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叛逆

上官劍南和歐陽木通都震驚不已。看着蕭三郎,他們一同訕笑,一同後退。

丁翊走上去一步,對上官劍南說:“師父,燕老門主已經到錢門。胡氏莊園設宴,您還是儘快前去拜見爲好。”

“是嗎?”上官劍南扯了一下臉皮,“這你提醒了我。”看看蕭三郎:“蕭尊者手段,真是慘絕人寰。今日有事,輕恕上官某不便久留。”

燕無雙不想離開,但是上官劍南堅決不允,拉上她,弟子們跟着他一起取道錢門。。

他都走了,歐陽木通還留着幹什麼呢?乾笑着撂下一句狠話“咱們走着瞧”,他也率衆弟子離開。

等兩夥人全部走得遠遠的,端着架子筆直站立的蕭三郎雙腿一軟,坐到在路邊一塊石頭上。

殷十三趕上來:“三郎、三郎,你這是怎麼啦?”

蕭三郎的手心裡亮出一團癮君子。這些癮君子活活被掐死,屍體全部糾結成一團。綠茵茵的,血肉模糊。殷十三一看,轉過臉,衝着地,“哇哇”一頓乾嘔。吐完了,他滿臉大汗問:“這、這、這——到底怎麼一回事?”想了想,明白了,“那血綠油油的,不是從你身體裡流出來?”

蕭三郎苦笑:“那我自己不早死了?”

杜伯揚瞧他甚是虛弱,急忙扶他一把:“沒事吧,三郎。”

蕭三郎盤膝運功,一頓飯功夫之後,他才化了那滲了那少許進身體的癮君子屍毒,站起來,對衆人說:“沒事。”

這一番事,前前後後花費不少時間。程倚天執意不去胡氏莊園,杜伯揚等人只得先找個鄉間酒館,五個人先坐下來,歇歇腳。

酒館不大,原本里面就坐了三桌人。除了最角落裡一個穿黑衣、帶着斗笠的人,背對着他們,其他都是此間農戶,當天的事情做完了,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兩桌人,說話都說得熱鬧。杜伯揚等陪程倚天坐下,說話時,便也沒有特別壓着。

作爲四傑之首,杜伯揚當仁不讓,要代替老爺子給程倚天做思想工作:“公子,不是我們非要幫着老爺子說話,事實上,連雲山南北武林大會結束之後,我們所面臨的局勢就十分不樂觀。本來就很難得到名門正派的肯定,後來你又在湘西被蓬萊閣的人帶走,我們失去了主心骨,峨眉、青城、華山,包括孟家堡,都對我們虎視眈眈。且京中環境也不好,阮雲雁老將軍被轉移了兵權,幾個重要衙門可以爲老爺子攀附上的達官均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壓。若不是燕小姐,只怕,當你從海上回來,已不能和我們像現在這樣,從容不迫、慢慢交談。”

“我知道我欠她,”說到這裡,程倚天的態度軟化許多,“但是,”,說完這兩個字,他的態度又強硬起來,“我如果連自己最愛的人都照顧不了,我還可以會去愛誰呢?”猶疑了很久,又頗爲痛苦:“當自己就是個小人吧。確實是我有負於雙兒。”

五個人一起沉默。

瞧着叔叔、兄長們糾結爲難的情狀,程倚天轉另一個話題:“我已經想到,應該如何解除我身上的附骨針。”

“真的嗎?”杜伯揚、蕭三郎、殷十三萬分激動,異口同聲。冷無常雖沒有講話,眼睛卻猛地一亮。

“是啊,”程倚天點頭,“只是,還沒有完全想好。”

四個人剛燃起的希望,又齊齊幻滅。

程倚天看在眼裡,抱歉在心頭,然而,他說的這話絕對不是戲言。因爲關係重大,他刻意往中間湊了湊。杜蕭殷冷四顆頭顱也一起湊過來。

程倚天壓着聲音說:“你們知道我練的乾元混天功,其中乾勁是什麼?坤勁又是什麼?前幾天,我被兩個怪老頭抓去,其中一個叫‘鐵琴’的告訴我,原來乾坤二勁,分別就是沈放飛的乾元功和肖靜瑤的譜心大法。”

“怎麼會這樣?”杜伯揚自詡江湖經驗充足,也難以置信。

蕭三郎更是震驚無比:“肖靜瑤的武功,怎麼會在你的身上?”

