往後翻身,結果摔了個狗啃泥。謝剛被解了圍,大力呼吸幾下之後,行動恢復。他早知道是怎麼回事,無需細看,轉身跪地磕頭,大叫:“師父!”

丁翊也很歡喜,不過,自己的劍到了師父手上,他跪拜時,不免羞慚。

最高興的莫過於燕無雙了。眼看自己和師兄們救不了倚天哥哥,爹爹居然來了。“天下第一劍”的威名可不是吹噓便有,窮兇極惡的青城掌門總該忌憚三分了吧?她用力拉住程倚天的手,把程倚天拽到上官劍南面前。當着大家的面,她摟住上官劍南的脖子,撒嬌:“爹——爹——”

上官劍南還是那副泰山崩於前不動聲色的泰然,先將劍交還大弟子,爾後慢條斯理去看氣急敗壞的歐陽木通,又不急不慢拱手:“歐陽兄,多日不見。”

欺負人家弟子,被人家當場抓住,便是有天大的委屈,這會兒也發泄不了。只是,喪子之痛,使得歐陽木通還是硬着頭皮踏上一步:“上官莊主,非是本座非要與你劍莊弟子爲難,本座只是想要那害得我兒歐陽和客死他鄉的兇手,還請你讓你女兒把人交給我!”

上官劍南聞言,轉目瞧程倚天。

程倚天冷笑:“上官莊主,綺夢淵我中了七根附骨針,這會兒,已經只剩五根了呢。”

上官劍南清風般素淡的笑容立刻一泯。

程倚天接着還說:“我還知道了一個大秘密,那叫‘鐵琴’的,他給了我一些至關重要的啓示,也許不需要鬼蠱那樣的劇毒,我便可將剩下的五根附骨針一起解除。到那時,非是連雲山那會兒的我,而你們所有站在這兒的人,除了雙兒,我會一個挨着一個,全部殺掉!”

歐陽木通渾身一抖,臉上一片雪白,對上官劍南說:“上官兄,你可聽到了?這個傢伙如今武功全失,正是你我可以隨意殺之的時候。假如等他把桎梏解了,別說那時候非昔日可比,便是昔日,你我又能擋他幾時?”

“你住口!”上官劍南終於一掃斯文。他蹙着眉,微眯着目,繞着傲然以對的程倚天來回踱步。

燕無雙搞不清楚狀況,連連扯程倚天的衣服:“你不要這樣說話啦。”又攔在程倚天身前,對上官劍南說:“爹,無論如何,女兒不能讓你傷這個人。”事關重大,讓她顧不得女兒家矜持,當着外人的面,不得不承認:“倚天哥哥是女兒此生所愛之人,就算女兒死了,也絕不能讓他有半點差池。”

歐陽木通挑撥:“燕小姐,你沒聽你要保護的這個人剛剛說了什麼嗎?”

申皓琛補刀:“他說,要殺了你爹,還有我們。”

蔣金翼則陰測測說:“不會因爲此人承諾絕對不殺燕小姐你,你就不把爹爹以及衆師兄的生死放在心上吧。”

燕無雙很着急,駁斥他們:“你們、你們、你們全是胡說。”

青城派人七嘴八舌:“怎麼就是胡說了呢?”“分明都是事實。”“上官莊主若不能同仇敵愾,就是不明是非,要助紂爲虐啦。”……說到最後,他們異口同聲:“殺了程倚天!”“殺了程倚天!”“殺了程倚天啊!”

一個洪亮的聲音壓倒這一片吵嚷:“誰說要殺了我家公子?”

旋即,另一個尖細的嗓門擠進來:“媽了個巴子的,誰他媽這麼活膩味了,先來嚐嚐十三爺爺的鐵爪。”

隨着這話音兒,逸城四傑從樹林子裡面結伴而出。杜伯揚拔出許久不用的大刀,殷十三伸伸手,一雙韌性和硬度皆屬上乘的鋼爪於手背上彈出。冷無常提着大鐵鉤,輕煙一樣出現在程倚天旁邊。眼睛一眨,程倚天又被他扛到了四傑當中。

蕭三郎取出一支綠竹削制的笛子,就脣吹了兩聲。笛聲悠揚,樹林子滿樹的葉子,不知爲何齊齊動了一陣。“嘩啦嘩啦”潮水涌過來似的,一羣鳥兒因之烏雲一樣衝出來,越過衆人頭頂,飛進另一片樹林。

放下笛子,蕭三郎斯文有禮道:“我逸城自建立以來,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上官莊主若非惦記我家大當家,我等也不會把那尊紫金劍神偷龍轉鳳;只有歐陽掌門的獨生愛子,假如不一味跟着華家的五公子華毅揚,妄圖舉全江湖之力,剝奪吾等只要求生的基本需求,也不會落得客死他鄉的下場。有道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吾等不計較各位仗勢欺人,還請歐陽掌門和上官莊主自愛,莫要緊咬不放,一再咄咄逼人。”說着話,臉上青氣猛然一現。

狂刀兇猛,尚且不會是丁翊的對手。神爪殷十三,連黑翼鷹王座下金雕護衛都打不過。冷無常輕功卓越,也就是個逃跑的行家。逸城裡頭,獨逸城公子程倚天是個厲害角色,可是,湘西華宮綺夢淵,七根附骨針,已經斷了他所有的內力。

上官劍南往前踏上幾步。緊隨在後的,左邊是歐陽木通和青城弟子,右邊是丁翊、謝剛。燕無雙兩面都想求好,可是,人微言輕,乾着急沒有辦法。

上官劍南瞧過了狂刀的刀,神爪的爪,目光只經過隨影,最後落在追魂蕭三郎的臉上。

四目相對,他目光如劍,蕭三郎頭皮發緊,一注冷汗“刷”地沿着太陽穴直穿而下。

上官劍南問:“蕭尊者,十年前你在太行山殺死過我岳父門下一位二等總管,是不是?想不起來的話,我提醒你,那位二等總管,叫崔守信。你一掌打死了他,後來又掌劈他的隨從,包括所有馬匹,全是一掌斃命,死人和死馬全身青黑,慘不忍睹。”停頓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拋出最後的問題:“如果今天,我和歐陽掌門,不打算放你家公子走,你能一掌打死我,或者歐陽掌門嗎?”

蕭三郎說:“某練月圓夢缺二十載,每一滴血,都是可以腐蝕人的毒藥。”“嘿嘿”一笑:“上官莊主劍法通神,殺了在下,也可保證沒有一滴在下的血,濺到莊主的身上。歐陽掌門劍法慢一些,可保護自己,不被在下毒血沾染,怕也可以。可是,二位想不想看在下的血,需要多長時間污染二位的兵器呢?”

歐陽木通將信將疑,讓申皓琛把劍送上來。

蕭三郎持劍在手,吩咐殷十三進林抓一隻活物出來。一盞茶過後,一隻野雞被扔在空地上。蕭三郎一劍割上自己的手腕。那血涌出,果然碧綠碧綠。申皓琛的劍一下子變了顏色,綠油油的,被蕭三郎輕輕一揮,逆着野雞逃跑的方向碰到那錦毛野雞。那隻活蹦亂跳的野雞,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彩色的羽毛起了白煙。在衆目睽睽之下,消解、融化,最後成了一地枯骨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