“現在最重要的是,我中的附骨針是鳳凰教的東西,上官劍南曾經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把他所中四根附骨針全部解掉,我現在身上比他當時還多一根附骨針,以毒攻毒,勝算並不大。但是,上官劍南也說過,七根附骨針,非常手段不能解。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即使是七根附骨針,也是有方法解的。誰能解?”

四傑面面相覷,殷十三開口;“鳳凰教主肖靜瑤?”

程倚天點頭:“應該是!”

蕭三郎身爲藥王,還是想不明白:“這附骨針乃是毒質凝集而成,刺入脊髓裡面,就算肖靜瑤在世,怕也只能用以毒攻毒。因爲肖靜瑤是鳳凰教主,她會知道附骨針中毒物的具體成分和劑量。而我若掌握了這些信息,配製解藥想來本也不難的。”

“當日奇花谷主桑越人俘虜了我和雲杉,他把我捆綁在一道屏風後面,然後自己喬裝改扮、易容成我的樣子,企圖佔雲杉便宜。雲杉那會兒無力反抗,我又手腳被綁。我很着急。非常着急的時候,突然有一股真力從體內衝出來,圓環狀飛旋,把我滿身的綁繩一寸寸削斷。’

“還有一次,便是前不久,我還在蓬萊洲,那會兒,一個學了十三哥鎖兵決的蓬萊人,也是要給雲杉灌一種叫‘情魄’的蠱毒。這種情魄不是讓人死,但是,會讓飲下之人馬上愛上灌她蠱毒的那個人。我當然也不能接受。那會兒,我和雲杉中間攔着非常結實的鐵柵欄,鷹王的金雕侍衛司空長烈空有一身高絕的武功,他也阻止不了。我幾乎要瘋了,也就在那一刻,那股真力又出來了。它飛出我的身體,好像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不僅沒讓雲杉飲下情魄。那已經傾倒出酒杯的蠱毒,轉着彎,全部流進了那個蓬萊人的嘴巴。”

四傑聽得瞠目結舌。

殷十三傻傻問:“不是說中了附骨針,真力都無法運行的嗎?”

程倚天苦笑一聲:“那一次,我可是差點把自己的脊椎給震斷了呢。”

四傑又極動容。

杜蕭殷冷互相瞧着,每個人心裡都只有一句話:“難怪公子不顧一切,對那雲姑娘,公子從來都捨生忘死,哪怕會全身癱瘓,眉頭都不見得皺一下。”

“你的意思,坤勁不是虛無縹緲的氣,而是實實在在的物質。”杜伯揚把程倚天這番話前前後後梳理了一下,“假如可以讓你單獨引導出這股真力,那麼,運行於經脈,它就可以把附骨之疽一樣存在你經脈三年的這種蠱毒徹底衝散。”

“散入血液之後的毒素,便可以借玄蜂靈配化解。”蕭三郎邊說邊點頭。

殷十三長長嘆了一聲:“噢——我明白了。”

“乾勁一脈非常剛猛,而且,學習了這門內力,便可以讓身體越來越輕便,反應越來越靈敏。杜叔叔的刀術,蕭三哥的掌法,十三哥的爪功以及冷四哥的步法,我皆輕鬆可以學會。每每出招,內勁往往又十分強大,是以中附骨針之前,除了不能應對九花落英劍之外,整個江湖,除了絕命谷主白乞,幾乎無人壓制得了我。”

“現在,公子又將習成鳳凰教主的譜心大法——”杜伯揚說完,四傑均若有所思。

“全江湖,還有誰能鬥得過逸城公子程倚天呢?”一個聲音乍然響起,道出了他們所有人此時此刻最明顯的一句心裡話。

殷十三一拍桌子,大聲道:“不管怎麼說,公子武功天下第一後,我們至少不用再怕那勞什子的六大門派、玄門劍莊。”

“但是——嗯?”杜伯揚話剛起頭,突然察覺不對。殷十三之前,說話的人並非他們五個一個,連話的意思都不對勁。杜伯揚扭頭,其他人接擡頭矚目。

“鄭曉峰?”程倚天最爲心虛,衝口而出。“解附骨針”云云,還只是理論層面上的事。事實上,此時此刻,他就是一個武功全失的廢人。

華山掌門鄭曉峰,一人獨對狂刀、神爪,一把赤霞劍,硬碰硬劈開了杜伯揚的門戶,把杜伯揚左肩頭劃得鮮血淋漓;又劍花閃閃,接住了殷十三的招式後,“綠蘿丹壑”“長劍歸來”“迷津路失”“託勢隨風”等精妙華山劍法迭出,逼得殷十三應接不暇,肩頭、胸腹、大腿連連受傷。

再打下去,逸城四傑就要變成逸城雙傑。蕭三郎臉上青氣一現,就要上去,被程倚天攔住。

程倚天擋在四傑面前,對穿着黑衣、帶着斗笠的鄭曉峰說:“你只想殺我吧,放過他們,我跟你走!”

斗笠下面,鄭曉峰“嘿嘿”獰笑。杜伯揚、殷十三堪堪叫:“不可!”他把程倚天抓過來,長劍一擺,又是一串華山劍法,阻擋住杜、殷二人,然後縱身後躍,帶着程倚天離開。

有冷無常在,他們自然可以輾轉再找到公子下落。不過,藉着土坡和灌木叢的遮擋,他們看到:華山掌門只是將公子雙手綁起來,高高吊在樹上。

殷十三百思不得其解:“大當家,你聰明,你且說說,這華山掌門到底想幹什麼?”

“要殺早就該殺了,這樣做,倒像是要引什麼人出來。”

“除了我們,他還要見和公子有關的誰呢?”

“雷老爺子?”蕭三郎插了一句,迅速否認,“不會!”

因爲嚴格說來,中原大俠雷沖和各地商會交情很好,達官當中也有來往,偏偏沒有武功,也不理太多江湖事,嚴格說來,老爺子根本就不是江湖中人。鄭曉峰是名家,懂得那些江湖的以及非江湖的規矩。他對雷老爺子沒有覬覦,那麼,把公子吊在那裡,他還想引誰出來呢?

衝上去救人,四個加起來,也不一定打得過。

假如直接毒死他吧,原本就不好收拾的現狀,更是雪上加霜。

鄭曉峰開了一壺酒,掏出大塊牛肉,坐在吊着公子那棵樹的下面,又是吃又是喝。時間長了,殷十三忍不住嚥氣口水,低低咒罵:“媽的,這老小子還要在這裡呆多久?”

白天漸漸過去,黑夜慢慢降臨。鄭曉峰在林中點起篝火,又過了兩個時辰,他低着的頭擡起來,鷹隼一樣的目光左右遊移。

杜伯揚拍拍另外三個:“有人來了。”

蕭殷冷仔細傾聽,蕭三郎第一個低語:“果然。”

旋即,殷十三、冷無常都聽到了,林間的地面上,傳來落在地上的枯葉被踏碎後“沙沙”的輕響。

程倚天手臂嚴重缺血,全身痠痛,頭昏眼花,他看到鄭曉峰站起來,且面露得意,頓時清醒。他也不用仔細聽,往鄭曉峰注目的方向看去,黑暗的地方,依稀出現一個纖長、窈窕的影子。

那是雲杉啊!

隱藏在暗處的杜蕭殷冷都很吃驚,他們心裡想:“怎麼會是她來?”

鄭曉峰緩緩拔出劍,得意洋洋:“你終於捨得出來了。從樊陽,到瀝水,本座追了你一路,竟然三番兩次都讓你逃掉。這會兒你再詭計逃跑,”劍尖揚起,指向程倚天,“我就殺了他!”

多日不見,原本丰姿綽約的她瘦了。接着篝火的餘光,程倚天看到她原本豐潤的臉頰,此刻又黃又幹,還凹了點下去。

鄭曉峰說追了她一路。連杜叔叔、十三哥聯手都打不過,這個鄭曉峰該有多難纏?而她又是多辛苦,才甩掉了他,抱住性命,這會兒出現在這裡?

“雲杉!”程倚天忍着身體的不適,高聲道:“那天我不是說你,我糊塗了,我又看見了我孃親。我跟你說過,你和我親生母親長得一模一樣。我不是不要認你,是不想認她。”解釋完這個誤會,他又更大聲說:“我冷四哥輕功好得很,他現在一定追到這裡,興許就在旁邊。我蕭三哥有癮君子,還有聞香鳥,帶着杜叔叔和十三哥一起追過來,沒有任何困難。你不要管我,我不會被鄭曉峰殺死。就算毒死鄭曉峰,我叔叔、兄長們也不會讓鄭曉峰我把殺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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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說得鄭曉峰極不自在,四傑趴在土坡之下,又哭笑不得。

雲杉越走越近,距離鄭曉峰只有兩丈遠,她擡着頭對他說:“我殺了鄭堯、歐陽和、還有慕容曜,華山掌門要報仇,殺了我,有什麼稀奇?”

程倚天差點就要哭出來懇求她:“咱就不要在這時候置氣了好不好?我都說了,我對你從來沒有二心。”

強敵在前,雲杉絲毫不放在心上,還是擡着頭和他說:“你說你看到的是你娘,你娘是誰?又做了什麼?你要罵她‘惡貫滿盈’,還罵她是‘妖女’?”

程倚天的臉本來就漲得紅紅的,這些問題,問得他簡直爲難至極。“雲杉?”他低聲下氣說,“關於我親生母親的事,我——着實不可以再妄言。”

雲杉聞言,馬上翻他一個白眼。

鄭曉峰聽在耳裡,氣憤難當,又感慨不已。他冷冷一笑,對雲杉說:“你到現在也不知道,你這位情郎其實並不是嶽州程家之後嗎?所謂中原大俠利用了嶽州首富程懷鈞夫婦,把天魔沈放飛和鳳凰教妖女肖靜瑤的孩子變成了程家的人,還借了程懷鈞在頤山的那處莊園,建立起逸城。”說到這兒,他把雲杉上上下下打量好久,感嘆一聲:“還別說,當初跟着我的師父追沈肖夫婦時,那個始終戴銀面具的女人外形和你還真的很像。”再回想程倚天剛剛的話,竟然笑起來,“我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鳳凰教妖女肖靜瑤的臉,原來是長成這樣的。”話音才落,長劍舉起,刺出。雲杉拼力抵擋,沒交手一招,就受到赤霞功的反擊。十幾招過下來,雲杉節節敗退。

冷無常在杜伯揚的催促下,飄身到樹下,接着,又飛快把程倚天放下來。

程倚天對趕過來其他三人說:“快去幫雲杉啊。”

杜伯揚道:“你都親口承認你是鳳凰教主的兒子,這會兒和鄭曉峰打起來,你不是讓我們一起重蹈沈放飛的覆轍嗎?”

“你們都知道我的身世?”程倚天一下子抓住重點。

杜蕭殷冷互相對視,還是由杜伯揚解釋:“從長遠計,完全沒有辦法,才隱瞞你自己。”

“我要去幫雲杉。”

蕭三郎把他按在冷無常的背上,杜伯揚說:“現在就走,比什麼都重要。”一掌把程倚天敲暈。冷無常揹着人,眨眼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鄭曉峰哪能容忍他們就這麼一起逃掉,提劍來追剩下來三個人。殷十三摸出個圓球,叫了聲:“拜了個拜吧。”圓球落地,煙霧騰起。一隻大鳥展開雙翅飛起來,突然虎吼一聲,又變成了兇猛的野獸。這野獸來得好快,瞬間功夫而已,鄭曉峰就被它撲住。不過,到底就是唬人的玩意兒,只過了一會兒,鄭曉峰就發現,自己不過是被煙霧包裹住。那威力十足的傢伙不過就是嚇了他一下,又讓他咳嗽好幾聲,便嫋嫋散去。

四傑這麼狡猾,讓他一個把柄都沒有抓住。

鄭曉峰氣得要命,轉過身,繼續去追殺子仇人。